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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燼》:麋鹿躍起時,槍聲未響

    http://www.jchcpp.cn 2015年11月09日08:27 來源:中國作家網 李 暉
     馬洛伊·山多爾
     《燭燼》匈牙利文版

      “知道被我們選為獵物的犧牲品怎么想我們,總要比戰利品和戰績更重要!睒屌c狩獵的意象,在匈牙利文學巨匠馬洛伊·山多爾的名作《燭燼》里不時穿插閃現。它們與外部敘述者和人物角色的平靜語調互為襯托,對于小說的整體敘事營構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41年前發生在城堡外密林深處的“狩獵事件”,一直深刻困擾著主人公亨瑞克將軍。當時他和幼年以來的摯友康拉德手持獵槍,面對著“黑夜、拂曉、 森林和野獸的孤獨”,300米外出現了一頭隱約察覺到危險的麋鹿。當它停足猶豫時,將軍卻聽到背后傳來“清脆、冰冷的咔嗒聲”。憑著獵手的直覺,他意識到 友人瞄準的對象并不是鹿,而是自己。他無法想象對方的行動理由,卻在電光火石之間選擇不去躲避。麋鹿突然間騰空一躍,迅速逃遁,康拉德也放下了手中的槍。 將軍沒有當場揭穿,對方的緘默等于間接承認了自己的企圖。在隨后的晚宴中,將軍發現妻子與友人原來是共謀?道略谕硌绾蟛晦o而別,從此音訊皆無。妻子則 以徹底的沉默來面對不動聲色的將軍,不久抑郁而終。

      將軍清楚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實”,卻無從理解其背后的真實動機。因此,當康拉德睽隔多年后突然來訪時,將軍才會對熟知他過往的乳母說:“我只 知道事實,而不是真相!碑斂腿顺俗鸟R車隱約可見時,將軍佇立在城堡門口遙望,“閉上一只眼,仿佛獵人瞄準目標時那樣”。他把餐廳恢復成41年前那頓晚 餐的原貌,產生出一種“獵人般的感覺”,“終于看到獵物進入它始終小心回避的那個位置”。他的抽屜里有一支上膛的比利時左輪手槍,但他卻沒有采取如此簡單 的解決辦法。這場重逢晚宴將是他象征性的獵場,語言則是他射出的子彈。他要讓康拉德共同承擔或“分享”自己一輩子才發現的“秘密”:“我們不得不接受背叛 和不忠,這是人類最難完成的重任之一”?道伦允贾两K保持著鎮定克制。他和將軍妻子克麗絲蒂娜當年的動機,仍讓人無從知曉。質問者陷入了滔滔不絕的回 顧,被質問者卻沒有提供任何直接的答案。宛如當年密林深處沒有人扣響扳機一樣,在分別多年后,兩人身上雖然發生了許多事情,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他們依 舊是知心摯友,當年無形的陌生隔閡也依然如故,仿佛世界的兩極,只因為彼此間的對立而共存。兩次晚宴的餐桌上都擺放了克麗絲蒂娜喜愛的藍色蠟燭。等蠟燭燃 盡,兩位垂老的故人又將彼此陌路。這次重逢只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將軍的夙愿。他對康拉德說:“你在我心里殺死了什么,毀掉了我的生活,但你始終都是我的朋 友。今天晚上,我將在你心里殺死什么,然后放你回倫敦、熱帶或下地獄,可我仍舊是你的朋友!

      馬洛伊這部曾經湮沒于故紙的作品,完成于戰火紛飛的1942年。雖然它在1950年和1958年就已被譯成德語和法語,但直到作者自殺辭世10 年后的1998年,才隨著意大利語新譯本的風行而重新引起關注,繼而在歐美文學界聲名鵲起,F有的英譯本和意大利語譯本,分別是從德譯本和法譯本而來。譯 林出版社的中譯本則由余澤民從匈牙利語直接譯出,相比之下更具權威性。多年漂泊海外的馬洛伊畢生堅持用母語創作,即使知音寥寥,卻依然故我。在他留下的 50多部著作里,目前陸續有更多作品轉譯為其他語種,而《燭燼》仍然保持著最高的國際知名度。

      從表面上看,這部以1940年為時間背景的小說,似乎是一長段關于“忠誠與背叛”或“陰謀與友誼”的往事回顧。槍與狩獵意象出現的關鍵場合,并 非當時激戰正酣的歐洲戰場,而是亨瑞克將軍長年離群索居的幽深城堡和包圍著城堡的原始密林。驀然發生的未遂謀殺以及貌似復仇行動即將展開的重逢里,都沒有 任何戲劇性爆發或驚悚震撼的畫面。作者只通過人物漫長的絮語和回憶,讓我們逐步意識到:一切改變本質之事皆已發生,生活因此而變成單純的堅忍和守望。與之 相伴的,是人物間的執著之念,譬如說友誼。積怨雙方并不存在普通意義上的仇恨和敵意。尤其是等待41年的將軍,當他終于有機會向當年匆忙逃遁的摯友兼情敵 索取真相時,竟然鄭重宣布:“我必須告訴你這個可怕的、令人驚詫的發現:我們現在也是,而且永遠都會是朋友!

      既然始終確信彼此仍是朋友,為何要稱之為“發現”,并且認為它“可怕”而“令人驚詫”?作者的真實意圖想表現怎樣非同尋常的情感?如果是牢不可 破的友誼,那么,把對于友誼內在價值的肯定安排在背叛情節里面,顯得不合情理。是寬容與諒解?可將軍無論是在言辭還是在自我意識里,都已經明確表示:他們 彼此間永遠是朋友。是愛情的救贖意義?然而將軍對妻子的熱愛與惦念又遠不及他與康拉德的堅固友情。

      “忠誠與背叛”,可以說是匈牙利文化歷史中永恒主題“英雄與死亡”的一個變體。它從某種程度上體現出這個古老民族的特殊心理。將軍父親當年出使 法國時也說過:“在我們國家,各種情感都來得更熱烈更決絕!比绻催@一思路發展,當將軍察覺并確信友人和妻子的密謀時,小說似乎具備了衍生出各種戲劇化 場面的可能性。然而,馬洛伊只是充分運用舞臺對話式的表現手法,所有“熱烈決絕”的沖突都隱含在人物復雜的內心活動、他們有意義的沉默以及拒絕行動的抉擇 過程中。作者意圖揭示的不僅是那些一覽無余的主題。他要在常規主題框架下,探討人類如何在微妙而不易察覺的生死關頭,在面對物理形態與形而上意義的孤獨與 荒涼時,在信任、理念和尊嚴面臨嚴峻考驗,無法完全依賴智識和邏輯的情況下,如何超越理性和倫理習俗做出個人的選擇,并一直堅守下去。這種選擇勢必無法消 滅理念的對立,而只是勇敢堅忍地接受對立,并接受時代和命運帶來的曖昧不明和反諷。

      在小說的敘事結構當中,各種反諷密切交織。幼年時多愁善感的亨瑞克,在隨同法國籍母親看望外祖母時,因為忍受不了巴黎貴族社交界的香水氣味而患 上肺病。他的“無法呼吸”,象征著生存意愿的衰竭。這一直延續到他在寄宿制軍校里認識并結交康拉德后才痊愈?道碌挠颜x賦予了他新生,但在經濟上卻長期 受惠于將軍。他來自加利西亞的沒落貴族家庭,母親是波蘭人,因家境貧寒而自幼顯示超乎年齡的成熟。他接受成為貴族軍官前的嚴格訓練純粹只為謀生,而不像年 青的將軍,視之為貴族生活以外別無選擇的責任。將軍在“狩獵事件”過后才逐漸意識到,這種無法逾越的差距所造成的仇恨,加上友誼無法擺脫的堅固紐結,才是 康拉德內心想要殺死他的根源。天性細膩敏感的將軍對音樂毫無興趣;而康拉德則能充分理解音樂里包含的人生痛苦。他與將軍母親四手聯彈肖邦的《波蘭狂想曲》 后,將軍父親由此斷定他“不會成為一名軍人”。將軍確信妻子與友人存在共謀的證據,是康拉德借給她的一本關于熱帶的書。這恰恰是最大的反諷:原本用來掩人 耳目的書籍卻導致康拉德逃入虛擬文字所指向的世界:熱帶?道律疃嗄甑鸟R來群島,是歐洲人無法理解和融入的蠻荒世界。而“康拉德”這個名字、他的波蘭 裔身份以及后來移居英國的事實,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以描寫殖民主義主題而見長的同名人物、小說《黑暗之心》的作者。將軍認為,康拉德逃往熱帶是一種自我懲 罰,是“殺死自己的一部分”。然而就像將軍無法理解音樂一樣,熱帶蘊含的濕熱、欲望、混亂與憂郁以及承受普遍人類痛苦的意義,同樣是他難以領會的。將軍年 輕時在維也納游蕩尋樂,“狩獵事件”后卻一直幽居在城堡,拒絕任何訪客。年輕時因為貧窮從不涉足社交圈、閉門讀書的康拉德,最后卻成了周游世界的漂泊之 人。

      將軍和友人似乎屬于同一自我的兩個分身。一個主動放棄了選擇職業的自由,信奉父輩的教條,固守在象征舊秩序、舊道德的城堡;另一個則是被動、身 份尷尬的世界主義者?道伦杂滋鎸④姺謸巳祟惞灿械膬刃目嚯y,后來漂泊海外去了解陌生的東方;將軍則像是康拉德的分身,替他承擔了對傳統、祖國、土地 和母語的職責。不過,將軍雖出生于職業軍人家庭,卻并非無從選擇。他在人生關鍵時刻的重大放棄,并非出于軟弱,而是在清醒意志下做出的抉擇。當代讀者可以 說這是他被文化預設框定的心理和選擇模式。真正試圖走出文化束縛的是幼年就感受到生存悖論的康拉德。他替代將軍做出了另類選擇。正是這種反差下的理解和默 契,才讓他們在社會差距、仇恨和時間面前,仍然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在他們緊密紐結的生命里,一切重要事物都以反諷相對的形式而存在?道屡e起獵槍,就意 味著這種內在矛盾的解決只能以犧牲另一半的本質自我為代價。另一種可能的選擇則是接受反諷的存在并與之共存:這正是將軍所謂的“可怕”發現。他在成為獵物 時才隱約意識到這點,所以寧愿安然受死而不去反抗或復仇。友人到來之前,他取出手槍,又把它放了回去,因為他不想毀滅另一自我。在生命設置的巨大反諷面 前,在自我意識的分裂狀態下,槍變成了廢置之物。

      將軍家族數代居住的城堡在很大程度上象征著匈牙利在惡劣環境下茂密繁盛的文化和語言。這里是神秘感的來源,是完整人性的歸屬,也是意義的寄托。 在小說當中,城堡與森林共生并存。將軍母親在出嫁前,法皇拿破侖三世曾開玩笑說:“你要嫁的丈夫是一頭熊!彼孕诺鼗卮穑骸澳俏揖婉Z服他!比欢诘 達城堡的半路就陷入抑郁和絕望,途中經過的荒野和森林象征著她作為優雅精致的法國人而無從理解的另類民族性格;楹笏辉试S周圍出現任何與打獵有關的印 記,而將軍父親則終年逃避到城堡外的某間狩獵棚里擺弄他的獵槍。突然出現的那頭麋鹿是森林神秘自然力量的代表,它的出現帶來了狩獵者與獵物身份的逆轉。這 種靈生一瞬(epiphany)的感覺,盡管極其短暫,卻給角色人物留下不可磨滅的喻示!搬鳙C事件”是將軍最后一次使用獵槍,這意味著他親手結束了父輩 遺留下來、體現了奧匈帝國貴族精神的狩獵傳統。麋鹿面臨殺戮槍口時的神秘眼神、狩獵當中角色身份的逆轉,已讓他意識到這一獻祭儀式在現代生活里必然導致的 內在悖論。反思過后,他選擇成為這一廢置傳統的寧靜守望者。就像那一頭遲疑的鹿:它作為獵物、作為人類原始本性里的殺戮對象,可以直視獵手;就像將軍和康 拉德:可以沉默堅忍地直視共同面臨的艱難命運。

      狩獵事件發生在1899年6月2日。從時間意義上來說,這也意味著世紀的轉折。從人性角度看,殺戮是存在于人心的原始黑暗力量。各種現成的社會 規范,能讓我們對殺戮產生暫時的秩序感和意義感。依照這些秩序規范,人們可以方便地評判殺戮應該或不應該。但在現代社會與戰爭面前,這些秩序已無所適從。 將軍放棄打獵,并在一戰結束后放棄擔任高級軍職,或許是因為他已意識到:從自然倫理的角度來說,人類相親,生靈相親;任何殺戮都是兄弟間的殺戮;每個人都 隨時可能被擺在獵物和犧牲者的角度。作者并未著重闡釋,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將軍的兩次放棄相當于告別奧匈時代以維也納為“世界中心”的文化秩序。這種文化 秩序的失落,是進入現代社會后的必然結果,也是康拉德深切慨嘆的原由。當兩人重逢之時,東西方世界都陷入激烈鏖戰。世界秩序再一次遭到顛覆,而新的秩序遠 未來臨。小說里含蓄呈現的反思,意味極其深長。

      同樣具有時代象征意義的,是將軍最為親近的乳母妮妮。小說開篇已經91歲的乳母原本是城堡附近的村女,因為未婚生育被父親逐出家門。她懷里揣著 死去嬰孩的一綹頭發流浪,被將軍父親收留后,用余留的乳汁將將軍喂養長大。代表帝國傳統價值的將軍的存活,顯然是以另一個嬰兒的死亡為前提。按照年齡來推 算,妮妮應該出生在1848-1849年匈牙利獨立革命戰爭時期;蛟S那位死去的嬰孩正是革命反叛者的犧牲象征。小說里歷次的生與死,往往意味著不同時代 的開始與終結!霸浻幸粋我們值得為之生、為之死的世界。這個世界滅亡了。新的世界與我無關。這就是我能說的一切!笨道抡f的話聽起來又多像在說自囚 于城堡的將軍!

      小說家庫切認為馬洛伊的“虛構傳記”《一個市民的自白》反映了作者本人的思想狀態:在所有重要層面上,馬洛伊都屬于一個正在消亡的族類,即“奧 匈帝國的進步市民階層”。這個階層的代表精神是“勤勉、愛國、有社會責任感、尊重學識”,是馬洛伊在它不復存在后仍然孜孜不忘之物。這里的“市民”概念相 對寬泛,包括了“貴族、名流、資本家、銀行家、中產者和破落貴族”!稜T燼》里的將軍、友人、乳母、城堡、森林、獵物,與其說取材于文學家的真實生活環 境,不如說是他眼里的自我和符號象征。馬洛伊早年曾經游歷歐洲,具有世界主義者的經驗感知。后來他選擇母語創作,并且采用內向的文化視角,將關注投向熟悉 的人群與環境,這與將軍頗有幾分相似。將軍和友人,或許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作者自我意識的兩個側面:一方面希望固守于毗鄰森林(母語)的城堡(文學傳 統),一方面認為逃往異域(外語)雖屬無奈之舉,卻是對堅守者的背叛。從某種意義上看,兩位角色還代表了作者對西方傳統和東方文明、對個體的社會職責以及 人類文明意義的綜合思考。馬洛伊在二戰期間的案頭書,就是斯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在這部著作中,東方文明被視為西方文明的必然替代者。這是當時歐洲知 識分子不得不痛苦面對的預言。將軍和友人之間無可消解的沖突以及無法脫鉤的關聯,或許恰好反映出作者當時矛盾的存在感和價值觀念。單從這一點來看,《燭 燼》的兩個主角無異于作者內心戰爭的代理人。

      這種無法消解的內在緊張與對抗、它不斷激發的絮語深思以及祈求沉默的愿念,或消滅沉默根源的渴望,頑固地存在于作家一生的顛沛流離之中。馬洛伊 在出逃后1949年的日記里寫道:“這個世界不需要匈牙利文學”。當時他面臨著兩難境地:或選擇外語創作以迎合“外國口味”獲得新的讀者;或堅持母語創 作,卻必將因無法接觸祖國讀者而形同喑啞。這種兩難心境,在納粹入侵、《燭燼》的創作階段就已存在;甚至在他早年游歷歸來,放棄德語而全面轉入母語創作 時,就已經存在。納粹德國進駐匈牙利后,他曾經發誓不再寫一個字,但作家使命卻讓他不得不迅速打破誓言。1948年流亡海外后,他一直不同意作品在祖國出 版,又拒絕用其他語言寫作。這相當于將軍的自我隔絕,也相當于康拉德對不復存在的祖國表示出的沉默。說或不說,寫或不寫,出版或不出版,都是作家命運里的 擔負,是對人生悖論和反諷的默然承受。

      小說里的將軍曾充滿悲劇儀式感地說道:“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依舊還在,即使在現實中已經消亡。它還在,因為我向它許下過誓言。這就是我能說的一 切!痹谕瑯訄允41年之后,馬洛伊終于擺脫了絮語不止的將軍角色。他放棄堅守,并在遺言里說:“我心灰意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彼沼浝锪粝碌淖詈笠 條記錄是:“我在等待著召喚,我無需匆忙卻也不會耽擱。到時間了!

      生于1900年,卒于1989年。41年的海外漂泊、70多年的筆耕不輟和將近90年的沉郁人生,馬洛伊細致描繪出匈牙利民族的心靈幽境和市民 階層的起伏興衰。這位半輩子都處于自我放逐狀態的文人,將絮語時的孤獨、微茫中的尊貴,全部都留在了20世紀。在新世紀到來之前,柏林墻倒塌的前夜,他自 行結束了畢生的訴說與沉默:馬洛伊最后用來自殺的,正是他在《燭燼》里描繪過的左輪手槍。

      留給后人的永恒印象,卻是麋鹿躍起、槍聲未響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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