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稱人心金不換

　　近一個月來，中國豫劇優秀劇目展演月在京舉行，掀起京城豫劇熱潮，其中由金不換主演的《七品芝麻官》是23臺劇目中惟一的丑角戲，金不換精湛的表演讓首都觀眾領略了豫劇牛派丑角藝術的魅力，一度被冷落的戲曲丑角藝術又引起了關注。

　　喜稱人心金不換

　　□李小菊

《七品芝麻官》劇照

戲曲電影《憨憨公子扳倒爹》劇照

　　丑角，在戲劇表演藝術中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梨園行有“無丑不成戲，無技不成丑”的說法。丑角可以插科打諢，也可以獨挑大梁。戲劇人物蔣 干、徐九經、婁阿鼠、時遷、唐成等丑角形象眾所周知。丑角演員如“同光十三絕”中的劉趕三、京劇的蕭長華、豫劇的牛得草、昆曲的王傳淞、高甲戲的柯賢溪 等，都是著名的丑角藝術大師。這些作品和演員鑄就了丑角藝術的輝煌。然而，現在的戲曲舞臺上，知名的丑角演員相對其他行當來說比較少，作品也多是保留下來 的傳統劇目，新創劇目較少，理論界對戲曲丑角藝術的研究也比較忽視。近來觀看到由金不換主演的《七品芝麻官》，其精湛的表演讓觀眾領略了豫劇牛派丑角藝術 的魅力，也引發了我對戲曲丑角藝術的思考。

　　俗語稱“浪子回頭金不換”。然而對知名豫劇丑角演員金不換來說，用清·褚人獲《堅瓠補集·后劇目詩》之“喜稱人心金不換”的詩句來解釋“金不 換”這個藝名、概括金不換的丑角表演藝術特色，應該更準確、更恰切。金不換最初學戲學的并不是丑角，而是須生坐科，幼時因觀看牛得草的《七品芝麻官》電影 一見癡迷，考進鶴壁市豫劇團后師從牛得草改學丑角，之后一直如影隨形地追隨牛得草13年，直到牛得草去世。牛得草先生對他這種對豫劇藝術、對牛派丑角藝術 的執著精神非常贊賞，稱這種精神黃金也換不來，因此為他取了藝名“金不換”。金不換以坐科須生的“浪子”，改學牛派丑角藝術，正應了俗語“浪子回頭金不 換”；而金不換又以自己精湛的表演，把牛派藝術表演得形神兼備、深入人心，深受廣大觀眾的喜愛，將豫劇丑角藝術發揚光大，真可謂：喜劇藝術稱人心，萬兩黃 金金不換。

　　《七品芝麻官》是牛得草的代表作和牛派丑角藝術傳世之作，其劇情因為拍攝成電影流傳更廣�？上�我輩無緣親觀牛得草的現場表演，只能觀看電影《七 品芝麻官》來細細品味這位喜劇大師的風采。幸有金不換得牛得草親傳，使當代觀眾得以領略牛派藝術的風采。與銀幕上牛得草的表演相比，金不換的表演顯得更加 放松瀟灑，收放自如。他圓乎乎的臉龐、略顯肥胖的身材，也與喜劇人物的形象相得益彰，更加富有喜劇效果。等他開口一唱，更是令人拍案叫絕。豫劇牛派藝術的 唱腔注重鼻音發聲，鼻音是其標志性的特點，講究的是綿軟淳厚的韻味，在眾多豫劇流派中獨樹一幟。金不換很好地繼承了牛派的這些唱腔特點，同時，他洪亮渾 厚、音域寬廣的嗓音特點和深厚的須生演唱功底在演唱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和良好的發揮，給觀眾帶來充分的心理滿足和審美愉悅。

　　戲劇演員的表演除了展示聲腔和表演的風采，還要塑造個性獨特的人物形象。丑角塑造的是喜劇人物形象，因此喜劇效果要濃墨重彩去營造、渲染。七品 芝麻官唐成的形象，是嫉惡如仇、不畏強權的小官員，他的身上有濃郁的基層小人物幽默詼諧的性格特點。當他從一張張控告嚴氏的狀紙上得知嚴誥命一家依仗權勢 欺男霸女、橫行鄉里時，不由得義憤填膺，一句“你個老雜毛啊”，不僅充分表達了唐成的憤怒，也因為“老雜毛”這個河南民間罵人的話，讓觀眾不禁莞爾。他又 唱道：“小青蛙我要把長蟲戲，小雞娃我要斗斗惡老雕�！边@些比喻不但把他與嚴氏兄妹地位的懸殊表達得非常形象，而且帶有非常濃郁的鄉土氣息和民間色彩。王 國維在《曲錄自序》談到戲曲作品的語言時說：“語取易解，不以鄙俗為嫌�！边@種只有長期基層生活體驗的人才會運用得如此生動準確的語言，正是充分發揮易 解、鄙俗的民間語言特點，體現了豫劇丑角藝術的鄉土氣息和民間趣味。

　　唐成坐轎下鄉查看一場，是集中體現豫劇丑角藝術在表演方面特點的經典，扇子功、顛轎、帽翅功等都得到充分展示。古代學而優則仕，唐成是文人出 身，因此出門在外，手中拿著一把象征文人身份的扇子。熱鬧的鑼鼓一響，唐成舉扇當胸，扇遮半面，左右各轉動數次，配合兩個帽翅一上一下，上下翻飛。他還意 猶未盡，讓手下“再來來”，這一次，唐成收了扇子，雙手模仿敲鼓的動作，把他“越熱鬧越好”的心情充分表現出來。伴隨著衙役們的喝威之聲，唐成的兩個帽翅 變成同時上下擺動，手中還拿著展開的扇子上下舞動，然后收了扇子，一邊打圓場，一邊滴溜溜轉動扇子。上轎之后，伴隨著轎夫抬轎的節奏，他一會兒晃動單邊帽 翅，一會兒同時上下晃動兩邊帽翅，花樣疊出。轎子平穩之后，他把合上的扇子在指間飛快地轉動，顯示出嫻熟的帽翅功、扇子功。

　　唐成“念狀”一場，金不換充分展示了牛派丑角高超的念白藝術，配合近視眼唐成臉貼狀紙的情境，給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吐字清晰、咬字有力、可 快可慢是念白的基本要求，難能可貴的是唐成這段念白，結合人物的心理活動，從慢到快，愈來愈快，后來直如銀瓶乍碎、水銀瀉地，讓觀眾“耳”花繚亂、應接不 暇，把唐成從最初的鎮定到最后怒不可遏的心情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讓觀眾也看得痛快淋漓。

　　《七品芝麻官》中丑角表演藝術的展示往往把丑角的絕活與刻畫人物性格、提示人物的心理變化和感情變化以及劇情的發展結合起來，自然而然，順理成 章，達到水乳交融的境界。不像現在一些戲，演員的表演成為單純的技藝展示，與人物的性格、劇情的發展相脫離。唐成與誥命夫人有過幾個交鋒，每一次交鋒開始 的時候，誥命夫人總是盛氣凌人，強辭奪理，把唐成氣得嘴歪眼斜，七竅生煙，這時，金不換就用臉部肌肉劇烈抖動來表現這種憤怒的心情。再比如，“豎辮子”的 技巧展示，就是因為誥命夫人大鬧公堂，一把打掉了唐成的帽子，唐成的小辮子露了出來。誥命夫人歇斯底里地咆哮說，“我比猛虎震山岡，你比草窩的黃鼠狼。膽 敢虎頭來蹭癢，一口吞你見閻王”。此時，唐成頭上的小辮兒慢慢豎起，把唐成怒不可遏的心情形象地表現出來。

　　小時候觀看豫劇電影《七品芝麻官》的時候，印象最深的是其中有一個場景，唐成忽然變得很小，然后又慢慢恢復原狀。那時候不懂電影特技，對這一幕 深感震撼。這次觀看演出，我就一直期待看到這一幕，想看看金不換是如何處理的。當誥命夫人舉起棒棰要打前來告狀的林秀英時，唐成挺身而出，上前制止，質問 嚴氏咆哮公堂成何體統。嚴誥命“呸”的一聲唾到唐成臉上，說道：“你官小職微，露水大的前程，哪有你說的話！”此話不假，大堂之上坐著眾多高官，唐成出來 說話，確實顯得相形見絀，唐成頓時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卑微。此時，金不換的表演是把身體蜷縮起來，盡可能地收縮身體，蹲在地上，確實顯得非常渺小。金不換 形象地用肢體語言把人物的內心感受外化、準確地表達出來�？吹酱藭r，我幼年時期看電影的疑惑終于解開，原來，電影中的特技，在戲曲中不是特技，而是精湛而 傳神的演技。

　　金不換在繼承老師牛得草表演藝術的同時，自己還對《七品芝麻官》進行了細致的加工打磨，有了許多新的創造。比如“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 薯”這句話，牛得草是念出來的。由于金不換長期以來一直研習書法，因此，他就把自己在書法上的技藝展現在舞臺上，當場書寫，引起現場觀眾贊嘆。再比如審誥 命一場，嚴氏發現唐成戲耍了自己，一把打掉了唐成的烏紗帽。唐成頭頂的小辮子一下子露了出來，這個可笑的形象引得觀眾哄堂大笑。在電影《七品芝麻官》中， 唐成頭上的小辮一點一點直豎起來，用的是電影特技。金不換一直想把這一幕搬到舞臺上，他與劇團設計道具的師傅苦苦思索，最終研發出舞臺上讓小辮立起來的絕 技，這對戲曲丑角表演藝術都是很大的貢獻。

　　金不換表演的唐成，在深得師傅真傳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外形、嗓音、唱腔等特點，給觀眾帶來了一場豫劇牛派丑角藝術的盛宴。還有一點需要指出， 金不換在牛得草過世之后，對藝術的追求并沒有止步不前。他想起老師牛得草1957年拜京劇丑角大師蕭長華為師的事情。牛得草在蕭長華的悉心指點之下，深刻 地領悟到丑角藝術“丑而不丑，丑中見美。美中取樂，樂中回味�！钡谋硌菡嬷B，并以自己的藝術實踐發揚著這一真諦。在此啟發下，金不換萌生了再次拜師的念 頭。1999年，金不換拜蕭長華的弟子、中國戲曲學院教授鈕驃為師。兩代師徒，傳為戲壇美談。多年以來鈕驃都關心著金不換和他的劇團，為他們傳授技藝、為 劇團發展出謀劃策。而金不換也沒有辜負恩師們的殷殷期望，不但將老師牛得草的代表劇目《七品芝麻官》傳承演繹得惟妙惟肖，更在此基礎上以《七品知縣審誥 命》《七品知縣斬誥命》《七品知縣進道觀》等一系列的“七品知縣”形象，以及《憨憨公子扳倒爹》《伙夫縣長》《草根秀才》《徐九經還鄉記》等眾多作品，把 “牛派”的丑角藝術發揚光大。

　　如今，鶴壁市豫劇團改名為鶴壁市豫劇牛派藝術研究院，金不換任院長。雖然單位名字換了，但是劇團的演出并沒有變，金不換傳承發展弘揚牛派藝術的 精神并沒有變，不僅如此，他還承擔起豫劇牛派藝術研究資料整理和理論研究的重任，他們的劇團依然一如繼往地在河南各地演出，劇團每年要演出300多場，他 們把藝術和歡樂播灑到所到的每一個地方。金不換曾經說過，“金不換”雖然名頭很響，也曾獲得過不少榮譽，但是這榮譽的背后，更讓他認識到自己身上的責任與 擔當。金不換作為“中原第一丑”，把宣傳、弘揚豫劇和丑角藝術作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和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