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渡邊淳一(陳喜儒)

《失樂園》 第一版封面

電影《失樂園》海報

　　我最早知道渡邊淳一的名字是在1981年應北海道新聞社邀請，與韶華、何為去北海道采訪。北海道地域遼闊，民風淳厚，頗似我的故鄉東北，因此我 對北海道文學也產生了興趣，買了三浦綾子、渡邊淳一、高橋揆一郎等北海道作家的書�；貒�后，開始陸續翻譯介紹北海道文學。1983年，我翻譯了渡邊淳一的 短篇小說《乳癌手術》和《猴子的反抗》，發在《外國文藝》雜志。1984年，我又翻譯了渡邊的成名作、獲直木獎的中篇小說《光和影》，發在《日本文學》雜 志。1988年，我譯了他的長篇小說《花葬》，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有編輯說我是介紹渡邊文學的第一人，我沒查過資料，不知是否準確，但我注意渡邊較早，對 他的早期作品感興趣甚至喜歡卻是真的。

　　渡邊1933年生于北海道，中學時代就鐘情文學�？既朐�幌醫大后，加入文藝部，在校友雜志《動脈》、同人雜志《凍檣》發表作品。大學畢業后渡邊 取得醫生資格，專攻整形外科，邊行醫教學邊從事創作。他用外科醫生的眼光，從解剖學的角度，來觀察人、事和紛繁人生。小說《死化妝》獲第12屆日本新潮同 人雜志獎，并入選第57屆芥川獎；小說《雨夾雪》《拜訪》等也入選直木獎。渡邊在《文學界》《新潮》《文藝》《大眾讀物》《小說寶石》等刊物發表了多篇有 影響的作品，但此時創作還只是渡邊的業余還好。

　　1968年8月7日，札幌醫大實施了日本首例心臟移植手術。事后有人認為，手術把有生還可能的心臟提供者置于死地。渡邊岀于對母校的維護和醫生 的立場對此做了辯解，認為醫生沒有對死亡判斷過早。但一段時間后，渡邊對手術的合理性也產生了懷疑——被摘除心臟的患者并沒被判定為真正腦死亡，這令他對 醫者救死扶傷的神圣信念徹底失望。岀于醫生的良心，他了解了手術內幕，并決定將調查結果公布于世，于是寫成了小說《心臟移植》，因此受到攻擊，只好辭職前 往東京。之后他每周到一個小醫院工作3天賺取生活費，余下時間拼命寫作。1970年，他的中篇《光與影》獲直木獎，經過10年的奮斗，渡邊淳一終于在文壇 占有一席之地。

　　2003年9月，渡邊到北京訪問，社科院外文所召開渡邊作品討論會，我也參加了。研討會上，渡邊很坦率，有問必答，講他的理念、思考和追求。他 說，我寫小說，是為了讀者，不是為了批評家，批評家們說什么，我并不在意。日本有不少醫生出身的作家，如森鷗外、加賀乙彥，但他們是精神科，我與他們不 同，是外科，手里拿著手術刀。面對患者，醫生雖然想盡了一切辦法，但最后還是要面對死亡。宗教、哲學對死亡有種種解釋，但從醫學角度看，死亡就是毀滅，而 渡邊認為，只有愛才能對抗死亡。

　　《失樂園》《瞬息即失》《一片雪》都是渡邊寫性愛的代表作。渡邊不喜歡稱自己的作品為愛情小說，而稱之為男女小說，我認為稱之為男女情愛小說似 乎更準確。有人說，渡邊的小說與日本傳統的情色文學有關聯，但他并不認同，他認為很多情色作品都表現男性玩弄女性，缺乏對人性本質的探索。他認為人有許多 用道理無法說明的感覺是非理性的，但卻是現實的存在，而自己寫的便是包括性愛在內的愛情，探索精神世界更深邃的層次以及愛的各種形式。渡邊淳一說：“作為 小說家，我只想寫出人的本性。寫作過程中我追求人的本質與真相，從不考慮這是否符合道德規范�！�

　　談及《失樂園》，渡邊說，自己把男女主人公設計為有一定社會地位和經濟條件，企圖擺脫世俗生活的困擾，追求純粹的貴族似的愛情。主人公在性愛的高潮中飲毒酒相擁而死，這是愛的頂峰極致，非如此定格，愛則無法繼續。

　　在《失樂園》風靡日本列島時，我正在日本研究“純文學”，對這樣一部小說的轟動頗為不解。后來去看電影時發現觀眾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便似 乎明白了其中原因。這些中年婦女沒有了家務孩子的負擔，有錢也有閑，回憶前半生感情生活，沒有機會、沒有條件或沒有膽量浪漫，而《失樂園》恰好滿足了這種 精神欲望。一些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在審視自己的情感世界時，也會產生同樣的遺憾。也許正是這種潛在的社會心理帶來《失樂園》的熱賣。

　　渡邊淳一筆耕不輟，寫了130多部作品，僅長篇小說就有50余部，但較之《失樂園》，我更喜歡他的《光和影》《花葬》《冬天的焰火》《你是虞美草》《女優》《遠方的落日》等寫人生、寫命運、寫人性的作品。

　　那么，被稱為“情愛大師”的渡邊淳一對日本文學的最大貢獻是什么呢？記得日本作家水上勉曾評論說，《失樂園》繼承了谷崎潤一郎文學中的男女性愛 描寫，華麗、奢侈；同時創造了近松門左衛門私奔的現代版，并且還有川端康成式對男女之間視覺、嗅覺、味覺、觸覺的全方位描寫，可以說，在性愛描寫方面，渡 邊淳一獨樹一幟。

　　近年來，渡邊淳一在中國受到追捧，原因有幾點：一是中國岀版了他大量作品；二是他多次來中國講演、簽名售書；三是他因與一些中國出版社的版權糾 紛而獲得巨額賠款，受到關注；還有就是被批評家拔高和吹捧。我曾問過一位日本藝術院院士，渡邊淳一讀者甚眾，名噪一時，能否進藝術院？他斬釘截鐵道：絕無 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