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積林：對生命的敬畏和熱愛(高燕)

　　梁積林的詩歌作品極富鮮明獨特的氣質，可以說，他的每一首詩都是他不同形態的個性簽名。他的詩歌，大部分以他生活的空闊西北為背景，以那里常見的事物為素材。讀他的詩歌，隨處可見諸多地域特色的事物名稱，芨芨草、沙棘、白刺，老鷹、烏鴉、麻雀，農家的馬、騾子，以及村莊樹木。這些在常人眼里再平常不過的東西，通過他的奇特構想和精心編綴，卻給人帶來了一種獨一無二的審美感受。他那種精準的表達，既能夠描繪出事物的外在特征，又表現出事物的內部深涵，散發出超凡拓拔的獨特魅力，深深吸引著讀者�？梢院敛豢鋸埖卣f，是他的詩歌為這些樸素而默默無聞的事物賦予了珍貴的靈魂，是他的詩歌延伸了西域大地上生命的風景與歷程并給與了重新命名。

　　梁積林的詩歌，無一不體現出一種奇妙而獨特的美。哪怕僅僅是世上所有人每天都見的太陽月亮，在他的筆下也會千變萬化成令人匪夷所思的絕妙形象�！白呱铣嵌盏奈�，坐看，落日：/那個朝代美女額頭上的/一顆痣”(《黑水國遺址》)；“紅紅的夕陽，是白天印在大地契約上的/一個指紋。轉手/交給了黃昏”(《到黃昏》)；“而落日，是一把鐵鍬/把暮色/一鍬一鍬，撩到了/它們身上”(《秋日草場》)。這些奇特的想象與表達，常常令讀者看到事物的另外一面或幾面。正如他的妻子蘇黎所說“積林就像一位高明的意象派畫師”。翻開他的詩集，這樣精彩絕倫的詩句更是隨處可見�！皟煽梦嗤�樹各擎著一個鳥巢，靜默，肅穆/像兩盞永遠不能相碰的孤獨”(《臥龍潭邊》)；“天完全黑下來了/一只鳥還在不停地叫喚/似乎是/一個人在不停地劃著/潮濕了的火柴”(《青海湖》)；“烏鴉打開身體 /打開語言的黑色布袋/裝進時間和懷念”(《立冬：光芒》)。這些平常景象在他的詩歌里幾乎創造出了最大程度的審美和表述的可能性。

　　除了美，梁積林的詩歌還擁有冷峻與深刻的氣質，一如他自己常說的鋼鐵淬火之后鋒利的金屬質感。例如“岸上面的一群烏鴉，不停地用尖喙/在自己的身上翻找著/真理、理想、或更切近些的火種”(《畫非畫》)；“我的身體如一個裝滿糧食的/谷倉。潮濕，不會發霉/但，有的時候會發出幾聲/老鼠咬嚙的憂郁”(《河流》)。他用狂熱的情懷，對生活進行冷靜而深刻的思考，用詩歌告訴讀者他的熱愛，他的幸福、安慰以及疼痛。

　　如果對梁積林的詩歌作品進行深入的研讀與思考，就會發現，他之所以能夠創造出那么多那么好的曠世獨立的詩句，源于他內心深處對自然、對生命和大地的敬畏和愛。

　　甲：你這里的愛有所指嗎？

　　乙：有所指也無所指。這里面有個大愛與小愛的關系，對人類，對自然，對社會，對我的西域的愛是不竭的。而個人私密的小愛也是大愛的一個元素，比如你愛自然，愛自然的一草一木……

　　甲：背負的愛多了是不是一種沉重的包袱？

　　乙：不，愛是生命的真諦……愛不是一種包袱，是生命中的清涼油、潤滑劑，如同詩歌，詩就是用愛鑄就的…… (《西域書》)

　　在梁積林的詩歌里，時刻無不體現出這愛�！安灰�驚動那個老嫗，她一直在認真地數著/一個鐵盒里的西瓜種子”(《野水地的早晨》)；“夜夕里，/父親打開過幾次充電電筒/每一次都嗯上一聲/像是疼痛，又像是自己告訴自己后/自己又回答了自己一聲”(《雨夜》)；“你來了/世界像一只低頭的小狗/嗅著這溫順的濕地，和/你”(《傍晚》)。

　　正如梁積林自己所說，“愛是生命的真諦，是生命中的清涼油，潤滑劑，如同詩歌，詩就是用愛鑄就的�！�

　　以這首《早晨》為例：

　　太陽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夢里紫鵑花開放著一個人的命

　　你的一句話就是我的一個國家

　　青石板上印滿了

　　閃電的蹄花

　　一只蜜蜂爬在胸前

　　像我們的菩薩，綠度母菩薩

　　一個莊園是一本書，另一個莊園是另一本書

　　我們打馬

　　從一個莊園到了另一個莊園

　　這是我打馬走過的最好的草原，啊草原！

　　這是我打馬

　　走過的

　　最好的早晨，最好的世界

　　這首詩純凈明亮，傳遞出一種撲面而來的清新氣息，讀者仿佛變成了一株草一棵樹，被詩句中滲出的陽光籠罩和穿透。他所描繪的早晨、太陽、莊園、馬和草原，把讀者帶入其中，成為詩人的同行者。但是，如果試著剝去這些表面事物的外殼，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詩歌跳動的內核，正是詩人所信仰的愛。是他對自然的愛，對世界的愛，對那個早晨、莊園、馬、草原的愛。而在這些大愛的背后，還有屬于個人的一種隱秘的小愛�！澳愕囊痪湓捑褪俏业囊粋�國家”，那是多么凝神和專注的愛。

　　引用他自己的詩歌作為結束：“焰芯的核是干凈的：千年的干凈，萬年的干凈/連疾病也是干凈的/咳嗽，只不過是它踏著一層層階梯/干干凈凈離去的聲音”。愿梁積林寫出更多純凈的詩歌，給世界留下更多的愛與美好。

　　梁積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在山丹縣文聯工作。在《人民文學》《詩刊》《星星》《中國詩歌》《天涯》《詩選刊》等數十家刊物發表大量詩歌作品。曾在《詩刊》2003年11月“每月詩星”、《星星詩刊》2010年6月“首席詩人”、《中國詩歌》2012年9月“頭條詩人”被隆重推介。詩作選入《中國詩歌精選》《中國年度詩歌》等數十種重要選本。著有詩集《西北偏北》《部落》《梁積林的詩》等七部。獲甘肅省敦煌文藝獎、黃河文學獎、《飛天》十年文學獎、《時代文學》“全國十佳詩人”等多種獎項。參加過詩刊社第21屆青春詩會�！案拭C詩歌八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