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美林:屬貓的人

蛇年生肖圖 韓美林

　　美林是一個極其單純和透明的人，眼里容不下一點沙子，他除了喜歡給人驚喜以外，看人喜歡走極端，眼里只有好人和壞人；做事喜歡做到極致，當年為了考中央美院，他可以連續幾周不睡覺，考完了眼睛假盲了一周；看個電視連續劇可以48小時不思不睡坐在電視機前一口氣看完；喜歡哪個人他可以把自己的心窩都掏出來——同樣，生個病也生得頗為壯觀。

　　美林曾兩次被推進北京阜外醫院手術室，做了兩次至今仍令大家心有余悸的手術。因過度勞累和二型糖尿病的困擾，美林身上的血管不同程度地開始病變，第一次因嚴重的冠心病做了心血管搭橋手術，第二次則因頸動脈狹窄做了頸動脈剝脫手術。

　　兩次手術均在春節前幾日，在同一家醫院、同一個手術室、同一個麻醉師、同一間ICU、甚至同一個護士長，只是時間相隔了八年。如此驚人的相似，又如此戲劇性，實在令人難以釋懷。

　　不同的是，第一次美林做的是無準備情況下的心臟急診搭橋手術，大夫在為心血管狹窄的美林做造影過程中，突然出現了主干道撕裂的緊急情況，美林身上噴出的鮮血頓時染紅了他們的白大褂，手術臺上大夫們驚慌失措，他們沖向辦公室，用飛快的語速打電話求援。手術中發生血管撕裂，對于國內最好的心血管醫院來說，幾率應該是萬分之一。醫院向家屬開出了病危通知書，當時唯一能替代家屬簽字的是美林單位的領導李榮勝，美林在用過阿司匹林等抗凝藥的情況下被急速地推進手術室，手術的風險可想而知，為了在美林狹窄的心血管上搭起四根“橋梁” ，得暫時讓心臟停止跳動，按當時的醫療條件，采取的是體外循環法，也就是美林醒來后經常對人說起的：“我所有的內臟被掏出來又塞回去了。 ”

　　好在美林福大命大，業界稱為“胡一刀”的阜外醫院外科主任胡盛壽當天帶著他的專家團隊為一位疑難病人做了手術，術后正在會議室總結案例時被“一網打盡” ，原班人馬火速折回手術室，為已經昏迷的美林開胸做搭橋手術。

　　這是我人生中經歷的最為漫長的一次等待，守在手術室大門外，沒有凳子，大家都站在那兒，急切的目光朝著同一個方向——手術室的大門。四個多小時后，一位個子高高的、容貌端莊的男大夫從手術室走了出來，我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請問韓美林手術怎樣？ ”他用透著自信的男中音答道：“手術非常成功！ ”說完徑直朝ICU走去�！懊懒终娴牡镁攘�？ ”大家都愣在那里沒緩過神來。望著大夫遠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這個男人是如此高大，如此有安全感，如此有魅力，他，就是“胡一刀” 。

　　當時作為女友的我的確有些尷尬。美林被推出ICU進入外科病房的第一時間，由于傷口疼痛，他要求其他人都回家休息，只留下我。再過兩天就要過年了，我只能打電話向遠在杭州的爸爸“坦白” 。父親平靜地聽完后說：“韓美林我知道，他是個好人，你不用擔心家里，好好照顧他吧。 ”就這樣，我決意不做逃兵，留下來照顧美林。我親歷了有人拿著巨款來看望他的大哥，大哥忍著疼痛堅決不要；親歷了富豪飯店的烤鴨師傅紅著鼻子來看望韓老師，護士長以為他感冒了堅決不讓他進，略帶口吃的師傅急了，使勁解釋他那鼻子不是因為感冒，是常年烤鴨子引起的；親歷了到小吃店去買紫米粥，店長聽說韓老師患有糖尿病，立馬把整鍋甜粥倒了重新熬。

　　上天給了我這樣的方式去解讀一個人，我開始審視自己，審視我的人生觀、價值觀和愛情觀，從模糊到清晰到堅定，這個過程似乎很短，但已經夠了。

　　大年三十，保姆、司機都回家團聚了，我守著暖氣片上那一鍋美林單位送來的餃子，守著被疼痛煎熬著的美林，他的每一次艱難的咳嗽都令我無比痛心，屋里太熱，美林肚子上僅蓋了一床小被子，胸前和小腿上敞著蜈蚣般的傷口。我們拉著對方的手，用會意的、真實的、堅定的目光看著對方。窗外，新年的鞭炮此起彼伏，誰說愛情的防線一定要在激情中突破？

　　時隔八年，血管病變引起的疾病又一次向美林的身體發起了進攻，不同的是這次打的是有準備之戰，頸動脈狹窄的前兆幾年前就出現了，為了奧運、為了藝術館、為了他那些永遠也不會枯竭、如泉涌般的靈感，一次次地推延治療時間。美林的頸動脈狹窄程度從70 %向90 %迅猛發展，直到有一次美林去洛杉磯領獎， UCLA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馬丁先生聞悉后派車將美林接到了醫院，他用全世界最先進的儀器為美林做了頸動脈全面檢查后說，美林，你是鉆石，我們要像保護鉆石一樣保護你，兩個月內你必須手術！這樣美林才決定收心，乖乖地回到國內接受治療。

　　在中央保健局的保駕護航下，美林在阜外醫院做了頸動脈剝脫手術。與八年前不同的是，這次手術的方案是由衛生部部長帶領國內眾多醫學專家經過反復論證后實行的。也許有了上一次的意外，術前家屬簽字一欄我始終不敢落筆，直到部長說：小周，有那么多醫院最好的大夫參與手術，我們也做了嚴密的后續保障準備工作，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就放心吧。

　　盡管手不聽使喚，但我還是簽了。

　　我獨自去了八年前等待美林手術的地方，那里一切照舊， ICU仍然在走廊的盡頭，我看到八年前的護士長石莉了，八年了她一點都沒變。我似乎沉浸在蒙太奇中，一位個子高高的、容貌端莊的男大夫從手術室走了出來，他向我走了過來，時隔八年我們早已成了朋友，無須追問手術是否成功�？粗�胡院長臉上的表情，仿佛已經聽到透著自信的男中音說：“手術非常成功！ ”我感到有些恍惚，仿佛進入了一個時空交錯的世界，想歡呼，卻恍若在夢里。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有人問畢加索為什么不來中國，他回答：如果我去了中國就否定了我一生。許多人稱韓美林是中國的畢加索，韓美林回答說：我不是畢加索，我是中國的韓美林。畢加索和韓美林，他們有著相通的幾個關鍵詞：天才、全能、大膽、執著、借鑒、創新、剛烈、浪漫。享有以上關鍵詞的男人，他們的成就與魅力無需置疑。能做這樣男人的妻子，是我的榮幸。

　　生活太過美妙，時常令我們感恩涕零。記得有一次我與美林為一件小事吵架，一氣之下，我到單位給他寫了封自以為頗能打動他的信傳真給了他，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其回復，等我下了班，不自在地回到家，看見他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的樣子，我氣得沖進臥室，剛準備賭氣躺下，看到我那封信也靜靜地躺在那兒，定神一看，在落款處多了一個跪著并滴著懺悔淚水的男人，也許這就是他把我這個俠女征服了的原因。

　　對于這來之不易的一切，我感恩涕零。一個陽光燦爛的正午，我和美林整理著家里那些舊照片，我將他前妻們的照片整理好裝入一個個精美盒子。人生苦短，生命中永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