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四月是個殘忍的季節!边@是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英國詩人艾略特最具影響力長詩《荒原》的首句,也是艾略特被引用最多的名句之一,F在,我們是越發感到四月的殘忍了,四月有多少大作家棄世而去,莎士比亞、塞萬提斯、拉伯雷、薩特、馬克·吐溫、笛福、川端康成,還有吳祖光、柏楊、王小波……現在,又一位文學大師、哥倫比亞著名作家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離人們而去。實在是詩人艾略特一語成讖了。
中國文學界乃至社會各界人士對于馬爾克斯逝世表達了很深的哀悼之情,出現了許多年來對逝世外國作家的哀悼所不曾有過的沉痛與惋惜。人們贊嘆馬爾克斯以其《百年孤獨》為代表的文學作品給全世界文學帶來的震撼,感念他的作品給中國當代作家特別是先鋒作家群所帶來的啟示和滋養,許多自負的作家不惜現身說法,承認私淑或沾溉了馬爾克斯的智慧和靈性。
此外,還有相當多的文章和言論要談及中國出版界與馬爾克斯在版權問題上的經歷,大都是帶著歉意和反思。為的是滋養中國文學、中國讀者的各種中文簡體版《百年孤獨》并未獲得作者的授權,以至于有很多文章說馬爾克斯當初曾發下狠話“發誓死后150年都不授權中國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獨》”。在將近30年的時間里,中國出版界一直為取得馬爾克斯的正式授權而進行幾乎是無望的努力。后來,《百年孤獨》終于在中國正式授權出版,幾乎是又一個書業神話。
早年間,我也曾聽到過馬爾克斯“發誓死后150年都不授權中國”的傳聞,心里自是頗為難過。因為早在1980年代初期,我也是受到加西亞神祇一般的筆墨滋養過的一位小說作者,我和許多青年作家一樣,對他有著感恩之心,崇敬以至于崇拜。大師對中國很生氣,讓我們感到問題很嚴重。
由于《百年孤獨》太過受中國讀者的喜愛,在馬爾克斯1982年獲獎之后到中國加入世界版權公約組織之前,馬爾克斯的作品特別是《百年孤獨》在中國已經廣為翻譯出版,北京《十月》雜志在該書獲獎當年就選譯了《百年孤獨》;上海譯文出版社也在1982年推出了《加西亞·馬爾克斯中短篇小說集》。兩年后,《百年孤獨》在內地同時出現了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高長榮的譯本和上海譯文出版社黃錦炎、沈國正、陳泉的譯本,后來黃錦炎等三人譯本轉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之后,上海譯文出版社還推出了這個譯本的珍藏本。
那時候我也是出版界一員,說到版權問題又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具體的問題,需要有所解釋。1980年代,我國《著作權法》尚未出臺,中國政府也還沒有簽署任何一個國際多邊保護公約,因而那時候無論是外國版權作品在中國出版還是中國版權作品在外國出版,都不涉及到違反國際公約問題。1990年,我國《著作權法》正式通過,1991年6月正式實施。緊接著1991年中國加入《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接著又加入《世界版權公約》,1992年以上兩公約在中國大陸正式生效。我國出版界才開始與國際版權界接軌。但是,由于馬爾克斯作品在中國大陸受到爆炸一般的歡迎,作家本人受到的侵權已經十分嚴重,其程度肯定超出同時期其他外國作家。由于以上兩公約都不具備追訴權,所以,大師的經濟損失自然是難以彌補的了。
由此看來,對于加西亞·馬爾克斯作品在中國出版的問題,一方面值得反思,另一方面又需要歷史地看待。1980年代,中國剛剛開啟改革開放進程,百事待舉,與國際接軌也還在積極推進之中。但需要說明的是,并非是出版界公然違反法律和國際公約。后來,國內法律一經頒布實施以及簽署并加入《世界版權公約》之后,我國出版界便開始自覺接受法律的約束和兩公約制約。那時我在漓江出版社工作,就曾自覺去尋找著名長篇小說《牛虻》的版權經紀人并獲得授權出版,因為我們知道小說的作者英國人伏尼契是1960年后才去世的,該書還處在著作權之財產權利保護期內。
《伯爾尼公約》和《世界版權公約》在我國生效后,我國開始實施對國外作品著作權的保護,國內侵權人自然要承擔敗訴并賠償的責任,而且侵權敗訴的概率很高。某國內教育機構因為侵權國外試題就曾經被判決賠付390萬元的經濟處罰。2001年《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在我國生效后,我國更是加強了對著作權的保護,盜版方的受罰加重,版權保護狀況逐步得到改善。
事實上,作為一位文學大師,加西亞·馬爾克斯對事物的態度自有其獨到之處,是否就如一般人所猜想的那樣對既往中國耿耿于懷,也還可以再作探究。剛剛讀到4月25日《文藝報》發表的全國政協委員、西班牙語文學研究專家陳眾議先生一篇長文《寫在加西亞·馬爾克斯逝世之后》,文章寫得扎實、真切而且專業。陳文有一節文字專門就馬爾克斯與中國文學界、出版界關系給了一個新的說法。特錄于下:
“我與馬爾克斯有過兩次‘親密’接觸,一次是1989年,另一次在1996年。馬爾克斯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我倒是可以述說一二。
“馬爾克斯曾對我國盜版大為不滿,遂留下狠話‘150年內不會將版權售予中國’。說150年是因為他為了感念經紀人的幫助而與其簽訂了150年的版權代理合同,同樣的話他也曾經對祖國哥倫比亞說過不止一次。因此,這一批評并不說明老馬對中國的態度,他對中國的認知不會超過一般拉美知識分子。馬爾克斯也曾于上世紀90年代以游客身份來中國旅行,在北京和上海留下身影。關于盜版問題,他也已經因中國多家出版機構的斡旋和《百年孤獨》授權版的出版而盡釋前嫌。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我就有心邀他訪華,他也曾積極回應,卻終因身患絕癥而一直未能如愿!
如此看來,“150年不授權中國”不一定就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毒誓。大師對事物的認知不會完全不顧國際版權界規則。何況,《百年孤獨》以及他的其他一些作品經過北京新經典文化公司的努力,已經完成了對中國的授權并得以高質量的出版,將有源源不斷的更多中國讀者享受到這些作品帶來的樂趣和滋養。文學大師百年之后在中國并不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