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和兒童文學的緣分,有一個名字是不可回避、無法忽略的。正如“父母”、“故鄉”之于一個人的意義,它們是一個人終身攜帶的精神標簽,永遠不會退色。朱效文先生,是我文學的啟蒙者、扶持者和領路人,之于我,他有著多重身份。我甚至認為,他直接奠定了我迄今為止的寫作道路和人生道路。因為,如果不是他,我的職業和人生選擇,完全可能是另一番模樣。
1989年夏天,我意外地收到了來自《少年文藝》編輯部的“獲獎通知”,邀請我去上海參加“第二屆新芽寫作函授班獲獎學員夏令營”。暑假里,我懵懵懂懂地去了上海。誰都不曾想到,這是一個改變我人生的契機。
我做夢一樣地來到了延安西路1538號,看到了想象中的老洋房,以及比想象中年輕得多的做編輯的人。那時候的我并沒有意識到,我的人生可能會被就此改寫——我在這里結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師長:朱效文先生。
朱效文先生當時是 《少年文藝》的詩歌編輯,四十歲不到的年紀,充滿書卷氣。他戴秀朗架眼鏡,穿藍格子短袖襯衫,因為用眼疲勞,喜歡不由自主地眨眼睛。在對成年人普遍畏懼的年齡,我似乎并不那么怕他。二十三年過去了,只要想起朱效文先生,他在我印象中始終是當年那個清秀儒雅的模樣,沒有變過。我并不清晰地記得我們有過哪些談話,只記得在頒獎活動結束后,作為詩歌編輯的他問過我“會不會寫詩,喜歡誰的詩”。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據效文先生后來說,憑他的直覺猜測,認為我有寫詩的天賦。他熱切地鼓勵我嘗試寫詩,寫了詩,可以寄給他。
夏令營結束后,我重新回到了原先的軌道,一切都沒有改變,但一切似乎都變了。在緊張的學業之余,我開始如饑似渴地閱讀能找到的詩歌,除了泰戈爾、徐志摩,還有戴望舒、波德萊爾、蘭波、葉芝……不久,我的文章平生第一次在《少年文藝》上變成了鉛字——那是一篇函授班時期的獲獎作文《我的同學們》。這次發表對我來說意義深遠,它激發了我潛藏著的對文學的憧憬和摯愛。更讓我喜出望外的是,十月的一天,我收到了朱效文先生的來信,在信中,他說自己正患病住院,但沒有忘記和我的約定,邀請我參加《少年文藝》舉辦的中學生詩歌征文活動。他甚至提到,假如學習緊張來不及完成,可以特意為我將征文截稿期限延長。這是一封讓我受寵若驚、激動無比的信。那個深秋的下午,在最后一門期中考試科目結束后,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氣呵成地寫下了人生中最初的詩行。很快,便收到了效文先生反饋,他喜悅地告訴我,我寄給他的三首詩里錄用了兩首,并且,“這將是《少年文藝》歷史上發表的最長的學生創作的詩歌”。他在信的末尾這樣寫道:“夕陽還未落下,我舉著信愉快地奔向郵局!彼蛟S并沒有意識到,這詩歌般的句子猶如一把鑰匙,已經在冥冥中開啟了一個女孩的人生之門。
整個高三一年,和朱效文先生通信成了我學業以外最重要的內容。他在信中談他自己的創作,談他的人生經歷,談文學之于他的意義,我也向他請教專業選擇的困惑,對前途的期許。對我這樣一個文學初學者,他放下架子,以一個朋友的姿態引導我走向一個瑰麗的文學世界,他讓我看見那個世界有多廣闊、豐富、迷人。
但是,因為命運的安排,高中畢業,我并沒有就讀鐘愛的中文系,而是免試直升了華東師范大學法政系的思想政治教育專業。遠離父母來到上海,我并沒有感到孤獨。在漸漸品嘗到專業不稱心而帶來的失落和煩惱時,我得到了效文先生這位大朋友精神上的有力支持。他來學?次,為我制訂了自學中文系課程的計劃,提供相關的必讀書目,竭力慫恿我回歸“文學之路”。這條回歸之路并不好走,在某種意義上,我也在這個過程中重塑自己原本隨波逐流的“乖孩子”形象,不再是逆來順受地接受“要我怎樣”,而是主動尋求“我要怎樣”。
大學四年,我的大多數時間是在圖書館度過的。在那里,如饑似渴地閱讀和寫作,從寫詩開始,慢慢學寫散文和小說。而每走一步,都得到效文先生不遺余力的鼓勵和手把手的修正?梢赃@樣說,我早期的創作中,從詩歌到散文到中短篇小說,無一不留下效文先生的痕跡。作為一個資深的文學編輯和作家,他很清楚,給一個初學者提供較多的發表機會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信心、動力、鞭策、可以觸摸到的夢的實現。而之于處于青蔥歲月的我,效文先生早已經超出了一個文學編輯的意義,他是我可以信賴的文學和人生導師、平等交流的大朋友。他讓懵懂的我日漸明白文學的真諦,什么樣的文學才是好的文學,什么樣的路才真正適合我。
人生中充滿神秘的機緣。我不知道有多少編輯能做到效文先生那樣的境界,我是何其幸運。當我后來也做了編輯,每每收到陌生作者的來信來稿,腦海里總是跳出效文先生的名字。他是我心中的標桿,我也唯有懷著體恤之心去對待那些陌生的作者,才對得起編輯的職業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