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雪村 繪牛漢先生,是我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參加工作后的第一位老師,也是最關心我、愛護我,令我終生難忘的恩師。
1978年的春天,我由國家版本圖書館研究室調入人文社的時候,社里正要辦一個“文學進修班”。辦這個班的目的,是為了給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工農兵學員”們“充一充電”,以更好地適應編輯出版工作。我恰巧遇到了這個學習機會。牛漢先生被聘為進修班的老師,擔任現代文學和寫作課程。我到進修班后,寫了兩篇自由命題的作文。一篇《沈園游記》,和一篇《紹興的東湖》。經牛漢老師批閱、指導后,都在刊物上發表了出來。由此,先生對我有了初步的認識與了解,師生間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了。
進修班開課后不久的一天,牛漢老師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告訴我,社里決定提前結束我在進修班的課程,讓我到現代文學編輯室的五四文學組去工作。他很認真地對我說:讓你來,是做助理編輯,兼《新文學史料》雜志的業務秘書。后來才知道,其時,牛漢老師忙于籌備《新文學史料》創刊工作,是他向領導提出,要我到《新文學史料》編輯部來的(多年后,他對我說,“你是我的助手”)。就這樣,我沒有能夠在進修班畢業,就到了以整理出版“五四”以來作家作品為主要任務的,現代文學編輯室五四文學組。從此,我就在牛漢老師的關懷和指導下,開始了在人文社30年的編輯和學習歷程。
初到編輯部,牛漢老師就讓我閱讀了幾位五四作家的小說和詩歌作品。要求我逐一寫出類似審稿意見的文字。最初讀過的作品,現在還記得的有:葉紫的長篇小說《霧夜紫燈》,王統照的《山雨》,還有艾青、戴望舒、徐志摩等人的詩歌。我讀后寫出的每一篇“審讀意見”,牛漢老師都認真地看過,并給予批評和指導。到1979年第四屆文代會的時候,牛漢老師就安排我作為《新文學史料》記者,到會上采訪。也正是在這次的采訪中,我有幸第一次拜見了巴金、曹禺、陳敬容等多位老作家,第一次為《新文學史料》雜志組到了幾篇名家文稿。
1980年前后,五四文學組搬到人文社的后樓,與魯迅著作編輯室合并為現代文學編輯室。同事們也從先前同處一個大房間的狀態,變成了分別在幾個小房間辦公的新模式。被任命為編輯室主任的牛漢老師,按規定有一個自己的房間。然而,他卻讓我與他同在一個房間辦公。直到幾年以后,我才去了別的房間。然而,幾個小房間,門對門,戶挨戶,彼此同心相親,聲息相聞,和先前的同處一室也差不了太多。到了80年代末,牛漢老師離休了,便不再每天坐班。然而,隔三差五的還是經常來社里。直到90年代后期,辭去了《新文學史料》主編職務,改任顧問之后,他來社的次數才少了一些。但是,每次來編輯室,牛漢老師總還要到我房間里坐上一會兒,隨便聊上幾句。
又一個十年過去。當我們迎來新世紀的時候,牛漢老師已經是一位耄耋老人了。
這些年,他雖然仍擔任著《新文學史料》的顧問,來辦公室的次數,卻是一年比一年稀少了。記得是2008年春天,一個寧靜的上午。我正在屋里看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沉重而又遲緩的腳步聲。走出去一看,卻是牛漢老師正拖著步子,蹣跚地走過來。我趕緊上前攙住,請他進屋里坐下。當時,只覺得心里一陣刺痛,望著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坐在對面的沙發里,牛漢老師仍像往常一樣,微笑地望著我。他那深邃的眼眸里,滿蘊著堅毅而慈祥的光。我感受到了,他用目光傳送給我的那一份溫暖和力量。
在人文社30年。第一個給我修改文章的是牛漢老師;第一個指導我寫詩的也是牛漢老師。帶領我第一次出差組稿的是牛漢老師;教我編輯審閱第一部書稿的還是牛漢老師。在我心里,他不僅是我編輯工作的引路人,也是一位我敬如父執的親人?墒,蒼天無情,突然間,又讓一位我敬愛的人遠走了。牛漢老師一輩子都在苦苦跋涉。我衷心祝福他,在遠行的路上,會走得輕松一些,歡樂一些。
(作者單位:人民文學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