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在筆下

　　魯光畫牛，由來已久。魯光畫牛，獨辟蹊徑。魯光畫牛，得意忘形，形在意中。與其說魯光畫畫，毋寧說魯光畫心，畫他的意念，畫他的思想，畫他的經歷，畫他的未來。

　　壬辰初冬，沒有落雪的北京有一點灰暗，好在綠意未退的落葉在腳下翻滾，城市的趣味增添了許多。我是從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后門步入展廳的，悄然面對一幅幅畫作。筆觸沉郁，線條生動，墨法自如，似乎看見魯光的心動，魯光的情涌。

　　眼前這100多幅新作，有花鳥、動物、人物。搶人眼球的彤紅彤紅的紅蠟燭，照耀著我們。那通紅通紅的光芒，灑在我們的身上，溫馨又溫暖。我愿意把這道光芒看成魯光的生命神采。

　　牛呢？牛則是魯光生命的感嘆、生命的寄托。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魯光的牛，牛在筆下，擬人化了，對象化了，親切得如同與人對晤。

　　魯光作畫的題材廣泛，只是他的筆端一旦與牛聯系，不管那頭牛昂首挺胸，還是垂首沉思，藝術的光芒就會如晨曦一樣，漸漸明亮，最后普照山河，遍布田野。

　　我喜歡魯光的牛。

　　魯光自嘲作畫“得意忘形”。其實，這是文人畫的審美目標。文人畫是中國畫領域中獨具特色的風格體系，左右著我們對中國畫的理解。文人畫強調詩書畫印的結合，推崇畫作的藝術個性和文化修養。對此，陳師曾說：“何謂文人畫？即畫中帶有文人之性質，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畫中考究藝術上之功夫，必須于畫外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謂文人畫�！边@是文人畫的基礎，想得妙處，需要人品的支撐、學問的養成、才情的展現、思想的深邃。

　　魯光“得意忘形”，得的是生命之意、自然之意、感覺之意。牛入畫，是有歷史的，史前的巖畫，壁畫，敦煌石窟，唐宋元明清，都能看到牛的身影。不是圖騰的圖騰，牛一直是中國人心中勤奮、厚道、淳樸、堅韌的代名詞，對中國人的人格構建起到了特殊作用。作為對中國歷史和現實有著獨到思考的作家，作為擁有高超駕馭線條和筆墨語言能力的魯光，他愿意靜靜地看牛畫牛，以自己的方式，思考牛的命運、牛的品性。不管是獨牛還是群牛，不管是被人牽引，還是煢煢獨行，魯光體會到人的命運、人的際遇。于是，在濃淡輕淺的筆墨演奏中，飽經世事的魯光，把自己豐富的情感、真實的思想，附在牛的身軀�？鞓返呐�、郁悶的牛、耕地的牛，還是不久于塵世的牛，形象地述說一己的悲歡�！八膼墼娢臅�畫，一生苦辣酸”，寫牛，也是言己。這樣的感受，成為畫作的長跋，真情畢露、拙樸坦率的書法，意新語俊、參悟思辨的語辭，把觀眾帶入一種境界，入世而不庸俗，出世又體察萬物。

　　蘇東坡談畫馬，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觀世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便倦�！迸Ｔ隰敼夤P下，克服了畫工“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便倦”的局限，而是如閱天下牛，“取其意氣所到”。這種本領，沒有文學涵養是難以完成的。為此，蘇東坡道出真諦“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這句話，魯光真懂了。懂了，才能下筆自如，才能得意忘形，形在意中，賦予牛以人性，以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