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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邊
去年某個周六的中午,陽光特足,陪朋友去電臺錄節目,直播間的桌椅、電腦等都曬得滾熱。恰巧那天主持人與沈陽的薛濤先生電話連線,我被其自然樸實、蘊藏深意的話語深深打動,內心暖洋洋的,因陽光,更因薛濤。
兩周前,在沈陽鴨綠江街附近,我和薛先生有個簡短的交流,話不算多,卻很投機,彼時,晚上十一點多。北國夜涼,但那刻絲毫不覺,緣于酒,更緣于他的熱情。
沒多久,也是一個夜晚,我發去訪談提綱,薛先生當即回復。我這才想起他說過自己每天睡得都很晚,也由此想到這樣的場景:每每入夜,總有個屋亮著燈,他在窗前踱步,看著周邊住家的燈熄滅,等著可愛的孩子們走進夢鄉,然后回到案前,耐心地給孩子們熬制精神食糧。
“薛濤的創作十分講究,講究故事,講究立意,喜歡直接進入人性的底部去看那里的風景和氣象;講究場景,或山或水,或大河或雪原,或大雁飛過的天空或狼群奔突的荒野,總是迷人;當然也講究語言,講究敘述和描寫,甚至在人物的名字上都不會草草行事!辈芪能幭壬倪@段評述客觀精準。讓這個講究的東北漢子寫出更多講究的作品,該是曹先生、更是眾多小讀者的心愿吧!
他用這些地名提醒了后人——你即便在這個小地方面朝黃土,也要心懷宇宙大同
天下書香:“童年的記憶、大地的氣息時刻影響我的表達。真誠的寫作離不開童年經驗的滋養。東北絕美的風光,森林、雪原、冰河、野生動物,那里幽默的人,都是我童年繞不開的題材!边@是您常說的一段話。有哪些印象深刻的童年經驗滋養了您的創作?
薛濤:我想,是全部的童年經驗在滋養我的創作。童年有一條河,一年四季都不一樣。春天枯瘦,夏天汪洋,秋天明凈;冬天完全變了模樣,成為一條閃著銀光的冰河。我的書中只要一出現河,童年的河便開始流淌。閉上眼睛,我能聽見流水的聲音。
天下書香:兒童文學作家關注孩子的童年可謂一種“職業需要”,反過來,孩子們對作家的童年也常常心生好奇,能否給孩子們講講自己的童年?當時讀過哪些兒童文學作品?
薛濤:我的故鄉在遼寧北部,長白山余脈橫亙東南,其間散布丘陵,大部分則是遼河沖擊平原。就說說我出生的那個小屯子,它名叫太陽。你們誰能說自己來自紅太陽的故鄉?你們誰好意思說自己在紅太陽的照耀下成長?打開地圖更是一目了然,那一帶布滿了星星、月亮、五星、銀河這樣的地名。我至今不知道這些地名是怎么來的,產生于什么年代。它們應該出自一個喜歡玄想的先人,這個人時常仰望夜空,胸中裝滿宇宙意象,于是用這些意象命名身邊的山河和村落。這個舉動絕非小事,他用這些地名提醒了后人——你即便在這個小地方面朝黃土,也要心懷宇宙大同。
我喜歡一個人躺在草甸子里看書。我家的土坯房西邊一間是倉房,有一次我去里邊找玩的東西,在一個柜子里翻出兩本書,一本是《西湖民間故事》,在這本書里寫到很多食品的來歷,“西湖醋魚”那一章寫的是蘇東坡的故事。我讀了不知多少遍,每次都讀得津津有味。一本是《魯迅全集》(第二卷)!段骱耖g故事》里面印著彩色插圖,而《魯迅全集》前面印著好幾張一個梳平頭的人的照片。我覺得新鮮,拿著這兩本書去問母親這是怎么回事。她告訴我,它們都是好書,應該讀讀它們。
我說我是為母親寫作,會有人說我的創作不夠崇高嗎?
天下書香:9歲時經歷家庭變故,您由最初的想不開到跟母親“打賭”——“總有一天,我寫的文章會出現在你教的語文課本里”,立志用寫作來和世界對話。后來您的兒童小說《黃紗巾》真的選入蘇教版初中語文教科書。這些年,還有哪些作品選入教材?您的母親有何評價?
薛濤:《黃紗巾》除了選入蘇教版的七年級語文教科書,還選入北京實驗版的九年級語文教科書、廣東省思想品德教科書,此外,還選入多種語文課外讀本。這些選本,曾經極大地鼓勵過我的文學信心。另外《女孩的暖冬》選入了全國示范學校的兒童文學教科書。為此還發生一件非常巧合的事情。那年,我還在學校任教,出差的路上發現鄰座的女孩在讀一本書,我側目一看,是我的《女孩的暖冬》。我客氣地請她借我翻閱一下,便發現了這本教科書!抖臁愤x入了廣東省藝術院校的《大學語文》,《橘黃色的學!愤x入了高等師范院校教材《中國兒童文學作品選讀》……等等,我目前只能統計這么多,應該還有其他的作品。
我母親是初中的語文教師,也是我的語文老師。兒子的作品選進教科書,跟魯迅的作品、曹雪芹的作品、莫泊桑的作品編排在一本書里,她認為這是對兒子的寫作事業的最高評價。她撫摸著那本教科書,用放大鏡仔細打量目錄,確信無誤后是滿臉的喜悅和自豪。當然,還不忘口頭表揚她的兒子,說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母親說的怎么會錯。于是,我也覺得自己真的了不起了。更覺得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不管讀者是否對我的作品滿意,母親滿意就是最大的鼓勵。我說我是為母親寫作,會有人說我的創作不夠崇高嗎?
我不過是在重現這塊土地上的“萬物有靈”的生命觀
天下書香:您的作品,尤其是早期作品,多以東北為背景。把自己的故鄉“太陽鎮”寫進作品,并稱它是故鄉,更是精神故鄉。還曾表示那是塊充滿“童話人格”的土地,請講講故鄉乃至東北的“童話人格”。
薛濤:我說的“童話人格”無處不在。在我的家鄉人和樹的交流是家常便飯,不算什么稀奇古怪。一個老人拄著拐杖跟老槐樹匯報過日子的雞零狗碎,就因為這槐樹比他還老,是看著他長大、變老的。忙著匯報,也要調侃樹下走過的一條瘸狗。瘸狗的瘸固然可憐,可是老人的調侃絕非惡意,那是善意的關切。在東北,有一種善意看似冰冷、暴戾,其實是噓寒問暖。不懂這個表達方式會感到詫異,甚至誤解了對方的好意。瘸狗大概來自外省,不懂老人的意思,狼狽逃走,老人站在樹下嘎嘎笑。這樣的交流在我的《九月的冰河》中隨處可見,遇見這樣的描寫千萬不要認為我故意使用了童話式的寫法。這種寫法是實實在在的,沒有虛擬的意味。我不過是在重現這塊土地上的“萬物有靈”的生命觀。
在旅行途中,能聽見一個人講靈異的經歷。他講的是他弟弟的事情。他弟弟怎么了?他弟弟出大事了。只見他弟弟一會兒雙手相抱,叩首作揖,一會兒滿地打滾,做頑皮狀,目光卻呆滯、直鉤,好似靈魂出竅,根本就不像他弟弟本人了。見過大世面的人會說,這個后生被黃貔子“迷住”了,趕緊找趕緊找。人們揮舞棍棒,四處尋找那個操縱者。他們在一垛松枝下面找到了那個自鳴得意的家伙,做掉了它。講到這里,他的口氣變得憐惜,就好像打死的不是黃貔子,是他的弟弟。黃貔子一死,他弟弟隨即恢復常態,又變回他的弟弟。
復述這個故事時,我的耳邊回響起薩滿的太平鼓和腰鈴。這是迄今為止我聽到的最動人心魄、也最神秘悠長的交響樂。我相信它在每個東北人的內心回蕩,甚至就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它早就熏染為一種氣質,一種人格,存放在我們的眼神和笑聲里。
女兒對我的作品掌握著生殺大權
天下書香:多數作家寫完作品后,會請作家朋友、評論家或業內人士提意見。而您每寫完一部作品,都先請女兒讀,虛心聽取她的意見。榮獲首屆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和臺灣九歌少兒文學獎的《小城池》亦不例外,女兒給這部作品提了哪些意見?
薛濤:其實,開始構思的時候就開始跟女兒交流了。我會把那個故事雛形講給她聽,看她怎樣評價。她會說,這個故事沒意思。那么,我就可能推翻重來。她也常常一臉驚喜,說這個故事太絕了。這無疑是最大的鼓勵,我會興致勃勃把它寫下去。女兒對我的作品掌握著生殺大權。當時我把《小城池》初稿給她看,請她給沙漏這個女孩提提意見。她說,如果你想寫一個女孩,就別按照女孩去寫,這個人物就獨特了。女兒這個說法給我很大啟發,她讓我重新思考如何塑造獨特人物。后來我對這部作品適當修改,讓這個女孩更加個性化了。
行走讓我保持了生機勃勃的生命狀態
天下書香:近些年,您特別注重行走,一度“先行走后創作”。先后兩次赴北極村文學采風,創作了《九月的冰河》;多次深入云南香格里拉做田野調查,創作了《白銀河》。您認為行走對創作有哪些重要意義?
薛濤:行走就是吸取天地精華,行走就是承接地氣。另外,行走也讓我增長學問和見識。最重要的是,行走讓我保持了生機勃勃的生命狀態,這是我從事創作的基本保證!毒旁碌谋印泛汀栋足y河》是目前我最看重的兩部作品!栋足y河》即將在香格里拉拍攝成電影,這部作品由新銳導演寶力德執導、史壹可編劇,目前已經進入開機倒計時。這部作品深深打動了導演和編劇,他們要把這部小說改編打造成一部電影精品!毒旁碌谋印芬惨呀浟腥肴珖诙䦟糜耙暟鏅嗯馁u大會重點推薦作品,已經有多家影視機構開始洽談。這兩部作品至少有兩個方面打動了他們,一個是枝繁葉茂的生命狀態,一個是向著靈魂深處探索的創作姿態。
書是嚴厲的,照見我們的淺薄和無知;書也有溫度,與我們同悲喜
天下書香:“現在的孩子共性多于個性。他們成長的環境很相似,想的問題也差不多,同質化嚴重!蹦绱嗽u價現在的孩子。此外,我個人感覺,他們的環境“糖分”過高。而您自稱“我的兒童文學不是一塊甜點心”,這樣的創作姿態難能可貴。孩子自身如何削弱同質化的程度?
薛濤:如果閱讀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就建議他們多讀“陌生化”的作品,用書中“陌生的經驗”去填補自己的人生經驗。
天下書香:您常說,“我最大的快樂是超越,哪怕僅僅是一毫米。我永遠走在趕往下一站的路上!甭犝f您的下部小說以吉林市魚樓村——中國鷹屯為背景,能否“劇透”一下?
薛濤:大體是一個馴鷹少年的故事,書中也會涉及走向沒落的鄉村文明。有成長,有疼痛,也有痛到極致時的大歡喜。我要寫一個悲喜交加的故事。
天下書香:謝謝薛老師,請您給《天下書香》的讀者送段寄語。
薛濤:書是嚴厲的,照見我們的淺薄和無知;書也有溫度,與我們同悲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