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延邊”這個美麗的名字和張笑天聯結在一起是非常自然的。正如同我們自然地將張笑天這個名字和“吉林”二字聯系在一起一樣。從這里出發,張笑天這個名字還可以和“東北”、“中國”聯系起來,同樣是自然而然的。從這里出發,近40年的時光,張笑天馳騁文壇,成為新時期文壇的卓然一家。
2013年到延邊,與延邊大學、延邊文聯、延邊作協籌備張笑天研究會的朋友們相聚,其樂融融。我驚訝于延邊的文化界對張笑天的文化價值的敏感和發自內心的認同,它不僅僅是一種鄉情鄉誼,而是發自內心的驕傲;我感動于故鄉人民對他的慈母之愛,沒齒不忘的子弟之情,那種因為同根同鄉同屬一方同存連理之情的共同體的一體性存在感,讓我們于席間的一二位外來者每每側目相視,羨慕有加;我自然要感謝,感謝延邊的同事們的努力,使張笑天研究又以一種學術的方式從這里出發,做了一件大好事,我想說,這種研究,不是為了研究張笑天而研究張笑天,而是從這個支撐點出發,去認識人生、認識社會,去認識延邊、認識東北、認識中國,我深信,張笑天的人生道路、文學道路,他的龐大的多維存在的作品提供了這樣的價值和豐富內涵,提供了這樣的可能性。
從昨天開始,我深刻地知道了,張笑天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他的親情和精神會在這里成為永久的居民。而他肯定不僅僅屬于延邊,他的特征就是他不是那種土特產式的品牌,他的特征是永遠帶著地方之印記而去擁抱更廣大的存在,比如吉林、長影,比如東北,比如中國,他正是以這樣的方式讓世人認識延邊、返回延邊,知道了這里的“白山黑水”、“木幫”、“雁鳴湖”、楊靖宇、陳翰章,抗聯、東寧要塞、牡丹江和海蘭江,等等。同時又將這些名稱或名詞與全國的廣闊的事物連結起來,在他的作品中構成一體,于是這種構成了廣闊的“一體”,便顯得無比的重要,他也因之屬于一個更廣大的空間。我們知道,長影有一個張天民,他筆下的“鴻雁”(長影出品之電影《鴻雁》)向世人展示了長白山天池氣象站氣象員的生活,但那是北京人在吉林延邊的驚鴻一瞥,仿佛天姿畢現。而張笑天卻完全不同,他的“雁鳴湖”將永遠地留在這塊土地上,他的鄉情和根性,從這里裊裊升起,帶領我們去擁抱和融入一個更廣闊的空間。因此,走出延邊,走出雁鳴湖,同樣是張笑天帶給故鄉之根的回饋和驕傲。
笑天常常被人稱贊或激賞的是他作品的約近4000萬字的驚人數量,那是一個讓我和很多評論家都望而卻步的龐大存在。20多年前,我從一位資深評論家郭志友的文章中了解到笑天下筆萬言、倚馬可待,而又錦心繡口的特點,就嘖嘖稱奇。后來有了工作上經常的聯系與日常相處,更感慨于他在相同的忙碌上班工作的環境下,竟能一篇篇、一部部地有作品問世,我真是無限的驚訝。他的約近4000萬字的創作數量,無疑是當代中國文壇的一個獨異的存在、罕見的才華,而且這么大數量的作品,基本上都保持在一個相當的寫作水平上,其平實流暢的漢語敘述水準似乎從一開始就如此穩定成熟。
而在這其中,其實我最想看到的是背后的幾個特征。
其一,是他龐大作品庫所展現的空間感,決定了他是一個具有廣闊性的作家。他的作品不僅寫延邊和東北地方性事物,他的視界是面向中國、面向東亞而張開的。他的寫作題材囊括中國東西南北,從廣西金田到北疆的永寧碑,從筆觸天山到文下東海,還外延東亞朝鮮戰爭、中美握手、南洋僑鄉,等等,都于他筆下呈現。長影的位置,為他擁有這種特征提供了天然的條件,而東北文化的開放性更是塑造了他這樣寫作的性格。居于東北一角,而擁抱全中國,這樣的寫作胸襟,是那些地域文化的抱守者所不能達到的,而這正是東北文化的一個絕大的特點,說笑天是東北文學的一個卓然大家、代表性作家是非常恰當的,像這樣的作家方式,在東北、在中國,笑天都是有特點、有價值的。其間最重要的價值,就是笑天的東北性其實應是中國性,笑天的寫作在其本質上是一種中國敘事。中國式的歷史觀、大局觀、道德觀、革命觀、統一觀、智慧性充斥其中,如果文學是夢,那么張笑天的作品就架起了一座由文學通向延邊之外、東北之外,通向中國夢的虹橋。東北人是如此地宜于中國敘事,其根性里有地域,也有中國,這是自“東北作家群”在上世紀就已生成的傳統。
其二,歷史性。強烈的歷史感也是笑天創作的一大特征。笑天以歷史專業出身而從事語文教學和文學寫作,那種中國歷史的時間性自然而然地自笑天筆下流淌出來,從古代史到現代史,從隋唐軼事到有明一代的歷史風云,從辛亥革命孫中山到開國大典,從海峽戰將施瑯到江南一葉的葉挺,從東北抗聯到朝鮮往事,從三峽世紀之夢到臺灣歲月,從民國史到革命史,笑天都信手寫來,蔚然大觀,儼然形成一個歷史作品的大系,仿佛就是一個當代蔡東藩式的作家。將中國敘事賦予強烈的歷史意識,將歷史意識同現代意識結合,像《開國大典》對上世紀90年代中國的社會發展和局勢所產生的積極作用,是非常突出的。而這種把握中國大歷史的氣魄和方式,很大地改變了東北文化、東北文學那種中國性歷史感的薄弱狀態,那些曾經由中原史學敘事主宰文壇的局面,自有張笑天,以及馬昭的《世紀之門》等,就給東北文學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歷史感、厚重感、中國性。站在東北文學和吉林文學的立場上,我以為這種東北文學的歷史敘事的崛起,這種中國性的文學訴求,它對改變人們印象中東北文化偏于一隅的格局的認識顯得尤為重要。
其三,現實感。從歷史到現實,是張笑天的又一個敘事跨度,在現實領域他依然有所思考有所前行。從全國近40年來的新時期文學視野看,張笑天在現實性的文學書寫中,有三個點是出彩而留下了創作痕跡的。一是以《家務清官》《前市委書記的白晝和夜晚》等作品為代表,展現了新時期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的孤獨感、危機感,在上世紀80年代是非常敏銳的,至今仍有意義。二是以《離離原上草》《公開的內參》等作品為代表,探索現代人性的躁動與人性的底線,充滿了人性的倫理思考和本性追思,以對普遍人性的展開而形成一種人性的開放格局,其間對人生與人性的不確定性展示,是富于探索性的,這些作品是上世紀80年代的文化特異存在,留下了奇異的讓你抹不去的記憶和印痕,劃過天空,因為存在,所以存在。三是新世紀以來的一系列反腐短篇小說,創意想法自成格局,《章魚》《康乃馨》等近10篇作品被《新華文摘》轉載,平實深刻,筆底波瀾不驚而又辛辣諷刺,呈現了冷靜成熟與心靈熱度的統一,呈現了洗卻鉛華、大氣穩健的氣象,現實感獨具格局。
其四,別具路數的現代性、現代感?缥膶W與影視,小說與散文,筆耕40多年而不為潮流所動,平實穩健文風,從不摻和時髦的寫作潮流,沒有先鋒姿態和西方哲學,自成北方寫作的一種別樣格局,以中國題材、中國北方普通話語言、中國歷史格局、地域經驗而長期保持一個文學存在,證明自身價值。在一個言必稱“先鋒”、“創新”與“哲學”的文學時尚中,張笑天面對非議而巋然不動,“寒不改葉,溫不增華”,顯示出今天才可能讓你略微品味到的一點價值,這就是一個偌大中國文學中的那些寬厚穩健的平凡性力量,那些基礎性的大雅風流,從來都是現代性多元文化的不可缺少的成分。
歸結一下,我的整體印象,就是張笑天這個人、這個作家走出了自己的一條文學道路。他是“道路”的擁有者,是一位“有道者”。新時期的中國文壇,如今是幾代同堂。有自50年代開始到“文革”前的“十七年文學”期間即走上文壇踏出文學之路的,如王蒙等。也有自70年代“文革”后期即成名于那個非常年代的文壇的,如我省的張笑天、王士美、朱春雨等即是。還有50年代出生的自新時期初期成名于文壇的一代知青作家及其同齡作家,如王安憶、賈平凹、韓少功、莫言等。更有其后的于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以至于新世紀陸續走上文壇的“60后”一代作家、“70后”、“80后”作家。他們中間都不乏走出了自己的文學道路者。但張笑天的文學之路,在其間卻以其驚人的長時段的連續性和展開的空間跨度而令人稱奇。70年代成名于文壇,而繼在80年代新時期文學中跟上潮流,又在90年代與新世紀以來依然活躍,確屬鳳毛麟角。他是如何保持一種創作上的旺盛熱情,而于這個偌大文學中間不斷調整存在感的?他的作品的多維而平實的存在中間,藏有這個時代的什么奧秘?中國文學豐富多彩,張笑天在其間正體現了那種潛流于底層的平緩漫延,而又博大圓通的文筆風流,其寬厚與實用理性,是一個博大的中國文學共同體的極其有益的成分。作為一個多維多向的參與者,他尤其屬于遼闊胸懷的東北大地,天作長路,獻給遠方。張笑天的文學道路,值得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