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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處抵達的重返(梁鴻)

    http://www.jchcpp.cn 2014年06月05日16:04 來源:蘭州晚報 梁鴻
     隨父母來到西安的梁莊女孩,在城中村的巷道里寫作業。 隨父母來到西安的梁莊女孩,在城中村的巷道里寫作業。

      “我”是誰?

      《中國在梁莊》和《出梁莊記》中都有“我”。有論者這樣認為,“不是梁莊要你寫這兩本書,也不是梁莊人要你寫,而是你要寫這個梁莊。因為,你需要它!笔堑,“我”需要它,“我”想找到救贖。對于我來說,重返梁莊的第一沖動不是想揭示梁莊的真實,而是為了尋找一種精神的源頭,以彌補自己的匱乏和缺失。

      我一度想放棄“我”,用一種完全客觀的方式重寫梁莊!冻隽呵f記》第一章在部分上顯現了我的這一放棄,一種遙遠的、與己無關的、仿佛是客觀存在千年的生活。但我并不滿意這種固化的和封閉的“風景”。在開始進人城市后,書寫每一具體的打工人和打工生活時,我又放棄了這一“客觀”。我反復衡量兩種寫法。譬如“西安”一章。如果完全舍棄“我”,那么,我的大堂哥二堂哥的生活又變為一個“與己無關”的風景。因為“我”的存在,他們生活的狀態、場景變得鮮活,更有同在感和現場感。

      但同時,也因為這一“現場”,它似乎離文學的“自性”遠了。這是一種代價。在寫《出梁莊記》的過程中,我充分衡量了這一代價后,仍然選擇人物自述作為主體。一是兩本書有某種延續性,另外,就是,我希望能夠把“我”和“梁莊內部”之間真正彌合,并創造一種新的文體。

      “我”是誰?我特別強調作品中的“我”~~~梁莊親人的身份。書中的人物都是我的親屬,我也以親屬的名稱去稱呼他們,他們往往是我的堂叔、堂侄、堂兄弟姐妹,哪怕只是按照輩分排的一個親屬關系,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網絡。每個人在這網絡上都有自己清晰的標屬。梁莊是一個有機的社會網絡,并非只是一棟棟房屋。每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有關,彼此互為所屬。在當代社會,他們也利用這一互為所屬的關系以“扯秧子”的方式進人城市,并在城市的邊緣建構一個個“小梁莊”。在這一“小梁莊”里,他們仍然打架、吵架,愛恨情仇著。

      在許多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就是梁莊的一分子。當建昆嬸拿著告狀信給我看,并希望我能想出辦法去懲罰那個十八歲的王家少年,我突然的糾結和害怕;當看到梁平那深陷的、明亮的而狡黠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他的叔叔小柱在朝我笑,剎那間,我對眼前這個年輕莽撞的小伙子產生了柔軟的感情,我像任何一個家長一樣開始對他絮絮叨叨。那一刻,我覺得我是梁莊人。

      2011年8月的一個傍晚,我們從南陽賢義家開車回梁莊。突遭暴雨。天瞬間變黑,雨撲天蓋地,我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但卻什么也看不見。天地茫茫,我們像被拋棄了?謶趾筒幌榈母杏X爬升上來。我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呼喚著各路神靈,老天爺、耶穌、真主、觀音菩薩、土地爺,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喚他們,向他們祈禱,希望他們保佑我們。我想起了賢義,我羨慕他有神靈的庇佑,羨慕他明亮、平和的雙眼。在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梁莊人,因為我就是賢義。

      但我又始終不是。在梁莊,我時時遇到的是陌生而茫然的目光。即使在村莊住了幾個月,即使每年都要回家幾次并且每次都盡可能地探訪一些人,但是,那眼神投過來的一剎那,你明白,在他們眼里,你已經是異鄉人。還有,當你在西安堂哥家的廁所面前徘徊,在小旅館里如坐針氈,在青島光亮叔家因霉味而想逃跑時,也都說明了,你不是梁莊人。你已經習慣了明窗凈幾的、安然的生活,你早已失去了對另一種生活的承受力和真正的理解力。

      我不是梁莊人,還因為我時時承擔著闡釋的功能。許多時候,正是這些闡釋,暴露了“我”其實已經不是梁莊人的尷尬事實!吨袊诹呵f》在“人物自述”和“我”的議論之間有明顯的分裂和不協調。當人物自己講的時候,他講的是自己的生活、結構,講自己對社會的認知和世界觀,他所包含的內在層面遠遠超出了書寫者的所能理解的層面。反過來,“我”的敘述一方面構成梁莊內部風景的一部分,而一當我以客觀的形象進行公共議論時,所運行的完全是另一套話語。比如在“平地掘三丈”那一章里,最后“我”的議論多余而俗氣,和老貴叔自己的精彩敘述非常不協調,并且蒼白無力。這也顯示了“我”作為一個外部人對村莊內部生命的簡單化理解。

      現在想來,在《出梁莊記》結尾處,“我”的形象很讓人生厭!拔摇睘槭裁从腥绱舜蟮臒o力感?“我”在代誰哀嘆、訴說?“我”把這種無力和下墜之感也附著到了小黑女兒身上,這貶低了小黑女兒和“梁莊”的存在;蛘,它只是作為中產階級的“我”的淺薄和軟弱而已,“我”卻把這些作為鄉村生活和精神的全部。小黑女兒還活著,這就是她的意義和力量,這就是“梁莊”的意義和力量,大地再一次包容并繼續撫育她。就像那時而世俗、時而鏗鏘的穰縣大調,唱出的是歡樂、悲愁和力量并在的中國。

      “我終將離梁莊而去!

      “我終將離梁莊而去!蔽蚁氡磉_什么呢?它是我心中最實在的情感,它幾乎成為一種呼喊,在胸腔一點點脹大。煩躁、悲哀、軟弱、逃離,它既是一個已經中產化的知識分子在面對艱難人生時的矯揉造作!拔医K將離梁莊而去”,也最終將無家可歸。

      沿河而走。晴空之下,岸邊一張不易覺察的網把幾只小鳥網住了,那小鳥灰背銀腹,非常漂亮。其中一只頭還上揚著,羽毛凋零,身體枯瘦。不知道已被困了多少天。它還活著。細而堅韌的網線緊緊纏繞在它的軀體上,它越掙扎,那線越緊。每解掉一道線,都有羽毛脫落,露出里面青色的骨皮。另外幾只已經死了。據說這樣的網是為了逮小鳥以做燒烤。在這一段的河岸邊,有許多這樣的網。我想找旁邊那家人理論,但又不敢,只好在遠處怒目而視,看著那進進出出的人。我在心里發誓,當天晚上,月黑風高之時,我一定來把這竹樁拔掉,把網一一燒掉。那天晚上,我并沒有去。之后,我也一直沒有去。我心里常常想著那張晴空之中的網,我問我自己,我為什么沒有去?

      寫作與生活之間的關系到底是什么?你發現了你生活的限度和寫作的限度。具體的、實在的命運在你面前展開它猙獰而又復雜的形態,你投人了進去,描摹、揣測、理解和感受它內部最細微的紋理和走向,你敘述了他們,而后,你安然退出,任其漂流。如果你的思考不能面對任何的生活,那思考的意義又在哪里?難道你不去看那張網,小鳥就不在那里了嗎?

      但無論如何,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這種虛無感和負罪感在逐漸遠離。有時候,我又在懷疑我自己,我之所以對梁莊有如此大的負罪感,恰恰是因為我把它看作是低一層次的生活,是我無處不在的可惡的悲憫在起作用。你憑什么要對他們悲憫?那就是他們的生活,不高尚也不庸俗,不富裕但也不是絕對的貧窮,他們依靠自己的勞動掙錢吃飯,并獲得些許的幸福和溫暖,何來悲憫?你的悲憫貶低了他們的存在。梁莊和梁莊人并不應該只被悲憫,相反,我們要為他們的勇氣、韌性而驕傲,為他們在嚴酷的生活面前仍然努力保持著人的尊嚴、家的溫暖而自豪。

      或者,讓我們真正感到負罪的是因為我們看到并清楚這個時代運轉的不公及歷史的淵源,看到那阻礙小鳥飛行的網,看到他們還值得過更好的生活,但是,我們卻什么也沒做。我們把這種負罪感轉化為一種憐憫并投射到他們的生活中,以減輕自己應該承擔的重量,同時,也使自己很好地脫責。這是一種更深的不公,在貌似為梁莊人鼓與呼的悲憤中,梁莊再次失去其存在的主體性和真實性。

      我想要表達的是:如果你并沒有在精神上處于矛盾或痛苦狀態,你能否書寫出真正意義的矛盾與痛苦?如果你的內心沒有經受烈火的煎熬,而只是把那種煎熬作為一種姿態,如果你只是把梁莊~~~我在這里指的是廣義的梁莊,甚或是人間生活~~~作為他人的生活,那么,你能否寫出真正的梁莊?這些,也是在問我自己。

      我只能做~個旁觀者

      我們該“重返”到哪里?火熱的生活中嗎?和你所要寫的人生共在并共同承擔?我不確定。知識分子究竟被困在了什么地方?真正的生活實感來自于哪里?

      從2011年起,我也陸續參與一些鄉村建設團體的活動,并成為他們的志愿者,做宣傳員,給學生上課、座談,或到一些實踐點去考察,和各個行當的人一起開會、探討。那是一個全新的領域,他們是真正的實踐者,在鄉村和城市的邊緣奔走、呼喊,或默默地做著可能完全失敗的種種努力和實驗,他們所面臨的困頓、挫折和所表現的勇敢是坐在書齋里面的知識分子所無法想象的。我敬佩他們。不管他們的觀點、行動是什么,彼此之間有多么大的分歧,有這樣一群人在,就有逆主流的聲音在,他們給這個正在飛速城市化的國度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的空間和存在。

      但是,就內心而言,必須承認,其實我沒有那么大的熱情,我好像只是為責任而做,我并不習慣于這樣的行動和形象。我害怕參與任何一種團體和富有進取心的活動,害怕行動,害怕被裹挾其中,害怕無休止地面對人群和各種龐大機器。有時候,我能感覺到某種具體的社會力量壓迫而來,迫使你去進行二元對立的站位和敘述。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當然,不可避免地,它也包含著,你不愿意為此付出時間和精力。

      我終究只能、也更愿做一個旁觀者。我更習慣于一個人悄悄在生活中行走,感受著世間萬物壓過來的痛苦和充實。我喜歡分析、體味這世間萬物的復雜、混沌和難以辨解,喜歡走向那杳無人跡的林中小路,它能帶我通向幽深之地,雖然那幽深之處可能什么也沒有。我始終只能做一個寫作者和研究者。

      追尋當年重返梁莊的原因、意義和寫作中的困頓,五年之后,也并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我似乎看到了前面重巒疊嶂的山峰,看到它的輪廓和多樣的迷霧。我似乎獲得某種力量,再次返回書齋。(題簽:熊沛軍)

      ◎梁鴻,學者,著有《出梁莊記》等,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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