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大學副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夏志清走了,在2013年的歲尾。雖然他是以92歲的耄耋之齡辭世,自1991年從哥倫比亞大學榮休的次年得了心臟病,這二十年來整天與各種藥瓶相伴,學術界關心他的人對其離去也大多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他駕鶴西游的消息,我仍怔了一下。隨著他的離去,一個文學批評的夏志清時代似乎正在隱退。
在2007年12月9日于其紐約寓所的學術訪談中,夏志清先生告訴我,他是抗戰勝利后第一個在美國名校拿英文博士學位的人,而他的文學研究業績,除了大陸學界熟知的中國文學研究成果外,還有一批研究英美文學的論文。言下之意,他是通才。而他最受大陸關注甚至引起爭議的,卻還是那本在整個中國文學研究界有開創意義的《中國現代小說史》。
按夏公的說法,英文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本來是寫給洋人看的,所以里面充滿了與海明威等外國作家的比較。但自其出版以來,就引起不斷爭議。先是遭到捷克著名漢學家普實克在1960年代的駁詰,接著在2000年的香港與劉再復發生論戰,而自21世紀初該書以簡體字版進入大陸學者視野,其對張愛玲、張天翼、錢鍾書、沈從文等文學史上的“失蹤者”、“邊緣人”的褒掖,更引起一撥又一撥的爭論。尤其是對張愛玲的研究,論述篇幅是魯迅的兩倍,這一做法更令大陸學界側目。
今天,再去爭論夏志清致力于“優美作品之發現和評審”這一標準是否合適,已不再重要。因為隨著“重寫文學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左翼文學“再解讀”等文學批評運動的深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研究的格局已深刻改觀。我們驚奇的是,這么多年來,夏志清在文學觀、批評觀上的堅守與執著。不少人因其貶抑魯迅丁玲、高抬張愛玲沈從文,便為他貼上“反共”的標簽。夏志清的反駁是:作為左翼文學代表的張天翼,他同樣給予高度評價。在他看來,文學的判斷力至關重要。而他的判斷,筆者覺得除了歐洲古典主義、英美形式主義的評價尺度,還有敢于裁斷、挑戰流俗的批評勇氣和言之成理、落筆審慎的批評態度。2007年底,筆者曾在夏志清紐約寓所與其作了數小時學術訪談,事后整理成兩萬字長稿,從洛杉磯寄給他。一個月后接到他的修改稿,還有手書一封。夏公告訴我,他這個人脾氣大,放言無忌,但治學謹慎,所以對訪談中一些過頭話作了修改。
夏志清的離去,留下文學批評史上一段絕唱。我想,正是因為他激越不羈的批評個性,形成了他批評的獨到發現與巨大沖擊力。今天文學批評界所缺的,不是裹腳布式的長篇大論,恰是那種批評的真誠甚至偏見。夏志清走了,他在美開創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研究,業已蔚為大觀,后繼有人,且成為與中國學界最有力的“互動者”,共同推進著跨地域的“中國現代詩學”的形成。說夏志清先生在構建這種全球性中國文學批評整體景觀中起到了開創性、奠基性作用,我想并不為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