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第十屆上海國際鋼琴大師班已經結束,那美妙的音色,似乎仍停留在霜色凝重的梧桐枝葉間。陽光下,無論掛在枝頭還是落于地面,它們依然閃現著金色的質地。上海音樂學院就在那條金色鋪排的汾陽路上。
從賀綠汀音樂廳傳出的大師們的精彩演奏,不絕如縷,縈繞耳畔:俄羅斯學派的正宗傳人雅布隆斯卡婭以女皇般的君臨氣度打響了第一炮,接下來,匈牙利的鋼琴家彼得·納吉帥氣登臺,美國的莎拉·戴維斯·布赫娜的個性演奏風格令人折服。此后,烏克蘭美女鋼琴家瑪麗娜、悲情深沉的陳宏寬、八十高齡的德奧派代表人物巴杜拉·斯柯達,閉幕式上卡薩利斯自創的“即興曲”,還有年輕才俊賈然和郎朗的登臺,將大師班的演奏推向高潮。
大師音樂會又從汾陽路挪到浦東。那幾個夜晚,在浦東的喜馬拉雅“古堡式”的大舞臺,數千觀眾盡享鋼琴盛宴,其場面猶如激活了整個一條黃浦江,浩蕩天際。
如果從知名度與商業效果出發,來自法國的鋼琴大師皮埃爾·瑞亞克似乎不夠耀眼,但他的演奏卻有著綿長的魅力。尤其是當我回到深圳,遭受到了冬天的暴風雨凄冷之襲時,那首貝多芬的《暴風雨》開場,更讓我難以釋懷。
在一個舒緩明麗的樂句之后,突然疾風驟雨般觸鍵,將“暴風雨”招之即來。突變性在良好的鍵盤彈性技巧上完成,這不僅是嫻熟的技藝,更有對貝多芬的深刻理解。貝多芬晚年時,其慘境在于聽覺衰退、精神危機近乎崩潰,他在遺囑中寫道:“六年以來我的身體何等惡劣……可是我不能對人說:‘大聲些,我是聾子’……這感官在我應該是比別人優越……我不致自殺是因為藝術留住了我。在我尚未把我的使命全部完成之前,我覺得不能離開這個世界!睆娏业纳庵,讓他在《暴風雨》中再度出征——這首D小調第17鋼琴奏鳴曲是貝多芬32首奏鳴曲中的一首。我很贊同業內人士的這種說法:貝多芬的32首奏鳴曲,首首都是經典。貝多芬將苦難化作洶涌波濤,那是貝式的堅定信念,是意志力的高傲綻放。呼嘯的激情,幽深的力量,內省的革命,無不令人拍案叫絕。
皮埃爾·瑞亞克將頭盡可能地貼近激顫的鍵盤,仿佛貼得越近就越能夠接近貝多芬的心跳?彀、慢板、小快板。三個樂章,均為奏鳴曲式。他說過,他要以樸素的真誠,彈出原汁原味的貝多芬。那么,“原汁原味”怎樣理解?掙扎中的貝多芬,抑或精神執著的貝多芬,還是與命運抗爭的貝多芬,用博大音樂拯救萬物的貝多芬?
我曾聽過肯普夫詮釋這首奏鳴曲,他始終皺緊眉峰,無限的悲情凍結著,扭曲著,最終彌漫開來。瑞亞克的表情與肯普夫的非常相似。
皮埃爾·瑞亞克非常繁忙,他在西班牙和法國兩所學校任教,除了教學活動之外,他還是個出色的音樂組織者,每年都要組織一些音樂會或音樂節活動。世人矚目的普羅旺斯春天音樂節,便由他一手創辦,F已64歲的他,每天堅持練琴4個小時以上,甚至經常達到6個小時。他說,他在教學的同時,也能夠從學生身上學到東西;年輕的時候,花去很多時間練琴,花甲之后,更注重音樂境界的提升。
在我問到他何以越彈越好時,他說,魯濱斯坦年輕時并不刻苦練琴,更多的時間用來享受生活,而到了晚年,在他妻子的鼓勵下,才開始真正拼命練琴。他說,鋼琴家是需要鼓勵和鞭策的。
除了貝多芬,皮埃爾·瑞亞克還喜歡演奏舒曼的作品。在談到他演奏的《狂歡曲》時,他說,那是夢境,他完全感覺如同做夢一樣,美好的夢,有一段意境縹緲,不能彈得很實,如同一層霧嵐,在幽谷間飄蕩。皮埃爾認為舒曼所有的作品都像夢,或者說都有夢的意韻。
貝多芬的《暴風雨》與舒曼的《狂歡節》是對比強烈的作品,展示出了瑞亞克豐富的內心情感與深度的音樂修養與技巧,而他更加讓人期待的演出,是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
這是一部鴻篇巨制,由李斯特改編為鋼琴曲。顯然,很少有人用這樣一個大作品壓軸。這是一次創造奇跡的演奏,也是一次冒險。此前,我聽過深圳交響樂團波瀾壯闊的演奏,而用鋼琴代替樂隊,等于一個樂隊排山倒海般的音量與震撼,要由一個人承擔。他的十指居然能夠扛起一座大樓!他的膽識令人欽佩。
的確,他是鋼琴界的一位勇士,一位擁有騎士俠客之風的大師。他不僅擁有奇思妙想,更有奇特壯舉!他曾發動一場震驚世界樂壇的音樂會,那是在海拔3000公尺的阿爾卑斯山的頂峰。三角鋼琴是用直升機吊上去的,懸空的鋼琴緩慢挨近山崖時,猶如黑色的鷹隼振翅。面對冰清玉潔的皚皚雪峰,陽光下,鍵盤與冰峰相映,灼出一片圣潔之光。就是從這里開始,瑞亞克拉開了比利牛斯鋼琴節的序幕!
無怪乎法蘭西民族以浪漫著稱于世,皮埃爾·瑞亞克還會為我們帶來怎樣的鋼琴驚喜呢?
(作者為報告文學家,《鴨綠江》雜志原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