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擔任過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評委的馬步升,他的名字在文人圈里是響亮的。不過,中等個頭、相貌平凡的他在人群中并不醒目,而且生活中的他其實是個非常低調的人,衣著簡單隨便,從不刻意打扮。他喜歡穿顏色鮮艷的T恤,卻不講究搭配?墒悄欠N風流瀟灑、落拓不羈的風度,總讓我想起輕裘緩帶不鞋而屐簡約云澹超然絕俗的魏晉名士。
記得初識馬步升是在某次作品研討會上。當時我初入評論圈,批評標準尚處于變動不居的成長期,加上不諳世事不善交際,對圈里大腕及其格局一片茫然。但是,馬步升一開口,那種恣意幽默、飛揚跳脫的話語風格就一下子吸引了我。再復雜的道理,經過他深入淺出甚至不乏粗俗的比喻、類比、引證,也會變得通俗易懂。自然,這只是馬氏魅力的冰山一角,雖然由于個人愛好,我首先留意的就是他那種脫口秀一樣信手拈來的幽默。我總覺得,只有心靈通透放曠自然無所畏懼的人,才可以跳出人為劃定的藩籬,發現世間萬物之間那種自由、平等、淺顯的關系。
后來我發現,他可不止這一樣耍寶的本錢。有次別人發言提到某位不甚有名的抗日將領,他接口就噼里啪啦說出該將軍的詳細履歷,包括何時到過西北,指揮過哪些戰役,殲敵數目,歷史評價等等,我當時就被驚呆了,立刻傾倒于他的博聞強識。相對于我感受的強烈震撼,在座其他文壇人物的反應就平淡多了,可以說十分淡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們當然無數次見識過馬步升驚人的記憶力和廣博的學識,早就處變不驚了。他可以描繪中國歷代移民的歷史和路線,他可以信口評點乾嘉學派代表人物的學術成就及其特點……平生混跡學術圈、文化圈,我見過的學者、文人不少,其中不乏飽學之士,但算得上才子的卻寥寥無幾,而馬步升就是堪稱才子的彌足珍貴的那一型。如此汪洋恣肆的才華,自然必須形諸文字,否則豈不浪費?因此,檢視馬步升的成果,可謂琳瑯滿目豐富多彩。既有短篇小說集《老碗會》,長篇小說《女人獄》《青白鹽》《一九五○年的婚事》《隴東斷代史》,也有通俗歷史讀本《燃燒的太陽旗:侵華日軍秘聞錄》《蘭州歷史文化:兵戎戰事》;既有散文集《一個人的邊界》《天干地支》,也有文化研究著作《走西口》《西北“男嫁女”現象調查》,還有另類文學史《刀尖上的道德:透過文本看中國俠史》。查看期刊上他發表的各類文字,更是不計其數。他在歷史文化、文學評論、小說和散文創作方面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
逐漸熟悉了這個人以后,更發現馬步升是一個扎根于西北黃土地的“老實人”(這是他自己的用詞)。他游戲人間而風骨自在,脫俗而入世,古道熱腸,文學目光凝注生養他的這塊土地,鐘愛鮮活樸素的民間道德、禮儀和話語。以前看他的小說《青白鹽》,不太喜歡那種滔滔不絕的夸張語氣和繁縟語言,到《一九五○年的婚事》他轉向更加粗俗響亮的民間話語,我才意識到貫穿其中的審美追求。他經常說到文化之根對作家的重要性,這體現于他自己的創作實踐,不僅在于那種腳踏實地田野調查游歷山水的熱情(記得有一次參加會議組織的省內短途考察,快結束的時候他跟二三朋友商量一番,居然背起簡單的行囊直奔西藏),在于他對民生疾苦的深刻關注(中篇小說《娘家三千里》對大饑荒真相的追尋使它成為一部振聾發聵之作),在于他對故鄉歷史風物、家族傳說的癡迷(體現于他所有的小說),更在于他骨子里對民間價值觀積極面和民間話語強大生命力的認同。他筆下最愛的人物始終是充滿俠義精神的兒女英雄,無論《青白鹽》里的“我家老太爺馬正天”,還是《一九五○年的婚事》中出身老區的縣長馬趕山。而在小說語言上,他始終立足于民間話語,嘗試不同的話語效果!肚喟}》文白雜糅,將隴東方言與古典香艷體出人意料地混搭在一起,率性豪壯與矯揉造作的并置張力十足,結合地方豪士與奸詐官員這兩位頂尖人物的對決,凸顯北方與南方、民間與官方由來已久的文化沖突;《一九五○年的婚事》則以隴東粗話臟話、鄉村禮儀習俗為敘事話語的主體,另類英雄馬趕山與他的粗口如影隨形,構成這一形象不可或缺的個人魅力?梢哉f,對仗工整、音調鏗鏘、充斥套話俗語極端夸飾的古典語言風格,以及酣暢淋漓、活色生香的隴東粗言穢語、臟話藝術,在馬步升筆下不僅是一種話語實驗,更是一種文化立場。在兩者的沖突與融合中,馬步升尋找著自己的根基性存在。
馬步升其實是一個說不盡的人,在文學之路上,他已經走出很遠,而他正在向更遠的遠方大步邁進。
馬步升:1963年生,甘肅合水人。著有小說、散文和學術論著500余萬字,獲國家及省級文學獎20次。長篇小說主要有《女人獄》《青白鹽》《革命切片》《一九五○年的婚事》《隴東斷代史》等,中短篇小說代表作有《老碗會》《哈一刀》《一點江湖》等,散文集主要有《一個人的邊界》《天干地支》《隴上行》等,并有學術論著多部。作品入選各種選刊、選本及年度選本100多篇,有8篇作品入選中學語文閱讀教材及高考模擬題。曾任第六屆和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第十屆駿馬獎評委。中國作協會員、甘肅省作協副主席,現供職于甘肅省社科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