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閑識得東風面 2015閱讀圖景·文學與翻譯

程永新(《收獲》執行主編)

宗仁發(《作家》主編)

石一寧(《民族文學》主編)

陳東捷(《十月》主編)

施戰軍(《人民文學》主編)

賈夢瑋(《鐘山》主編)

　　編者按

　　品書論文一年除。在2015年歲尾，讀書副刊將連續推出四個專版，圍繞“文學與翻譯”“藝術 與生活”“歷史與新知”“哲學與社科”四個主題，把本年度的好書好文推薦給廣大讀者。今天推出的是文學與翻譯類作品。我們從讀書副刊的“對話文學期刊掌門 人”欄目中，請出幾位已受訪或將受訪的期刊“掌門人”，每人推薦一篇自己眼中最優秀的年度文學作品。翻譯文學方面，則請出譯林出版社副總編輯袁楠推薦年度 翻譯類文學圖書。希望能為文學愛好者提供幫助。

　　卑微凡塵 愛恨交織

　　程永新(《收獲》執行主編) 推薦 《群山之巔》

　　遲子建的長篇小說《群山之巔》以20多萬字的篇幅，刻畫了中國北方蒼茫的龍山之翼，一個叫龍盞的小鎮上，三個家族數十個身世性情迥異的小人物，三代普普 通通的人在群山之巔的滾滾紅塵中各自的浮沉悲歡、喜怒哀樂。筆觸如史詩般波瀾壯闊，詩意而抒情，高潮處奇峰迭起，鋪墊處意味深長。

　　抗聯 逃兵辛開溜、有日本血統的屠夫辛七雜、戰斗英雄安玉順、法警安平、能預知生死的侏儒安雪兒、殯儀館理容師李素貞……小說情節時時觀照現實生活，如發生于大 學中的投毒案，因小偷入室偷竊引發的官場地震，少女為金錢出賣初夜，兵營中的腐化問題等等。最終，神秘的人開始變得平庸，圣潔的人開始同流合污；孤獨的人 仿佛看到了光芒，又迅疾失去；仇恨的人曾經釋懷，卻又再度被拋棄……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只有活生生的人的掙扎求存。

　　所有卑微的人物，懷揣各自不同的傷殘的心，卻要努力活出人的樣子，群山之巔的龍盞鎮，于是奏響了愛與痛的命運交響曲，回蕩起罪惡與贖罪的靈魂獨白。最終，正如小說結尾所告示：“一世界的鵝毛大雪，誰又能聽見誰的呼喚�！毖┘盘�，只余群山回響。

　　(《群山之巔》刊于《收獲》2015年1期)

　　澄心靜觀 草木入詩

　　宗仁發(《作家》主編) 推薦 《我叫它們什么》

　　希利斯·米勒曾說史蒂文斯的詩里，有當純粹的心靈清除了一切內容，與一種未被想象過、赤裸的現實相遇時那種澄澈的燦爛。

　　李小洛的《我叫它們什么》就有這樣一種“澄澈”：“白露過后/在這片空地上/那些植物/矮的叫葡萄/高的叫白楊/胖的，叫菖蒲/瘦的，叫蘭香/茂密的我 叫它水盆草/稀疏，叫紫蘇/纏綿，叫菟絲、山藥/冷淡的我叫它們什么/那么我叫/鐵梅、商陸和芨芨草”。在一首13行的短詩里邊，李小洛寫到了11種植 物，而且這些植物各自都構成了一個沒有“意義”的意象。有人做過研究，《詩經》中寫到的植物有150多種�！度�唐詩》中一共出現了398種植物，《全宋 詞》可以看到321種植物。當然，詩人的寫作不是止于開列相關的植物目錄，而是要使詩意誕生在這樣一個描摹的過程之中。在天氣轉涼之時，面對眼前的一大片 植物，詩人一一數點，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茂密的、稀疏的、纏綿的、冷淡的……重復的節奏本身就是一種摯愛的詠嘆，但作者又非�？酥频夭皇棺约旱那楦� 溢出，而使筆下的文字體現為一種純客觀的表達。

　　博物學方式的書寫與詠物詩方式的書寫截然不同，它并不賦予植物以某種寓意或寄托，也不需 要植物承載任何人所要述說的哲理、情感之類的東西，植物就是作為植物存在于那里，與看見它的詩人平等地存在著、顯現著。這樣理解物我關系，骨子里其實還是 流淌著中國文人自己固有的血脈，即如王陽明在《山中懶睡四首》詩中曾寫到的那種境界與層次：

　　人間白日醒猶睡，

　　老子山中睡卻醒。

　　醒睡兩非還兩是，

　　溪云漠漠水泠泠。

　　(《我叫它們什么》刊于《詩刊》2015年8期)

　　長歌當哭 民族血史

　　石一寧(《民族文學》主編) 推薦 《熱血長歌——滇西多民族抗戰紀實》

　　我眼中的2015年度最佳文學作品，應該是傈僳族作家李貴明的長篇紀實文學《熱血長歌——滇西多民族抗戰紀實》。

　　201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反映這場人類歷史上最為波瀾壯闊的戰爭，弘揚中華民族在戰爭中煥發的偉大民族精神，銘記 中國人民為了戰爭勝利所付出的巨大民族犧牲和歷史貢獻，是本年度相當一批文學作品的自覺追求。李貴明的這篇紀實文學，在眾多同類題材作品中之所以引人注 目，首先在于它的獨特視角�！稛嵫�長歌》敘寫的是滇西各族人民共赴國難，抗擊日寇的那段可歌可泣的硝煙歲月，再現了為修筑戰時作為國家民族生命線的滇緬公 路和機場，滇西漢、白、傣、傈僳、回、景頗、阿昌、苗、德昂等10多個民族、100萬名民工投入筑建工程的悲壯情景，以及滇西少數民族對侵略者開展的英勇 游擊戰爭。其次是它對歷史真實細節的還原。滇西少數民族的樸素愛國情感和英勇犧牲精神、國民黨當局對民族工作和抗日統一戰線工作的輕視、駐滇美軍的橫行無 忌與超高待遇要求……都在作品中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和揭示。再次是它的公正史觀。作者秉持求實求真的嚴謹寫作態度，對投入這場艱苦卓絕的偉大戰爭的各方社會 力量，都進行了客觀的描寫和公允的評價，既不隱功，亦不掩過。

　　閱讀《熱血長歌》，讀者能夠了解滇西各族人民忍辱負重熱血報國的歷史，也更加懂得抗日戰爭是一部中華民族全民抗戰的悲壯史詩。

　　(《熱血長歌——滇西多民族抗戰紀實》刊于《民族文學》2015年9期)

　　獨辟蹊徑 良有深意

　　陳東捷(《十月》主編) 推薦 《聲音史》

　　羅偉章的中篇小說《聲音史》，是一篇直面現實同時又頗具有象征意義的小說。小說主人公——農村青年楊浪對聲音有著超常的敏感，世間萬物發出的常人難以覺 察的細微聲響，一直都清晰地鳴響在他的耳畔。除卻感知聲音之外，他還具備出色的模仿聲音的能力。這種天賦異稟令他專注于對聲音的追尋和模仿，而倦于對正常 生活的經營與追求。楊浪的這種生活態度和生存方式，一方面成就了自身異類的命運，另一方面，作為一部活的錄放機，也折射與記錄了一個村莊的跌宕歷史。

　　中國以超常規速度演進的城市化進程的“硬幣另一面”，是穩定了上千年的鄉村秩序的迅速瓦解。這個社會學意義上的巨大課題，在近年來的文學作品中亦時有涉 及，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有現實意義的文學話題，很值得進行文學的挖掘與表現。此前的一些作品主要聚焦于個體和群體的命運，以最具現實感的筆觸對鄉村的變遷進 行直接的展示�！堵曇羰贰返牧钊诵老仓�處在于獨辟蹊徑，以聲音作為載體，同時也作為潛在的敘述者，構造小說的敘事空間。通過描述自然聲音從豐富變得單調、 人群的聲音從喧囂歸于靜默，使這一特殊的歷史進程既鮮活可感，又具有抽象和象征的意味。

　　(《聲音史》刊于《十月》2015年1期)

　　多趣之情 縝密之思

　　施戰軍(《人民文學》主編) 推薦 《瘋狂的榛子》

　　袁勁梅的新作《瘋狂的榛子》是一部無法快速瀏覽的長篇小說。

　　戰事信札是這部長篇特質的淵藪，所有的人和事盤旋在它的前后左右，這是故事里的故事、小說中的小說。信札出自一個在抗日戰爭時期中美混合聯隊的飛行員之 手，他無疑是國民黨空軍中的抗戰英雄，直到駕機從海峽對岸歸來之時，人們才知曉他是國軍內部的中共黨員。這些信札，是戰事詳敘，也是情書長卷。戰亂之際， 艱苦與浪漫、危難與向往，飽含其中。

　　小說以兩家兩代母女的歷史遭逢和時代際遇勾勒出清晰的認知系統：世界情境之下的國史與人學，遭受過 戰爭和斗爭的前輩集體主義家國觀，經歷了個性意識滌蕩的后一代的生命態度和生活哲學。遺憾和羨慕、苦難和原諒、瘋狂和正常等等都發生在從國際陣營起始又到 地球村漸大的歷史進程。這一進程中，人類繞不過去的精神與情感問題，與一種叫做PTSD的心理后遺癥相關，如“咒”似“魅”，影響人生，劫持命運，甚而隱 化為傳統。小說中的“瘋狂”并無彰顯架勢，但擺脫心理陰影、反抗厄運再來、決不重走彎路的堅定理念，大致構成了內在的沸騰熱力。

　　將縝密之思寓于多趣之情，扎實的敘事、朗潤的風度，容納并尊重復雜，并不妨礙發現和呵護單純。當被迫做出最狹窄的選擇關頭，小說中仍可感知那最大可能的寬闊與最少傷人的偏執�！动偪竦拈蛔印分辽倬邆淞私茏鞯暮�養。

　　(《瘋狂的榛子》刊于《人民文學》2015年11期)

　　楚辭遺緒 絢爛瑰奇

　　賈夢瑋(《鐘山》主編) 推薦 《還魂記》

　　陳應松的長篇小說《還魂記》是2015年《鐘山》發表的最重要的小說，竊以為也是本年度中國文學最重要的收獲之一。陳應松的重要作品多是由《鐘山》推出，這是陳應松和《鐘山》的一種淵源，也是因為，陳應松的作品風格與《鐘山》頗為相投。

　　《還魂記》是一部奇文！陰陽兩界、花草樹木、人獸蟲魚，泛神泛人，且都能交感互動。全篇幾乎以意象行文，想象奇詭，智性與野性居然相得益彰。20萬字的 《還魂記》，有人物、有結構、有事件，是一部長篇小說；但詩、文的界限在《還魂記》中被徹底打破，意象連綿不斷，語言、語體頗具質地與色彩，且具音樂性， 似楚地鳳架鼓和鐘、磬敲出的節奏，似竽、排簫和塤的嗚咽與詠嘆，它某種程度上也是一部長詩。我感覺寫《還魂記》時的陳應松也似有鬼魂附體，進入了寫作的自 由之境。

　　《還魂記》是《楚辭》在當代開出的“惡之花”。故鄉的傾頹、道德的淪喪、環境的敗壞，是《楚辭》遭遇的當代問題�！哆�魂記》繼 承了《楚辭》的文學精神，楚地的人情風俗、音樂歌舞在《還魂記》中都有其流風余緒，惡的橫行、丑的肆虐、善的委屈、美的毀損都有其獨特的文學表現，兼具浪 漫主義、象征主義和現實主義的特質。

　　(《還魂記》刊于《鐘山》2015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