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4日,我來到八寶山殯儀館的告別大廳,望著門楣上“作榮千古”四個大黑字,禁不住悲從心來。難道人真的就像蘆葦那樣脆弱,那樣容易夭折?韓作榮悄然走了,在任何人都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走了,他走得是那樣突兀,把太多的痛楚與惋惜、太多的懷想與思念留給了我們。
中國古人論詩歷來強調詩品與人品的統一。所謂人高則詩亦高,人俗則詩亦俗。不過,詩品與人品完美統一的境界,不是誰都能達到的;而詩品與人品不一致的現象,倒是屢見不鮮。正由于如此,我對那些人品與詩品俱佳的詩人更懷有十二分的崇敬。因為這樣的詩人不光作品動人,他們本人其實就是一首美麗的詩。在我看來,韓作榮就是這樣一位詩人,他心懷大愛,守望詩壇,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詩,在他身上,詩品與人品達到了完美的統一。
作為一位詩人,韓作榮詩歌創作的成就是有口皆碑的。他從1972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以部隊詩人的身份登上詩壇。進入新時期以后做了編輯,更是不斷求新求變。他認為詩是一種生命狀態的翻譯,語言中需要有血液的搏動和肌膚氣息。從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起,他的詩作從明確的指向性轉為對更為豐富的意蘊的把握,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找到一個自然的融匯點,形成了獨特的創作風貌,在新時期詩壇產生了重要影響。
難得的是,韓作榮不僅詩歌寫得好,更是一位有愛心、有正義感、有責任心的詩壇義工,為了詩而默默地堅守著。我和作榮相識多年,由于不是在一個系統工作,平時交往并不多,見面的場合多是在各種詩歌活動和研討會上。我注意到,凡作榮出席研討會,他決不說空話,說套話,而是事先就寫好稿子,做出觀點鮮明、分析精辟的發言。這體現了他對作者的關愛,對詩歌的尊重。作為一位資深的編輯家,作榮對當下青年詩人的情況了如指掌,對他們的創作傾注了滿腔心血。新時期最有影響的青年詩人,幾乎都在《人民文學》的詩歌版面中亮過相,受過韓作榮耳提面命、悉心指導的年輕人,更是數不勝數。為了青年詩人,作榮敢于仗義執言。在一次重要詩歌獎的評審中,對某位有影響的青年詩人能否獲獎,評委中有爭議,這時韓作榮堅定地說:“如果這樣的詩人不能獲獎,這將是這次評獎的失!”正是作榮的力挺,使這位青年詩人獲得了本該屬于他的榮譽。
對老一輩詩人,作榮也傾注了同樣的愛。健在的老詩人中,考慮到鄭敏年事最高,作榮任《人民文學》主編期間,每當春節前,總要把牛漢、謝冕、劉福春、陳永春和我找到一起,帶上一束鮮花,到鄭敏家聚會。在這樣的場合,鄭敏和牛漢兩位高齡詩人總是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作榮便點上一支煙,坐在一旁,傾聽著老詩人談笑風生的議論。如今牛漢、作榮已先后作古,再尋這樣的場景只能在夢中了。
2013年6月,作榮被推選為中國詩歌學會會長。他私底下跟我說過,他愿意活得輕松一些,灑脫一些,實在不愿當這個會長。但是拗不過詩歌學會理事們的一致推舉,他還是接受了這一安排,并很快地進入了角色。他對詩歌學會的未來有周密的考慮,為了把學會的工作扎扎實實地開展起來,他提出要在詩歌學會下面設置幾個工作委員會。他認為詩歌的理論批評極為重要,專門找我談成立中國詩歌學會理論批評委員會的事,讓我以詩歌學會副會長的身份把這項工作抓起來。我和唐曉渡、羅振亞成立了一個籌備小組,提出了理論批評委員會的成員名單上報給他。他認真地審查了名單,看到沒有部隊的代表,便建議補上解放軍的評論家殷實的名字。他還布置詩歌學會的工作人員,以中國詩歌學會名義,發出征詢意見的通知。誰想,他所倡議成立的理論批評委員會還在籌備中,沒有等到正式成立那一天,作榮就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作榮的一生,是詩化的一生,是和詩歌融為一體的一生,他的最大愿望是中國當代詩歌的昌盛繁榮。我想,我們只有盡最大努力把詩歌的事情做好,才能告慰作榮的在天之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