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魯迅文學院第三屆高研班學員,F任 《人民文學》雜志社副主編。出版長篇小說10余部,有《夜晚的諾言》《白晝的躁動》《正午的供詞》《長生》,“中國屏風”系列等。著有短篇小說集《社區 人》《時裝人》和《我在那年夏天的事》等。此外,還出版有中篇小說集、電影和建筑評論集、散文集、讀書隨筆集、游記、詩集等,結集為70多種單行本。多篇 作品被翻譯成日文、韓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越南文。曾獲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上海文學》小說獎、《山花》小說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優秀編 輯獎、蕭紅小說獎優秀責任編輯獎等。
我的文學生涯開始于少年時期。1984年春,我買了一些文學雜志,有新疆昌吉州文聯辦的《博格達》,還有《人民文學》《青年文學》《文學青年》 《青春》等,當時,我貪婪地聞著雜志的那種油墨的香氣,感覺到那年的春天正在迅速地到來。而雜志上油墨的味道是那樣好聞,那可是文學的味道啊,使我的內心 激動無比。從此我就開始學習寫小說了。對于新疆昌吉市,我有很多回憶,后來寫了系列短篇小說《街上的血》。那是一本有18個關于青春蠻荒和死亡故事的短篇 小說。小說的題記是:“在一個天山腳下的小城市里,一些人生活著。少年的他們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跡如同野草,就像是沒有人看見草的生長,命運的蒼茫和青春的 荒蕪,使意義匱乏和消失。惟有記憶使生命進入永恒!
我記得,在上個世紀80年代那10年間,中國詩壇的前沿陣地上涌現出一支浩浩蕩蕩、數量達上千萬的中國詩歌少年先鋒隊。這些詩歌少先隊員,憑借 著對詩歌無比虔誠的熱愛,以中學校園為展示才華的平臺,寫作詩歌、發表作品、創辦報刊、組織詩會、自印詩集、組辦社團,在校園內外掀起了一場中國自有新詩 以來最輝煌、最壯觀、最精彩、最隆重、聲勢浩大、轟轟烈烈的中學生校園詩歌運動。這場罕見的1980年代中學生校園詩歌運動既是空前的,又是絕后的。當年 參加這個詩歌運動的人,如今大都成為了中國社會很多方面的中堅人物。
在中學的時候,十來歲的人剛開始進入青春期,每個人的青春期因為生理、心理的變化,非常敏感,所以寫作對我來講,首先是一種愛好和興趣,一種傾 訴的手段,當時我寫了很多跟新疆有關的小說,比如我的一篇動物小說,講一匹汗血馬的故事,另外一個寫的是一只銀雕如何跟大自然搏斗。十來歲還寫不了太深的 東西。小說都發表在《語文報》《中學生文學》《少年文藝》《兒童文學》上。還寫過武俠小說,那會兒把金庸的武俠小說看完了,模仿著寫了一個武俠小說,十來 萬字,算是一個長篇,在中學的時候,就完成了。后來再看他的小說,就完全看不下去了。我還寫過幾百首詩,參加了當時的校園詩歌寫作大潮。那會兒我每天寫五 六首,老師在上面講課,我在下面寫詩,搞得數學成績很差。后來,我想可能有些人的思維就像我一樣,是形象思維,想象力發達。
青春期寫作是一種歷練,很多人剛開始寫作都會經歷這個階段,一開始是自發的狀態,想寫點表達內心的激情和對周圍社會環境的看法。后來,我中學畢 業的時候出了一本小說集,有十來萬字,由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武漢大學特招了我。進了大學以后,我發現,大學的學生文學活動很多,我們學校有一個珞珈 詩社和一個浪濤石文學社。武漢大學有一個有名的櫻花詩會,有一條很漂亮的櫻花大道,每年三四月份,開的全是櫻花,我們就在櫻花樹下開詩歌朗誦會。我們組織 了很多詩會,把武漢各個高校的校園詩人們弄到一起朗誦詩,然后評獎。我當時覺得課本非常老舊,沒辦法看,然后,我們就盡量讀翻譯過來的作品,到圖書館按照 作家姓名的第一個字母,把大師們的東西讀下來,比如這星期讀海明威的短篇,七八十篇短篇全看完,然后回宿舍模仿海明威,寫一篇短篇。下一星期讀博爾赫斯, 讀完以后寫一個短篇小說。后來,經過了兩三年的歷練,每個人都寫了一大堆廢稿子放在那兒,寫作的基本技能就是這么模仿出來的,我慢慢地找到了一種文學的形 式感,從一開始自發的狀態,變成比較自覺的狀態。
在大學學習期間,我寫了很多詩歌,還寫過一部長篇小說——寫的是大學時代的生活。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大學生活跟現在不太一樣,現在 更活躍一些,生活的內容也更豐富和復雜一些。這部小說叫《前面有什么》,我模仿了秘魯作家巴爾加斯·略薩的結構現實主義。有五條線并行下去,廣泛地展現社 會的各個層面,我當時在大學里受它的影響特別大,我覺得,一個作家應該反映更廣闊的時代和生活,而我當時正在經歷大學的生活。我寫完小說,把稿子寄給一個 出版社,然后稿子就消失了,因為你沒有名氣,也沒有人搭理你。
2003年,出版社搬家,一個編輯忽然發現一堆黃色的稿紙,署名是我,就給我打電話說,我發現了你的一部長篇小說手稿。我一下子想起來了我真寫 過這么一個長篇,大三的時候寫完后就寄給了出版社,出版社往那兒一扔,不搭理我了。結果他現在要還給我。我一個朋友在另外一個出版社工作,他拿去看了, 說,你這個寫得不錯呀,干脆我給你出了算了,于是就出來了。等于我21歲寫的長篇小說,到30歲了才出來。
我是1980年代那些校園詩人中間堅持下來的一個,因為我想做一棵寫作的樹。當年很多寫作的朋友,他們如今成了公務員、傳媒人、商人等各類從業 者,都在社會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是,大家仍舊忘不了火熱的文學的80年代,因為,我也是從那時出發的,從此,我就走上了文學的道路。
如今,我每天都忙于文學的編輯、活動,閱讀和創作中,正在走向更加寬闊的地帶,但是我無法忘記我最開始的出發點:在新疆的那個小城市,1984 年春天,一個少年拿著一本本的文學雜志,將自己的鼻子深深地埋進了散發油墨味道的雜志里,貪婪地聞那文學的充滿了想象力的香甜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