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院論壇
魯迅文學院作為一所國家級文學院,是重要的當代文學現場,伴隨著13年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的培訓工作,魯院日益成為培養中青年作家和進行當代 作家、作品研究的重要場域。魯迅文學院學術論壇正是在這樣的文學背景下展開。最近,以“世界文學與國族經驗表達——當下中國青年寫作”為主題的論壇舉行, 旨在以世界文學和國族精神表達的宏闊視域為背景,探討當下中國青年作家的創作現狀、困境及其可能性,對正處于創作旺盛期的中青年作家們給予建構性的啟發與 指導。論壇邀請全國各地的學者專家、魯院教學研究人員以及魯院第二十八屆高研班(深造班)的作家們參加。
會議伊始,與會專家對于論壇主旨進行了概念界定和理論闡釋。
魯迅文學院副院長邱華棟從比較文學著述《什么是世界文學》和《文學世界共和國》兩本書的研究視域和思路談起,認為這種研究是以世界的眼光描繪了 一種世界想象的文學地理學。中國文學就是在世界文學之中,無論是古代、現代還是當代,既受世界文學的影響,同時也滋養了亞洲乃至世界各國作家,與會作家正 是今天漢語文學、“國族經驗”寫作的生力軍。如何在整體國際化語境和世界文學作為“他者”存在的境況下,思考并實踐自身的寫作,成為值得我們討論的問題。 魯迅文學院教研部主任郭艷談到,新世紀以來中國青年寫作日漸成長,出現了一大批實力作家,尤其是出生在1970年代的作家,他們已經成為當下文學創作的重 要生力軍,創作出了眾多頗具分量的文學作品,在中短篇小說領域做出了獨具特色的探索與實踐。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可以說他們的創作賦予近20年中國青年寫作 新的文學意味和審美價值訴求。當下中國青年寫作開始顯露出了中國當代文學自身的現代性美學特征,且將在更大范圍內持續對漢語寫作產生質變性的影響。與此同 時,中國青年寫作者與古典文學興觀群怨、怡情養性的詩教傳統斷裂,寫作既無法直接和廟堂國家接軌,又無法真正回到自娛自樂的文人文化狀態。1990年代中 國進入市場經濟時代,文學則進入新寫實的日常性書寫,但是中國社會遠未進入“歷史的終結”,現代民族國家在政治、經濟、法律、文化等方面依然有著眾多未完 成方案,而文學似乎也自動終結對于宏大整體社會經驗的反思和內省,全方位進入中國社會最為個人化的生存圖景,新寫實之后,中國當代文學開始了一個無法清晰 判別流派和現象的時期。正是在這樣的政治經濟和文學發展格局中,針對當下的青年寫作能夠從個人化走向時代整體性經驗表達,從地域的民族抒情走向國際的國族 精神建構表達,從現代中國人當下的生活走向人類精神價值譜系的思考與表達的呼喚越來越迫切。在中南大學文學院教授晏杰雄看來,國族經驗這一概念可能為當下 文學創作實踐提煉出一個新的關鍵詞。所謂國族經驗表達,可以理解為中國經驗表達,站在民族國家的高度去表達時代生活的整體經驗,從而為世界文學提供容納本 國生活的國家文學,形成與世界文學的對話。國族經驗表達首先是回應時代精神的呼喚,近年來我國文學創作的時代語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夢的提出,中華文 化偉大復興進程的向前推進,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全文發表,使以前含混不明的中國文學創作格局開始走向兩個明晰的方向:一個 是文學本位意義上的生產精品,一個是國族經驗表達意義上的中國經驗書寫。晏杰雄認為在當下談國族經驗表達就是呼喚中國夢的文學表達,中華文化復興的原創性 實踐,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文學品牌生產。
為期一天的會議中,專家與作家們從社會文化理論、文學批評、創作實踐等多個層面展開了交流與討論。
索隱文學傳統
與探賾時代表征
“70后”作家作為以代際命名的寫作群體,剛剛在文學界出現時曾引來許多爭議。20多年來,他們已經有了大體清晰的寫作面目和各自的寫作疆域。 獨特的經驗儲備,嫻熟的寫作技藝,加之作家的獨特稟賦,使得這一代作家逐步進入穩健創造的時期。從代際更迭的規律來看,他們的寫作必然會與當代文學的未來 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以“代際理論”進行的文學批評實踐遮蔽了文學某種層面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這也引起了學者們的反思!段乃噲蟆房偩庉嬃壶欪椧浴70 后”作家魏微、朱山坡、徐則臣的小說為例,認為這些“70后”作家在表達國族經驗的過程中呈現出不同的視角和歷史感,以代際觀察當代文學是一個重要的尺 度,但是同代際內具有的巨大差異性也值得我們思考!缎≌f選刊》副主編李曉東認為“70后”作家可以細分為以1975年作為分界線的兩代,1975年以前 出生的作家與上代作家一起接受了充滿“紅色記憶”的革命教育,“75后”則更多擁有市場經濟和改革開放同步的成長記憶。
需要承認的是,以代際命名的“70后”作家遭遇的時代內涵與前輩作家遠不相同,正如代際理論所認為的,代溝和代際沖突往往產生在時代劇變和震蕩 的時期!按鷾侠碚摗毖芯繉<椰敻覃愄亍っ椎抡J為:“在我們這個社會流動日趨頻繁的社會中,在教育和生活方式上,代際之間不可避免地會產生這樣或那樣的沖 突!倍,“現代世界的特征,就是接受代際之間的沖突,接受由于不斷的技術化,新的一代的生活經歷都將與他們的上一代有所不同的信念”。廣東外語外貿大 學文學院教授、批評家申霞艷從個人體驗出發,認為上世紀90年代以來原本上幾代個人與集體、國家緊緊組成一個統一體的社會結構逐漸發生變化,國家用一系列 政策的方式把“70后”一代大學生和青年人同國家之間的聯系放松了,使公民回到了“個人的位置”上。另外,“70后”一代經歷著全球化多媒體時代,他們充 分地擁抱并接受世界文學的養分,他們行走在世界各地觀察、交流、寫作,這一切都構成了他們不一樣的文學面貌和文學道路。歷史的深度一定包含在人性中,包含 在具體的個人中,小說始終要面對的是具體的個人,活在一定的家庭、時代環境和歷史境遇中的個人,“70后”在藝術上的創新就是書寫了這樣一個個具體人的 “個人史”,這是時代和歷史選擇和造就了這樣一代的作家。但是“70后”一代在獲得一定的認可之后,也被賦予更多期許。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張麗軍認 為:“70后”作家作為總體獲得了認可,但是依然沒有掙脫“70后”群體命名的困境,沒有創造出具有個人精神地理坐標意義的文學作品。面臨著先鋒性品質的 流失、語言形式實驗畏縮不前,呈現創作上溫吞吞的氣質,缺少尖銳性、先鋒性品格;民族地域文化書寫缺少人類性、全球性、文明轉換的大視域,僅僅為故事性、 傳奇性、地域性而寫;對當代正在發生的重大現實生活、時代中心問題表達乏力或無力等等。
文學創作總是在繼承特定傳統、接受外來影響、面向時代生活等多重維度影響之下進行的藝術實踐!70后”小說家路內認為要談表達國族經驗,首先 要梳理對寫作資源和文學傳統的認知,就是自己的寫作繼承的是魯迅、沈從文、趙樹理還是張愛玲的書寫方式、傳統,與這些作家是否在精神面貌、創作風格構成對 話,還是今天的作家早已與現代文學源流出現不可調和的分裂?處于現代文學傳統和未來的文學發展前景之間的我們這一批作家,建立“上下文”的關系非常重要, 中國文學史上曾經有一個意識形態擴大的問題,導致今天的中國作家似乎對意識形態場域采取逐漸避讓的態度,但是,即使不再提倡政治性高于藝術性的意識形態圖 解式藝術的情況下,中國作家仍然在當下的社會、政治、經歷的整體實踐之下進行藝術實踐,這樣一個文學的復雜性,作家應該認識到,并應足夠尊重這種復雜性, 才談得上把中國“國族經驗”的復雜性傳承下去!对娍犯敝骶幚钌倬J為民族優良傳統以及國族歷史中的精髓,需要經過作家現代轉化才能被世界接受。正如 “基因”是不可見的,優秀基因要用高科技的手段才可以發現一樣,一個民族的優良傳統同樣需要經過轉換、翻譯,才能轉化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為他人所接受。個 人經驗也是如此,私人話語、方言經過轉化成“普通話”才能被大眾讀者接納,才能被世界接納。這一過程經過了選擇、淘汰、篩選,符合人類普遍發展規律才能被 中國和世界范圍的讀者接納。梁鴻鷹則從認識時代和生活的角度,提醒作家關注“認識時代和生活”的重要命題,他認為現在中國作家面臨的最大考驗可能還是生活 的考驗,越是擁有豐富的生活,作家通往寫作的可能性也越大,如何彌補經驗缺失的遺憾是寫作者必須終身思考的命題。
中國的“轄地”奇觀
與世界的遠方鏡像
自晚清民初“西學東漸”時期開始,人們就在世界和本位這個問題上爭論頻仍。本土經驗是中國作家寫作的精神底蘊,中國文學史上沒有一部偉大的作品 不是建立在豐厚的本土經驗的基礎之上。同時,在全球化背景之下,中國作家不但要有深切的本土經驗,也要具備宏大的世界眼光,這成為越來越多作家的共識。以 既定“東方學”視角關注我們的西方世界,一旦成為中國作家自我想象的遠方鏡子,中國文學寫作又將走向何處?另一方面,處于全球化語境之中的中國文學,如同 政治、經濟、外交等各領域充分參與和影響世界一樣,中國文學也與世界文學形成了交流、對話的關系。特別是青年一代作家,他們采取了吸收世界文學創作養分、 與世界大師對話的創作姿態,那么中國作家如何更好地注視、反映、表現中國當下的生活,如何在關注和表現中能夠為中國人提供一面面對自己的真實的鏡子?這些 問題引起了作家和學者的思考。
《文學報》副主編陸梅面對今天的寫作,發出了疑問:“對于文學,我能做什么?”面對那些中外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在“影響的焦慮”之下,作家難 免會有“凱爾泰斯之問”。陸梅認為一個寫作者要擁有比普通人更好的道德水平,并在作出倫理判斷之后仍投之以悲憫的態度,方能為文學賦予“超現實功利、現實 道德、現實視角,也超越現實時空的審美境界”(劉再復語);寫作者不能滿足于探求細碎、膚淺的生活難題,而應該具有自我審判、自我剖析、深刻自省的反思能 力和“天問”精神。晏杰雄對世界文學和國族經驗表達的思考涉及到當下創作的兩個問題:一是地方性寫作必須具有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背景,才能擺脫某一地方封 閉滯后的生活實錄或奇風異俗的獵奇展覽,而通向國族經驗表達和世界文學場域,比如湖南作家對生活的敘寫很誠實,具有扎實的寫實能力,但缺少更加開放和闊大 的視野,習慣于在一個封閉的本土環境里埋頭寫作,可否倡導一種開放的、辯證的、融通的本土化寫作,創造一種根植于湖湘文化、同時具有時代性和世界性的中國 書寫形式。二是用現代主義之光鍍亮當代中國作家的寫實傳統。中國當代文學有深厚穩固的寫實傳統,如趙樹理、柳青、梁斌、周立波、浩然的小說,雖然在整體框 架上受制于政治的圖解式表達,但在文學細部卻體現了扎實的寫實功力,洋溢著土地和生活的氣息。新時期以來,宏大的寫實傳統被先鋒小說潮流沖擊之后,似乎已 經隱退,面對紛繁復雜的當下生活,我們亟需接續與創新這個傳統。甘肅作家楊顯惠屬于當下文學寫實的典范,他的小說中有細微可靠的寫實品格,不需任何抒情與 告白,時代的悲哀自然在寫實中彌散開來,這樣扎實的寫實在這個后現代主義時期尤其稀缺。
李少君簡單回顧了中國當代詩歌40年的歷程的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向外學習;第二個階段是向內尋找自己的傳統;第三個是向下挖掘的階段,出現 草根性、地方性、民間網絡等等類型的詩歌;第四階段是通過個人探索建立現代意義世界。他總結了“心”、“情”、“意”三個中國詩歌創作的美學范疇,藝術就 是“情感的形式”,“有形式的情感”,詩歌是最精粹的情感方式。已故旅美學者陳世襄認為中國文學傳統是一個抒情傳統,強調情感上的自抒胸臆,“抒情精神” 為中國乃至遠東文學傳統的精髓。捷克漢學家普實克也認為,中國抒情詩擅長“從自然萬象中提煉若干元素,讓它們包孕于深情之中,由此以創制足以傳達至高之境 或者卓爾之見,以融入自然窈冥的一幅圖像”。因此,如何提煉真情對抗現代性對人的物化成為中國詩人別具一格的審美創作路徑。
突破經驗敘事
與抒寫家國情懷
20世紀末,堅守個人立場、表達個人經驗的個人化寫作在對過分宏大響亮的公共經驗的背反中出場。隨著知識分子精英意識的失落和文學的邊緣化,個 人化寫作漸漸成了作家的自覺,一度遭受泛道德化批評的壓抑與禁痼的個人化寫作獲得了合法性。個人化寫作具有多重面向和追求,比如瑣碎化的“欲望文本”和 “身體敘事”,采用“非歷史化”的敘事方式,拒絕用歷史整體主義的方式組織情節和展開敘事邏輯,更多從個人的日常生活的書寫出發,以個人經驗為感知對象和 感知方式等等。個人化寫作潮流發展了近30年,其弊端與優勢一樣引起了批評者的反思。
《芳草》副主編李魯平認為個人化寫作是作家的創作心理、價值選擇、看待世界的態度在一個劇變的時代做出的自然調整。這一轉換有其積極的一面,如 對假大空、偽理想主義、對虛假集體主義的拒斥,對主體自身的生命體驗的探索、理解、表達。但對隱秘的個人化空間的狂熱,個人經驗的重復和復制,對自身體驗 的迷戀,造成了狹小的精神格局,阻礙了作家和讀者實現真正的“自我”和建構充盈的“自我”。李曉東談到,上世紀90年代以來“告別革命、躲避崇高、消解主 流”成為文學敘事的三種口號,文學從宏大敘事轉為個人寫作,作品中只有群像沒有個像,只有抽象沒有具象,只有大我沒有小我,以歷史化的眼光來看,文學敘事 方式的轉變是一種文學藝術書寫方式的解放和突破。但是時代已經在上世紀90年代之后繼續前行。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對當前我國 文藝發展現狀做出了總結、分析和論述,黨的文藝方針從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提出的“為什么人”轉向了今天的“為什么事”,也就是為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 夢。當個人化寫作成為一種普遍現象之后,作家理應進行反思,如何契合時代發展的主題,如何重新回歸宏大敘事和中國文學傳統中深厚博大的家國情懷。當然,回 歸不是簡單回到歷史上的某個階段,回到“某一種”宏大敘事類型,而是在今天尋找一種宏觀與微觀相統一的寫作狀態,其具體的路徑仍有待于作家們探索性的發 現。另外根據不同的文體特質,李曉東談到,作家一般認為家國敘事是長篇小說的文體任務,但是如何在中短篇和微型小說精短的篇幅中彰顯家國情懷、呈現宏大敘 事,在有限的空間翻出大境界來,才是多媒體信息時代文學的嶄新特質。
日常生活的經驗曾經為“70后”作家提供了大量文學想象,“日!迸c“經驗”不僅是寫作的對象,也成為他們的審美及風格,甚至成為他們為時代所 做的注腳。然而,不少作家逐漸認識到“日!迸c“經驗”的局限與單薄。作家李浩談到中國同代作家始終將世界文學的資源放置在自己的寫作中,始終與世界文學 同步在場,對世界文學的了解,中國“70后”作家優于其他國家的同代同行。中國作家過分強調“經驗”而忽視了虛構和虛構的可能,理應在寫作中對虛構世界的 能力給予更多的尊重和關注。李魯平著重分析了期刊作品中出現的大量同質化、平面化處理日常生活題材產生的原因,他對“日常生活”進行了批判性反思:“當代 生活,尤其是都市生活,不同于鄉村或傳統社會的生活世界,人口、資源、商品、貨幣、貿易頻繁、密集的集中與流動,時間的程式化和空間的區域化,迅疾的節奏 和速度、超強的緊張和壓力,公共生活的多樣,個人角色的多變,適應生活的邏輯復雜,個體遭遇的多端,這一切對同為都市個體之一的作家,在‘熟悉程度’和 ‘感知范圍’上都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在這一巨大的變革前,與無數都市人一樣,作家個人生活世界的局限和其對生活世界的‘把握’局限同樣明顯。盡管如 此,他們有自己可以把握的熟知的生活世界,即自我熟悉和感知的日常生活世界。這可以看做是部分作品往往呈現的是狹小的日常生活世界的原因之一!
本雅明在那篇著名的《講故事的人》中,指出了一種事實:“講故事的人已變成與我們疏遠的事物,而且越來越遠!北狙琶鲗τ诂F代小說家講故事的方 式表示遺憾,認為現代意義上的小說取代了古老的口耳相傳的“交流”過程,成為單一單向地傾訴、講述、告知,且講故事的人保持離群索居的神秘與陌生。100 多年后的今天,豐富多樣的消息渠道使得經驗的真實性與可感知性似乎更加可疑。在今天的全媒體時代,人們身處在一個用信息編織的牢籠中,接受信息的渠道是一 群無名無姓的陌生人,無人對信息的真實負責,而大量文學創作止步于對牢籠中的信息進行再加工。新媒體文學批評家桫欏認為,今天人們所獲得的經驗是連同沒有 身份的、不可見的網友們對事件的反應進入我們的頭腦,形成了二手經驗。但是,與那些古老的故事流傳方式不同,當我們面對二手經驗的時候,它激起的是我們的 理性反應,我們會在潛意識里運用自己既有的知識體系去解釋、分析、辨別和批判這些外來的、沒有親身經歷的經驗,它調動的是我們頭腦里的邏輯運算能力,以此 完成對事件的演繹、歸納和推理過程。親身經歷的事情完全不同,我們對直接經驗的感覺是直覺,直覺所見的就是形象,是情感和審美的體驗,直接經驗給我們留下 了潛在的文學形象。網絡或者媒體帶給我們的二手經驗,無論我們看了多少,都很難內化為我們自身的經驗,充其量只是為我們提供了認知能力的訓練機會,而不能 與自我的情感和審美發生緊密關聯。網上的奇聞怪事很多,看起來好像豐富了我們的經驗,盡管這些事件是真的,但是對于我們自身來講,這些不知所來、不知所往 的消息卻是模糊的、冰冷的、枯燥的、虛假的,它并不與以情感維系的傳統文化和道德發生自然聯系。信息通暢、交流便捷的優勢卻帶來了我們本能上對經驗的拒 斥。當下的寫作,針對網絡經驗寫作的作品十分常見。但是這些作品的通病也非常明顯:試圖用文學表達對日常的理解,闡釋人性的善與惡和社會生活的復雜性,但 這種理解和闡釋充滿了邏輯的理性,沒有與自身的情感發生聯系,因為并不關涉審美。因此,桫欏認為作家需要在網絡時代開辟將事件轉化為經驗的新途徑。打破信 息牢籠和壁壘,將自我解放到歷史和現實之中,親臨文學發生的現場,為個人確立歷史意境和日常生活中的倫理坐標,以在場的姿態體驗人物的喜怒哀樂。
困境、突破、可能:
“70后”作家再出發
“70后”一代作家究竟在形式、內容、風格等哪些方面推動了中國文學的發展?人們對于這一代作家的認識和理解隨著歷史發展也隨之變化。從90年 代登場時頗具消費意味的“美女作家”群,再到其創作的多樣性被普遍認可,但是“經典化”程度不盡人意,受個人經驗敘事的挾制而無法成為一代人的代言者、一 代人的生命記錄者等等。郭艷從建構現代人精神世界的角度談到了“70后”一代作家對當下文學創作的貢獻和缺憾,她認為這一代作家大多生活在一個相對常態的 社會環境中,且青春成長期適逢1990年代之后多元文化的氛圍,由此,才有可能并必然地將視域從民族國家幾十年的苦難經歷延伸至當下現代個體平庸生存的具 體鏡像中,并企圖對這種新的現代生存方式進行打量與剖析,描述其中困擾現代人日常生存的生活圖景與精神困境。由此在他們的寫作中,世俗眾生相在被呈現的同 時也被時代的功利主義所淹沒,無數平面化的個體經驗在表征了生活的同時似乎又無法真正言說生存的本質,小說技術日漸純熟卻面臨著精神后撤的尷尬,同時一大 批寫作依然和大眾文化、欲望消費構成共謀關系,從而進一步讓這一寫作群體面目模糊,陷入群體性的寫作危機之中。當代中國文學缺乏對于現代轉型期常態生活的 同情之理解。文學破除政治意識形態束縛之后,在市場經濟、大眾文化和物質主義的語境中,極快地進入物化的個人主義,其落腳點是世俗生活欲望的滿足與精神的 坍塌。張麗軍認為“70后”一代作家在保持自我創作的藝術特質以外,還應該向生活、向傳統、向前輩作家學習,創作上需要加強文化、民俗氣質和歷史氣息,中 國是一個具有很強歷史感的國度,中國的文學作品的深度是需要進行歷史性深入挖掘的;需要深入生活內部的能力,作品中呈現的生活質感、生活細節、生命體驗對 于作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要勇于迎難而上,書寫時代重大問題、現實問題,思索人類文明和歷史未來的大問題,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時代,我們正迎來一個人類 文明的大變革,作家是最敏銳的思索者,應該對人類向何處去、鄉土中國向何處去等重大問題進行思索;需要堅持不懈的文學語言、形式的先鋒性實驗等等。上海文 藝出版社副社長謝錦介紹了上海文藝出版社的歷史傳統和發展現狀,她提出近年來中國經濟快速發展,隨著網絡等新興媒體的發展和讀者個性化需求的提高,傳統出 版業在經過了黃金期的發展后,進入了增速放緩的深度調整期,面臨著新的局面,上海文藝出版社堅持以長篇小說為主的大眾文學讀物是文藝社的立社之本,通過 “作家系列作品”的方式來集聚優質版權資源,出版中國文壇一線作家特別是青年作家的作品系列,并進一步催生和收獲他們的長篇新作。
與會的“70后”作家也表達了對寫作的困惑,對同質化生活創新性體驗的艱難,對自我向內挖掘力量的疲乏,創作中難以超越的自我重復等等問題。同 時,不能放松對創作標準的嚴苛要求,不能降低對自我創作經典的期許,成為“70后”作家的共識。路內認為,如同中國經驗、中國道路成為世界范圍內經濟發展 的新路徑新參數一樣,中國文學理應成為世界文學的一個新的“增長點”!70后”作家應該對獨特的中國經驗進行有效地轉化才有意義,找到獨特的切入世界的 方式,而文學的成就和評價要看30年乃至50年的發展和影響,不可急于一時。作家林那北認為“70后”作家比自己這一代作家知識結構更加完整,成長的環境 也有了極大的變化,今天寫農村故事的作品已經越來越少,越多越多城市的男歡女愛的類似故事大量涌現。贊同作家可以把坐標放大到世界、國族,但是同樣不要忘 記寫作要向內挖掘,同質化的作品可能來源于同質化經驗,既然生活是同質的,那么只能改變看生活的方式。
新文化運動以降,文藝實踐向來被看作是國族意識形態建構的最堅固的手段,更是一代代作家從中尋找我之為我、家之為家、國之為國、民族之為民族的 歷史文化基因,與人民、國家和民族形成審美共同體,將歷史、現實和集體的經驗內化為自我經驗,為個人書寫尋找文學史價值,也為生活提供來自文學的精神支 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