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導演林兆華：這個國家愛戲劇嗎？(2)

http://www.jchcpp.cn 2013年01月15日09:37 來源：鳳凰網文化 呂美靜

　　林兆華：戲劇史是一些學者編的，他們選擇的戲劇是政府認同的，政府認同以外有無數好的作家，有無數好的作品，但是他們不認為是好的。意識形態是統帥，它有權力統治你，你越聽話越好，這是公理，沒得可說的。你非得拿一個戲批判現實，批判官員的腐敗，腐敗應該批判吧，你稍微寫深刻一點，不讓你演的。其實他們不知道根源，腐敗為什么不能制止，為什么？就是政府沒有什么正式的監督，對吧。

　　鳳凰網文化：濮存昕老師說您是骨子里面的知識分子，您覺得戲劇需要承擔反思當下的責任嗎？

　　林兆華：我絕對沒有知識，我絕對不是知識分子，我要是知識分子的話，我早寫文章批判了�，F在的知識分子大多數是被招安狀態。咱們這個體制，各個文化部門領導是削弱個性的，我們提倡的是統一，不提倡個性，多年是這樣子的。

　　鳳凰網文化：彼得·布魯克說“全世界的戲劇觀眾都在減少，戲劇已經沒法給人思想和精神的指導，甚至連娛樂性都越來越少了。戲劇經常被比作妓女：收了人的錢，卻無法讓人得到滿足�！蹦�同意這個說法嗎？

　　林兆華：我不知道他說這話的前提是什么，只是我覺得現在在中國應該提倡戲劇的娛樂性，我們經常的習慣于思想大于藝術，因為這是毛澤東說的話，第一是政治，第二才是藝術，我們從來不百家爭鳴。

 

　　人藝只有《茶館》一個精品 這是恥辱的

　　鳳凰網文化：您總說一句話“未來的戲劇在東方”，這個能不能具體說說什么絕活是世界戲劇都望塵莫及的呢？是形式呀，還是表導演呀，什么東西應該傳承下去？

　　林兆華：這個就是從戲劇美學上說的，不在斯坦尼，也不在布萊希特，中國的戲曲美學要比他們高的多得多，中國的戲曲、說唱藝術，從表演觀念，從表達方式比他們要豐富得多。我喜歡戲曲，中國的傳統戲劇美學是寶貴的，是歐洲戲劇所不可比的，就跟歐洲戲劇里古羅馬是它的傳統，中國的傳統在中國傳統戲曲。

　　鳳凰網文化：您也說“中國還沒有自己的本土戲劇”，倡導繼承戲曲和民俗的傳統，您覺得這些年經過您的倡導有改善嗎？有沒有再慢慢形成自己的“中國學派”？

　　林兆華：就是現在我們的話劇還都是西方的理論，我們真正的傳統在中國傳統戲曲，所以我為什么崇拜焦先生呢？他50、60年代的時候提出用中國傳統戲曲的美學來指導我們的創造，我們談了多年，北京人藝談了多年要繼承傳統，但是像焦先生這個精神并沒有很好的學。

　　鳳凰網文化：自焦菊隱先生之后，又一個被戲劇界尊稱為“大導”的就是您。您說焦先生的《茶館》是人藝的精品，您覺得老一輩藝術家的精神，可貴在哪？

　　林兆華：北京人藝只有一個《茶館》是一個精品，這是恥辱的。這么一個大的國家，這么多劇院，只有一個經典，這是極恥辱的事，我們一些學者們還津津樂道，去歌頌這個事，說北京人藝有什么什么傳統，就北京人藝有傳統？就《茶館》是傳統？這真是可悲的事情。

　　鳳凰網文化：您說您并不喜歡曹禺先生的戲，是因為他的戲太像戲了嗎？

　　林兆華：對。我不喜歡太像戲的戲。

　　鳳凰網文化：什么叫不像戲，什么是戲？

　　林兆華：說不清楚不像戲的戲，就有些戲特像了。你看曹禺的戲劇結構實際上都是學的易卜生和歐尼爾的。曹禺是有才華的作家，但是解放以后由于他自身的一個性格問題，或者是對于意識形態忐忑不安，他沒寫出好東西來，現在留下來不就《雷雨》、《日出》、《北京人》，《北京人》算好的。

　　中國所謂先鋒的戲劇也沒有真正的先鋒

　　鳳凰網文化：莎士比亞、契訶夫、貝克特、易卜生的經典名劇您都排過，是不是有一種改編大師戲劇的情結嗎？會不會還在跟國外的戲劇在暗中較勁？

　　林兆華：是不得已，我喜歡當代戲劇，但是當代戲劇好的太少，我只能求助于名劇，名劇還有幾條，一個它是名劇，誰也不敢反對，學生也不敢說別的，這是莎士比亞，這是易卜生；第二，沒政治問題；第三，它確實能鍛煉導演跟演員。

　　鳳凰網文化：您說您的《建筑大師》和《哈姆雷特》拍的不比西方的差？

　　林兆華：我是這么覺得，我看過無數版本的《哈姆雷特》，歐洲易卜生家鄉的《建筑大師》錄像我也看過，在比利時。德國的大劇院，我看過一天錄像，后來我覺得我的《建筑大師》挺好。

　　鳳凰網文化：您在漢堡演出交流的時候，說歐洲以前根本不知道中國也有戲劇，今年是人藝建院60周年，您說現在國外對中國戲劇的認識有多大的改變呢？

　　林兆華：現在歐洲也并不了解中國戲劇，并不了解，80年代出去，根本中國連曹禺都不知道。誰知道你人藝是干什么的，我們也并沒有特別把戲劇藝術去向外宣傳

　　鳳凰網文化：您曾說中國并沒有先鋒的精品，小劇場運動30年，您覺得現在有精品了嗎？

　　林兆華：現在也沒有真正的先鋒，舞臺上也沒有真正的現實主義。我們口口聲聲現實主義，真正的現實主義并不多見，所謂先鋒的戲劇也沒有真正的先鋒。

　　鳳凰網文化：像《白鹿原》、《紅白喜事》不是現實主義嗎？

　　林兆華：這不叫，這叫應題作文�！都t白喜事》劇本是很好的，人藝演的也挺的，那在現實主義戲劇里算好戲。

　　中國的評獎都是假的 都是領導意識

　　鳳凰網文化：聽說您喜歡戲劇家梅耶荷德(俄)，您是不是認為“一部作品只有被一部分人喜歡得要命，又被另一部分人恨得要命時，才是成功”？

　　林兆華：我無所謂。罵我也不生氣，表揚我也不會樂呵呵，一個戲做完了就完了，你提一些意見，以后我再做，注點意，克服一些毛病就完了。

　　鳳凰網文化：面對沒有看過您的戲的人，您會推薦哪些戲？您70多部作品中，您比較滿意的戲是哪些呢？

　　林兆華：我不推薦，反正我排過，就喜歡，我推薦完了人家也不喜歡，不推薦的人家可能喜歡，他愛看什么就看什么，就完了。

　　鳳凰網文化：那就是說您排的戲您都挺滿意的是嗎？

　　林兆華：我自己當然滿意，不滿意我怎么會排，但有的觀眾不喜歡是肯定的，不可能你排的每一個戲觀眾都喜歡，這不可能。

　　鳳凰網文化：過士行老師說您不僅是各種獎沒有，而且是一個被冷落的人？

　　林兆華：冷落不冷落我不管他了，我就做我的就完了，我沒領過什么獎，只有一個曹禺頒的，還有戲劇文學，弄的什么這花、那花的獎。中國的評獎都是假的，都是領導意識，沒有說自愿的，不會的。

　　鳳凰網文化：外國的獎項呢？

　　林兆華：咱別說外國了，外國人是自由民主的國度，我們這不可能自由到那種程度，真的不可能的。人家文化的基礎在那。

　　籌資困難沒戲可排 明年欲退出戲劇界

　　鳳凰網文化：作家余華說您的《三姊妹·等待戈多》“將契訶夫憂郁的優美與貝克特悲哀的粗俗安置在同一個舞臺令人驚訝”，聽說您最近也在整理《三姊妹·等待戈多》的劇本？

　　林兆華：我不想排了，我原來排了不掙錢，光弄那個景就掏不起那個錢，一個大舞臺，整個都是水池子，又要不漏，中間那個還要轉動，像鐵船似的，光景就做不起，演員也不好找了。不整了，明年我不告訴你，宣布退出戲劇界了。

　　鳳凰網文化：您看您不好吃，不好穿，幾十年騎自行車，您不是說您不排戲就沒辦法了，怎么還退出戲劇界了？

　　林兆華：干別的，我可以干點別的，沒戲可排了，有好戲就排，弄這種戲劇展也挺累的，需要錢、需要人，挺累的。

　　鳳凰網文化：戲劇展您都搞三年了，應該會有投資。

　　林兆華：您說的都容易，我們排戲都自己籌錢，我一輩子沒碰到一個喜歡戲劇的女大款，一輩子沒遇到，怎么就不投戲劇呢。

　　鳳凰網文化：這次戲劇展您沒有新戲，還在選是嗎？

　　林兆華：沒有。其實可以演《說客》，《說客》是新戲。而且挺好玩的，實際上那里頭內容也挺好的，又輕松又娛樂，還有內容，像這類戲挺好玩的。

　　我喜歡禪的思維 禪是非理性的藝術規律

　　鳳凰網文化：你倡導中庸的藝術態度，這個中庸的度在哪里呢？

　　林兆華：既保留自我，又不能完全保留自我，既用功，又不用功，我都是這個狀態。

　　鳳凰網文化：聽說您很喜歡陳繼儒《小窗幽記》中一句“讀書隨處凈土，閉門即是深山”。濮存昕老師說您的戲像禪一樣，不賣弄，不獻計，是一種原本。是怎么開始參禪了呢？

　　林兆華：我第一不參禪，我就喜歡禪，禪的思維，我真的無真知，就是覺得禪是藝術規律，是非理性的，我看禪的故事，每天也自己做做，但是沒概念。禪融化在血液里頭，它是非理性的東西，我排戲理性又不強，又不喜歡理論，所以說我用禪指導來排戲，那叫扯淡，別相信那個，真的，用禪的思維去指導戲劇，別逗了。

　　感謝林兆華戲劇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