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亞·馬爾克斯家門口,有人留言:我們馬孔多見。葬禮當天,他的故鄉下起了大雨,孩子們說:馬孔多下雨了。這也是《百年孤獨》里感動了很多讀者的一句話。馬孔多在下雨,而你已永生。加西亞·馬爾克斯用他的孤獨打動了一代又一代讀者,用他的魔幻現實主義滋養了一批又一批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是屬于所有人的,正如孤獨本身。我們選錄了一位讀者的來信,并采訪了作家、評論家,共同緬懷永遠的加西亞·馬爾克斯。
加西亞·馬爾克斯曾說:“只要有黃花,就永遠不會有厄運到來。 ”
4月21日,在位于墨西哥城的墨西哥國家美術宮,一朵黃花放在已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加西亞·馬爾克斯骨灰盒上。
新華社/法新
這一回,上帝想看小說了
作者:劉鳳陽
很多人肯定都知道這個“段子” :上帝想聽歌了,帶走了邁克爾·杰克遜;上帝想看《蠟筆小新》了,帶走了臼井儀人;上帝想用蘋果手機了,于是帶走了喬布斯……那么,這一回,上帝是想看小說了。
4月18日一早,在微博、微信上,幾乎滿屏都是加西亞·馬爾克斯逝世的消息。在傳統文學日漸邊緣化的當今社會,一個經典作家的離世尚能引來如此強烈的反響和震動,令人意外之余,必須承認馬爾克斯在世界上、特別是在中國的巨大影響力。
在一百多年來的諾貝爾文學獎歷史上,加西亞·馬爾克斯絕對是為數不多的、經得起時間檢驗和淘洗的獲獎者之一。有人說,他是改變了世界文學走向的作家——這等于是說,他可以無愧地躋身于那些改變了人類歷史進程的偉人行列。無論這樣的結論是否尚存爭議,起碼他對中國新時期以來文學的影響是無可否認的:無論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轟轟烈烈的“尋根文學” ,還是影響了一代人的“先鋒文學” ,都不可避免地烙上了以加西亞·馬爾克斯為杰出代表的“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印記;無論是莫言、韓少功還是余華、蘇童,這些當今中國文壇的“大腕”和“一線作家”們,無不領受過他的啟示錄般的教誨!栋倌旯陋殹纺莻膾炙人口、曾經令多少人津津樂道的開頭:“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早已成為人們爭相模仿和借鑒的句子,這個被稱作“過去將來時”的特殊時態,也突然間遍布在各種“大師”和“準大師”的文字中。那片遙遠、神秘而又陌生的拉美疆域,它的多彩多姿的民間性和傳奇性,它的多災多難的歷史,從未與我們腳下的大地有過如此切近的關聯和如此相仿的命運,也許這就是加西亞·馬爾克斯在中國能夠獲得如此廣泛、如此眾口一詞地推崇和贊譽的原因。在《百年孤獨》中,無論是那個坐著床單飛上天空的俏姑娘雷麥黛絲、還是烏蘇拉的姑媽與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叔父生下的那個長了豬尾巴的孩子;無論是預示著災難的不祥之物“黃蝴蝶” 、自動繞出一條道路的血流,還是不甘陰間的寂寞而到陽世“攪局”的鬼魂……這些意象,這種把亦真亦幻的民間傳說和國家現實巧妙地融為一體的手法,還有小說運用的模糊了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時空交錯的精美結構,都讓中國的讀者倍感親切和熟悉。從那時起,許多年過去了,頭頂“諾獎”光環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新作不斷,成為少數打破“獲獎后再也寫不出力作”魔咒的作家之一。他在獲“諾獎”后出版的、自稱為“一部老式的、幸福的愛情故事”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在中國的影響幾乎可以和《百年孤獨》媲美?梢哉f, 《霍亂時期的愛情》里沒有主人公,它的主人公就是“愛情” :強烈的、羞恥的、豪放的、卑微的、生死相許的、觸手可及卻又轉瞬即逝的愛情,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如椽巨筆之下,變得生動、繁復、千回百轉,“我對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沒能為愛而死” ——還有什么比這樣的告白更加深入人心?
人固有一死,享年87歲,在中國可以算“喜喪”了吧?愿天堂里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為上帝寫出更加偉大的小說。
“我為什么沒有被關進監獄”
作者:丹增
我見過加西亞·馬爾克斯,不是在中國,也不是在哥倫比亞,而是在南非。那時我在西藏,任西藏自治區黨委副書記,率領一個考察團去南非開會,然后見到了他。那時候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第一次知道《百年孤獨》 ,之前沒有看過。從南非一回來,我就找這本書,但是市場上已經買不到了。我到西藏社會科學院圖書館把書找來,我一看,這部《百年孤獨》所寫到的內容跟西藏的很多地方都很相像,都有不同信仰間的文明沖突,而且文筆之好,故事情節之生動,我一看就很佩服。
后來我從西藏調到云南做云南省委副書記,因為我是搞文化的,整個家族都搞文化,所以也兼任中國文聯副主席。我把《百年孤獨》推薦給一位云南作家,叫范穩,讓他讀。他讀完之后寫了一部《水乳大地》 ,就是按照《百年孤獨》的方式來寫的,寫西藏的傳教士到藏族聚居區來,跟藏傳佛教等不同信仰之間的沖突和融合。這本書影響很大,獲了好幾個獎,在歐洲國外發行量也很大,甚至有人說這是第二個《百年孤獨》 、中國的《百年孤獨》 。在北京開座談會時,很多評論家也說他的書像《百年孤獨》 。
昨天(4月18日)看報紙我才知道加西亞·馬爾克斯去世了。他去世了,好像是87歲了。加西亞·馬爾克斯曾經給我寄了兩本書,都是外文的,到現在我都還放在家里,但是我不知道寫了什么內容,因為我外文不行。我跟加西亞·馬爾克斯還有照片,可惜現在一時找不到了。我還記得我們在南非見面時,他很幽默也很風趣,我們一起去參觀曼德拉關起來的監獄,在南非羅本島,那個監獄很小,不過很干凈,也有通風口。加西亞·馬爾克斯說:“曼德拉關起來了,這是曼德拉的幸運,因為他關起來了他后來成了世界名人,為什么我沒有被關起來呢?我被關起來的話我也會跟曼德拉一樣的。 ”
(本報記者金濤、何瑞涓根據采訪整理)
世界的本質竟可以如此凸顯
作者:李敬澤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逝世就像親切長者的離去。經常有記者問我,加西亞·馬爾克斯到底在哪部作品中怎么影響了中國作家?我沒有回答。倒不是舉不出例子,我想,一個作家真正的靜水深流的影響,往往不在于在某部作品中有可以鮮明辨認出的痕跡,在這方面,加西亞·馬爾克斯倒不如卡夫卡。加西亞·馬爾克斯很重要的影響是在一個方向上打開了我們的眼界。記得我最初讀到《百年孤獨》時,我想無論是我還是別的作家,很多人未必想到自己也要這樣寫小說,但很多人一定意識到原來文學是可以這樣看世界的,原來這個世界在一個小說家、文學家強烈的想象力和對世界的提煉能力中,居然可以變得如此神奇絢爛,同時又如此地凸顯本質。所以我想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影響就不僅僅是風格意義上的,某種程度上,他有助于我們深化和拓展對文學的理解。
當年大家都讀《百年孤獨》 ,誰不讀誰不“高大上” 。但是30年后再讀,當年的風格是如此熟悉,再看已經覺得有些平淡,但這并不是貶低,我們覺得平淡,是因為不僅僅在《百年孤獨》里讀過,還在同代作家和后來的很多作家那里能夠看到這樣的語調、這樣的方式。就個人而言,我更喜歡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這部小說相較《百年孤獨》更有豐沛的人性力量。
(本報記者金濤、何瑞涓根據采訪整理)
一個崇拜大師的時代的結束
作者:扎西達娃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離去也是一個崇拜大師的時代的結束。上世紀80年代我開始接觸他的作品。云南人民出版社最早出了一批拉美文學作品,加西亞·馬爾克斯和其他拉美作家比如卡彭鐵爾、胡安·魯爾福等一起進入我們的視野。他大概也是在那不久之前獲了諾貝爾文學獎。從他最早的《枯枝敗葉》短篇小說集,只要翻譯成中文的,我們都讀過。這一批拉美文學作家,從不同的角度,都對我們產生過影響。
(本報記者金濤、何瑞涓根據采訪整理)
他帶來了寫作的哥白尼革命
作者:李云雷
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上大學時我讀到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 《霍亂時期的愛情》以及他的一些中短篇。那時候加西亞·馬爾克斯已經很熱,他為我們打開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與中國傳統的現實主義寫法有很大不同,加西亞·馬爾克斯帶來了兩個創造性影響。首先是用很獨特的語法、語式,巧妙地把過去、現在、未來融合在一起,很好表達了20世紀人類復雜、豐富的經驗,給文學創作帶來了類似哥白尼革命的影響。另一方面是加西亞·馬爾克斯對歷史、人性的把握。他用百年孤獨這一關鍵詞,貫穿了馬孔多鎮一百年的歷史,這也是哥倫比亞和拉丁美洲的歷史。加西亞·馬爾克斯賦予歷史一種獨特的魔幻現實主義或者說荒誕現實主義的美學形式,他讓中國作家認識到傳統現實主義達不到的一種境界,改變了人們看歷史、看現實的方式。加西亞·馬爾克斯創作的成功及拉美文學爆炸也激發出中國作家、中國文學的主體性。相對西方發達國家,拉美和中國一樣,也是比較欠發達的地區,加西亞·馬爾克斯、略薩這些拉美作家以他們創造性的表達被西方主流文學界接受,成為世界性潮流,這一現象本身對80年代中國作家樹立自信有很大影響,F在中國的年輕作家依然受加西亞·馬爾克斯影響,不僅僅是《百年孤獨》 《霍亂時期的愛情》及他的一些中短篇作品在年輕作家中影響也比較大,比如《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用特別華麗、纏繞、復雜的語言來精準把握人物的情緒和微妙的心理波動,對畢飛宇、韓東等中國60后的作家也有影響。
(本報記者金濤、何瑞涓根據采訪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