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林堡與中國

——為他逝世100周年而作

　斯特林堡(1849-1912)

　　今年是瑞典作家、瑞典現代文學奠基人奧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逝世100周年。瑞典國內和世界很多其他國家都舉行各種活動，紀念這位文壇奇才。6月份我接到幾位在瑞典留學的青年朋友的來信，要我把斯特林堡的小小說《半張紙》的中文譯文寄給他們。這篇短短數百字的小小說被譯成80多種外國文字，在紀念斯特林堡逝世100周年期間，瑞典電視臺舉行用80種語言朗誦這篇小小說的活動。我還收到紀念活動委員會先后通過電子郵件發給我30多條斯特林堡類似格言的語錄，請我譯成中文。據說，這些斯特林堡名言也將譯成多種文字，懸掛在紀念斯特林堡逝世100周年的展覽大廳里。

　　瑞典現代文學奠基人

　　我稱斯特林堡為奇才，是因為他類似古希臘神話中的彌達斯——他的手碰到的任何東西都會立即變成黃金，這是神送給他的禮物。經斯特林堡手的一切東西都能變成藝術。斯特林堡是瑞典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他在19世紀末革新了這個領域里的所有文學形式：長篇小說《紅房間》、短篇小說《瑞典的經歷和冒險》、抒情詩和散文等。象征主義和表現主義劇作《到大馬士革去》、《一出夢的戲劇》和眾多室內劇構成了歐美現代主義戲劇發展的新起點。他還被視為瑞典最偉大和最享有國際聲譽的畫家，他的畫每幅都被賣到幾百萬瑞典克朗。他思路廣泛，思想深刻，關注社會，還不停地清算自己所屬的資產階級以及現代的人生觀。他創作得心應手，有時候兩三周時間就能創作出驚世之作，如《父親》、《朱麗小姐》和《死神舞》。他創作前不需要做長期準備，一稿就可以直接送去印刷，極少在原稿和校樣上改動。他一生出版了大約150部作品，其中有一半被認為是經典作品。他有10000封信被保存下來，它們有著巨大的藝術價值，是研究作家思想、創作背景特別是婚姻、家庭和感情生活的素材。他10年里寫的所謂《神秘日記》也成了巨大的文學亮點。他創造性的天才和多才多藝還表現在其他方面：他的試驗性攝影作品和本身帶有業余性質的不同科學領域里的文章——關于文化歷史、化學、植物學、語言學等等。人們經常把他與歐洲文學創作的天才人物歌德相提并論，由于他有彌達斯式的天性，在兩者之間更有優勢。

　　易卜生陰影下的“怪異作家”

　　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就有人將斯特林堡的作品介紹到中國來，我曾經看到過中英文對照的劇本《父親》，劇本的名字改成《誰是父親？》。魯迅先生在日本留學時接觸過日文版的斯特林堡著作，并且把一部分作品介紹到中國來，作為傳播進步思想的一個渠道。改革開放以后，斯特林堡的作品開始被比較系統地介紹進來，198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斯特林堡戲劇選》和長篇小說《紅房間》；2005年出版了《斯特林堡文集》(1——5卷)。北京人藝等劇院也上演過不同版本的《朱麗小姐》、《父親》、《鬼魂奏鳴曲》和《一出夢的戲劇》等，對作品有程度不同的理解和闡釋。

　　但是與另一位偉大的戲劇家挪威的易卜生相比，斯特林堡在中國的知名度就顯得微不足道。宣傳和演出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成為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一個亮點。在國際舞臺上斯特林堡一直處在易卜生的陰影里，原因很多，其中一個方面是，易卜生的作品帶有典型性和社會性，而斯特林堡的作品則帶有更強烈的感情和自由想象，對人類的基本天性有更深刻的了解并有著邏輯的嚴密性和連貫性。這些特點構成了理解他的障礙，同時，要把瑞典語這樣的小語種完全準確地譯成外國文字也極為困難。我前后花了近10年的時間才譯完這部《斯特林堡文集》，最后5年我住在斯德哥爾摩，由《斯特林堡全集》主編、著名斯特林堡專家拉士·達爾貝克親自為我答疑解惑。斯特林堡是斯德哥爾摩人，一生大部分時間住在那里，作品中很多人物、地點都取材于那里。作品中提到的街道、廣場、酒店、咖啡館大部分還都在，置身那里，自己聽著、講著瑞典語使我能更好地理解作家，譯文的音韻更優美。影響他知名度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很多陰郁和漫畫式的題材。他的文學人物顯得抽象，各種矛盾尖銳復雜，作家所謂仇視婦女(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說“我只是理論上仇視婦女”)的壞名聲也時時被提起——這些都影響他國際聲譽的擴大。人們懷著某種合理、但可能卻是更大的不合理的理由，把他視為怪異的作家。

　　斯特林堡對中國的研究

　　1874年12月4日，斯特林堡以編外助理館員的身份進入皇家圖書館工作，他被分配編寫中文圖書目錄。這在當時可是一件新鮮事。為了完成任務他開始研究中文，并著有《中國語言流源》。后世對他的研究成果不敢恭維。比如他認為中文與希伯來文有密切關系，很多語言都是從希伯來語發展而來；中文里的筆畫耳刀與西方文字里的P類似。

　　為了獲得圖書館館員和人文學者的頭銜，斯特林堡懷著火一樣的激情深入進行遠東人種學的調查，完成論文《瑞典與中國和韃靼國家之關系》，1879年6月6日在法國歷史、考古研究所由漢學家泰爾維·德·圣-德尼侯爵進行介紹。與中國有關的其他專著還有《中國與日本》、《中國概況》和《瑞典傳教士在中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在100多年以前，就把曾經大肆向中國販賣鴉片并進而傳播宗教的西方人稱為“投毒者”。作品的開頭說，19世紀30年代初期，英國人長時間向中國走私鴉片，且有日益猖獗之勢，在所有的努力失敗以后，中國政府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終于發生了戰爭，雖然是正義的，但還是以中國失敗告終。惡行昭彰之后，在歐洲國家中似乎良心有所發現，人們感到很有必要和解或至少以某種方式表示道歉。但是它們沒有，卻想出了用宗教征服中國。文中還透露，瑞典的傳教士提尤多爾·哈姆貝里企圖從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的同黨洪仁玕那里打開缺口，千方百計使中國變成基督教國家。但是隨著太平天國運動的失敗，這一計劃也變成泡影。

　　巨匠和導師

　　斯特林堡與其他很多去世的作家不同，100多年以后，他的作品仍然讓人感到鮮活，幾部具有代表性的戲劇作品，如《朱麗小姐》、《父親》、《一出夢的戲劇》、《鬼魂奏鳴曲》和《到大馬士革去》等，在幾十個國家上演，一直吸引著眾多的導演、演員和學者。他身后也不乏追隨者，如美國著名作家、戲劇家尤金·奧尼爾，193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后的一封信里說：“我的作品的靈魂，源出于最偉大、最天才的劇作家，即貴國的奧古斯特·斯特林堡”，“第一次激起我對現代戲劇觀念的，是斯特林堡的作品”，“對我來說，斯特林堡即使在現在，仍是一位巨匠和導師”。

　　李之義，翻譯家，中國社會科學院外文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