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上的精靈——初見兒童文學作家程瑋(韓青辰)

　　第一次讀程瑋，肯定是小學四五年級。

　　那時候常常捧著江蘇版的《少年文藝》，放學回家的路上邊走邊看，一頁一頁在陽光下越讀越深，腳步卻越來越慢。我總是放學隊伍里最后一個到家的人，為此不知挨了多少罵。不過，心里高興，一本喜歡的書藏在枕頭下面，沒事拿出來讀一讀，看看上面的圖，癡癡的，做做白日夢。

　　那時候只為文字里的故事、人物著迷，還想不到看作者。即便看，也是找一找有沒有本家姓，或者哪個名字好聽。

　　知道程瑋，是長大了寫兒童文學。

　　這時候我除了對她的文字有似曾相識之感外，就是一陣陣驚異：我在她的小說里讀到了罕見而珍貴的哲學意味和藝術氣息，說不清道不明的高。僅一篇《白色的塔》，我會定期拿出來反復讀。

　　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我心中一座遙遠、神奇、美麗的白塔。

　　從書上我知道她讀過和我一樣的南京大學中文系，定居德國，過著幸福自由的生活。我在她的字里行間能發現許多熟悉的風物，還有她那顆自由、向上、不安、不甘的靈魂。對一個作家最赤誠的愛莫過于反復讀她的作品，寤寐思服，念念不忘。我買了程瑋各種版本的小說集。經常推薦給讀者和朋友。

　　前年盛夏，汗津津地走在太陽下，經過舊書攤，一本1980年5月版的江蘇《少年文藝》讓我頓住腳步。是我記憶中的小模樣，盡管陳舊泛黃。書中有程瑋的小說《日記三則和補充說明》，隨即買下，仿佛淘到稀世珍寶。

　　盛夏搬家，于雜物堆中，汗流浹背地坐在小板凳上，又一次從頭至尾讀了這本《少年文藝》。我跟先生和女兒說：“奇怪，那時候的雜志怎么文學意味那么濃，簡直篇篇好看，作者寫得棒，編者也用心�！币馔獾氖歉籼炀尤唤拥綗嵝挠趦和�閱讀的瑯小老師周益民先生的電話，他說程瑋回來了，明天下午約在星巴克。我正被搬家、出差等雜事纏身，簡直焦頭爛額。周老師善解人意地說，沒關系，實在忙，不來也沒關系。掛了電話我眼前一直是那座白色的塔了。我想見見這個人，我喜歡她這么多年。晚上十點我建議先生再搬一次家。我心心念念地趕過去其實是想拿那本《少年文藝》。它作為我的珍品已經第一批入住我的書房。

　　心慌慌地上了樓，放下東西直奔書房，我瞪大眼睛反復在一排排書中搜尋，奇怪，我居然找不著它了。

　　回來翻來覆去找不著，又恍惚記起自己如何把它搬過去，將它和凌淑華的《小哥兒倆》、豐子愷的《文明國》放一起。

　　清晨再次騎車去新家，那本薄薄的《少年文藝》正在我的俄羅斯松的新書架上。

　　我為什么如此心慌慌地找它。為什么所有與文學相關的事都叫我心慌氣短。為什么？或許只因為我愛文學勝過一切。

　　那種十幾歲才該有的焦慮、興奮、心撲騰騰直跳的緊張簡直叫人害羞。見程瑋，我肯定要帶上她的作品，特別是這本因她才從舊書攤上買下的《少年文藝》。

　　我想告訴她，她是多么值得人珍愛，她的作品叫人服氣，她應該寫得更多，毫無疑慮地寫下去。我心懷忐忑去赴約�？墒钱斘腋糁�落地玻璃門一眼發現老朋友們，居然欣欣然地跑上前，毫無陌生感地喊“程老師”。

　　我在照片上見過她，可惜她的照片不多，而且多數不清楚，我幾乎沒有好好見過她�？墒撬�給我的第一印象仍是熟稔的。她起身雙手按住我的肩，讓我坐下，細致地問我是要星冰樂和巧克力慕斯還是其他，她是唯一一個一見面就急急忙忙去給我買甜點的大人。那么溫馨、甜蜜。那瞬間，她給我大姐姐的感覺。

　　等她回來，我們一起吃東西聊天，她便在我面前一點點回到她的小說里，回到她高高的、白色的、純真而美好的塔里去了。

　　她有一雙年輕漆黑的大眼睛，姣好的容顏，沒有年齡感的活力四射的神情。當然最主要的是她那顆活潑的動感的滾燙的心———她會小姑娘樣激動、興奮，也會一掠額發哲人樣冷靜的問：“我們為什么都要往那個塔尖兒上爬？”

　　她是那么可親，我忍不住冒昧地問她年齡。1957年，說完她瞪了一眼，不是瞪我，是瞪數字本身，那么俏皮、可愛。

　　我粗算了一下，我遇見的是1957年出生的57歲的程瑋，可是她給我的感覺是美麗神秘、動來動去會飛的、誰也不能抓住的精靈。

　　精靈在人間卻高于人間，她隔著煙火卻明白煙火中的所有事情。

　　合影的時候，我握了她的手，忍不住尖叫。我從未握過那么軟的手，像云錦，綿軟滑溜之極。一雙一直在創造不凡的手。

　　她說她當年住過石鐘路，就是我天天走來走去上班的地方。

　　告別程瑋，腦子里久久盤旋著她的一切，那是久違的難得的美好滋味，好像我跟著這個精靈飛旋半空，久久不愿回落凡塵了。

　　這應該算一場奇遇吧？

　　原來有些人，縱然一生未見亦如歷歷在目。設若遇上，只會在心底驚嘆：哦，原來我們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