兒時學中國地理,知道中國有“三大高原”。后讀書多了些,知道這三大高原各具特色:黃土高原實乃“政治高原”——千百年貧脊之地,窮則思變。不甘草莽的精英們揭竿而起挑戰神器,東征南下而一統江山;青藏高原佛國凈土,轉鈴響處,妙音清冽,應該是紫霞梵天的精神峰地;云貴春城春花之地,紅男綠女山歌寨舞,世世代代消受不盡天外造化的萬種風情……
地域的文化高度與緯度無關。北回歸線上的廣東地臺,在青年作家劉迪生看來,是頗不尋常的另類的一方“高原”。
仔細地讀過《南國高原》,叩案擊節之際,很佩服他的慧眼和詩情浩蕩般的童貞情懷。
放下是作,我于是聯想到——如果說西去的大汶河誕生了東方的孔孟、浩瀚無垠的地中海哺育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大自然的不言之教,主宰了世界文化板塊的明媚底色,東南信風里南中國海的濤聲,無疑轟響著東方中世紀的喪鐘也是近代史的前奏。
上世紀初年的“北伐”,終于結束了“帝王起于西北”的古老神話——東方歷史第一次告別了周而復始的重復。然而,在霍金的眼里,時間都是彎曲的,而況其他?不錯。繁華競逐的“殖民地”港、澳和“逃港潮”,讓信誓旦旦的革命主義家們在此汗羞。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贝髩粜褋淼囊浑p雙巨眼,將睿智的目光投向了南方。
深圳灣的浮尸和珠三角的“魚骨天線”,不能不是物質追求與精神渴望的沉重符號——應該是東方當代史的開篇吧。
從“地心說”到“日心說”的“世界觀”轉變,竟然折騰了西人兩千多年。是萬靈之長的人類徒有虛名、太愚昧的尷尬還是“世界”之“觀”不可測?兩千多年來,我們踽踽彳亍之間,又走了多遠?
放眼珠江燈火,“小蠻腰”直凌霄漢,華燈璀璨,“銅錢大廈”依稀在目。起碼,從權力崇拜到金錢崇拜,我們總算挪動了腳步,不再張揚“均貧富等貴賤”、不再以鮮明的“無產階級”立場“仇富”了吧?!
二三十年前,那些期許南方的巨子們,眼下的景觀是不是他們的夙愿呢?
劉迪生在他的《南國高原》里,濃墨重彩地寫到了袁庚,寫到了這位“袁老爺子”的“蛇口青年風波”和本書主人公徐克成的不解之緣……
在劉迪生筆下,“南國高原”是徐克成和他的“復大醫院”的高度,但在我的眼里,卻是港、澳的高度,深圳特區的高度,客家文化的高度,袁庚和他們那一代猛士的高度——說到底,不過是“地緣政治”的高度。
徐克成因為站在這個“奇點”之上,站在那一代巨人的肩上,才讓作者、包括我,有了一種仰視的感覺吧。
從書中看來,徐克成已逾古稀之年,經歷了新中國的全部歷史。這一代人多被詬病,時下網絡青年們干脆說“壞人在變老”。他,是壞人嗎?“與狼共舞的時代”,他參與過對恩師的批判。他總是在懺悔。就沖這點,在我看來,他起碼是一位良知未泯、胸懷磊落的老人。
讀過全書敘說的故事,我和作者一樣,對“徐老爺子”也有了“傾風良切”的感覺:“世界上總有那么一些人,在世風沉淪、謊言亢揚之際,補綴著洞穿的道德底線,呼喚著人的良知,傳播著科學的理性箴言!
一個鉚著勁兒比賽無恥、沒有了基本常識的年代,公知們被冠以“磚家”、“叫獸”、“大濕”而污名化,我們,作者劉迪生類吧,借著徐克成的故事緣木求魚般地追尋常識和所謂的底線,實在讓人噴飯也多少有點徒勞。
其實,我并不在乎徐克成老先生“站在東、西方醫學成果之峰巔”、“將西方當代最新醫學成果,全部端上了東方的盛宴”——西方神祗配享東方廟堂的多了——我們馬恩列斯老祖宗全都是西方的——也不在乎他的N次挑戰或N個奇跡:因為,每一個成功者都會有自己的經典案例,有如彩票業的頭號新聞,不管你信不信,全都是千萬乃至億萬得主。我最欣賞的是他作為“復大醫院”總院長的 “經營”模式——
蛇口風吹衣袖,袁庚耳提面命,衛生部老部長陳敏章的殷殷囑托……背負歷史的使命、宿命一般,讓人震撼也不解的是,徐克成進軍“民企”開辦醫院的初衷,不過是“消滅紅包”而已:這個目標是何等的渺小而卑微,卻是困擾這個國家民族這個行業類群的頑癥死結——真讓天下人和后人啼笑皆非!
他居然做到了。這位求學東瀛、講學歐美、游學港臺的醫人,創辦“復大”之初,“頂層設計”就賦予了“無縫對接”“比踵世界”的全新生命和“量身標高”:“在徐克成看來,日本人能做到的事,美國人能做到的事,臺灣、香港人能做到的事,內地,中國人,也能夠做到。我們的素質、環境、條件……什么都不比他們差。那些想著理由拒絕人家成功經驗的人是很可笑的,只不過說明他們自己是一群沒開心智的無能之輩罷了!
于是,我從這部節奏明快的紀實讀物里,看到了希望,南國的希望——不必悲觀、不要氣餒、總有人在撫膺內省、開發心智的希望……
當然,如前所述,徐克成現象并不是偶然!澳蠂咴钡母叨绕鋵嵲缇陀心抗捕玫牧耍簠^伯其人、烏坎現象、鐘南山傲骨、廣東主流傳媒對“小悅悅事件”的窮追猛打……大約只有在廣東,在這個遠離中原的南國舞臺,才可能出現!
徐克成毋寧說是在挑戰死神、拯救生命,在我看來,他挑戰的是東方文化沒有底線的墮落黑暗,拯救的是這個時代虛偽得已不能再虛偽的靈魂。
醫院“紅包”,人眼可見的“癌細胞”,在“復大”絕跡,我以為這才是徐克成最了不起的“挑戰”與“拯救”:堪稱對一種社會“絕癥”的“妙手回春”。
誠如作者在“后記”中寫到的,“在這里,這個王國,這里的人文環境,這里的誠信指標,這里的意識形態,我們看到了一塊天外飛來般的——‘空中花園’”。
每一個有幸像徐克成一樣“出洋”“考察”過、或準備跨出國門的“肉食者”,竊想都會從這部著作里受益良多:“他那海納百川兼容放達之情懷,像一塊海綿,點滴不漏地吸取……當今世界東、西方的……最新成就”,在自己的“枕中王國”,“隆起放目天下的精神高原”。
親愛的讀者,你,你們,會是又一個站在“奇點”之上的人嗎?只要你愿意,像徐克成這樣“挑戰花城”,譜寫自己的“經典樂章”……
記得此前劉迪生還寫過一部關于志愿者趙廣軍的長篇紀實《點亮生命》。那個大部頭里,劉迪生奔洪裂岸般的鋪排敘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多是他辛勤采訪的苦役回報。
然而,就像茨威格的人物傳記與小說同樣被世人稱道一樣,這類文學也是有她自身的藝術規律的:同是秦漢人物表,案頭首推司馬遷。作家的審美趣旨和文學造詣,決定了寫作對象的文學價值。盡管一千個作家的筆下會有一千個徐克成,作為讀者的我,因為這本讀物的思想張力,徐克成在我的眼里,應該是這個時代極為罕見的南國地標性的人物了。
集患者、學者、開創事業的管理者于一身的徐克成,將這時代家國與個人的苦難和榮耀推向了極致。他的文學亮點是人皆有之的人生追求和并不是歌頌犧牲與奉獻的假大空虛情套話,是那么的真實與淡定,而他的典型意義卻經典到了無人企及并不可復制——那是他太獨特的人生:誠如作者的感言——“他,是可憐的小白鼠,是萬能的耶和華,其實,他是這個時代的圣人!
“桃花源非神仙地,好人多處即梵天!蔽矣谑窍嘈艅⒌仙墓P意了:徐克成,不是菩薩不是神仙,僅僅是一位“好人多處”的“帶頭大哥”。
撇開作者的孤高旨趣,《南國高原》的謀篇布局應該是相當精致慎密的。我們經?吹酱祟愇膶W混跡于“故事集”浮淺直白,多有遺憾,使操刀者的妍媸之質開卷畢見。讀劉迪生的長篇報告文學,往往讓人有一種曲徑通幽、閱讀妙賞的快感:所謂的文學價值,不過是行文中的文化元素的底蘊之厚薄而已吧。
《南國高原》的意識高度自不待言,對主人公徐克成的故事綜述、提煉、升華,我以為很見劉迪生的刀筆功力:小故事大背景、非常事平常心,抽絲剝繭、娓娓道來;潑墨工筆,飛白繁簡,酣暢淋漓。在平面讀物日見萎頓、相當凋零的今天,以我孤陋寡聞之所見,這部真人真事的“報告文學”,是不大多見的上乘力作了,實乃當今文場一件幸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