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永生在童話里——紀念安徒生逝世一百四十周年

　　書架上的書很多，但如果讓我從中選一套最珍貴的，我會選《安徒生童話全集》。書架上的《安徒生童話全集》有多個版本，我最珍視的是葉君健翻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在上世紀80年代出版的單行本。這套《安徒生全集》由16冊單行本組成，小32開，綠底上印有黑白木刻的封面，內文鉛印，紙質脆薄，定價在 0.65-1.2元之間。在今天看來，無論是裝禎印刷還是定價，都廉價得不可思議。但它于我，卻是珍寶。

　　這套書其中的14冊，每冊的扉頁左下角都用藍色圓珠筆寫著日期：“89.4.11”，日期上蓋有一個正方形的篆刻紅色印章，印章上的名字不是 我，而是我的一個師妹。另外兩冊，一冊封面上有一個大紅公章，書脊上有編號，公章上的單位名依稀可見；另一本扉頁上有一個橢圓形藏書章，紅色篆體陽文，字 跡清晰，設計精美。

　　這套書本身就有一個故事。

　　在我國大學的學科分類上，兒童文學歸屬中國現當代文學。因此，我研究生的時候考入的專業是中國現當代文學。我雖然學兒童文學，與學現當代文學的 同學也算是同門師兄妹。我畢業的時候，一個學當代文學的師妹把自己珍藏的一套上海譯文社1986年版的《安徒生童話全集》送給我作為紀念。大概因為書冊數 多，又都是小薄本，時常有學友借閱，師妹的這16冊書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缺失了兩冊，她抱過來送我的時候才發現。反正是留著做紀念，又都是單行本，缺兩冊也 不影響閱讀，我便欣然接收并一直珍藏。缺的兩冊是第5冊《母親的故事》和第13冊《干爸爸的畫冊》，研究生畢業后的20多年中我也沒有刻意去把這缺失的兩 冊補齊。一個作家朋友有淘舊書的習慣，有時候他會把自己淘來的、而自己又有復本的書送給朋友。去年，他到長沙來參加會議，送了幾本舊書給我，其中就有一本 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的《母親的故事》，我如獲至寶。估計這冊書是從單位的圖書館流失出來的，封面上有一個某單位的紅印章，書的未尾留白頁上還粘著 一個紙袋，紙袋里插著一張借書卡，借書卡上還登記著借書人的名字和借書、還書的日期。補了這本以后，16冊書只缺了一本，反倒讓我心里不爽，惦記著一定要 把它補齊了才算完美，于是又在網上淘到了一本上海譯文1978年版的《干爸爸的畫冊》。封面、開本、印裝與1986年版的完全相同，只是出版的時間更早一 些。這冊書的扉頁上有一個設計精美的藏書章，藏書人的名字也清晰可見�，F在這16冊書終于完滿了，我時常會從書架上拿下來閱讀，有的時候并不閱讀，只是打 開來翻一翻，看看書頁上的印章，聽聽書頁翻動時輕輕的沙沙聲，想象曾經有什么樣的人讀過這書，想象他或她是否如我一樣喜歡，便會覺得萬物皆有緣，世界真是 妙不可言。

　　從研究生畢業到現在20多年，我搬過4次家。但無論搬到哪里，《安徒生童話全集》總是會擱在離寫字臺最近的書架上。我坐在寫字臺前只要一轉身，抬起胳膊就能取到它。

　　至今還沒有一本書教作家如何寫童話，我想以后也不會有一本這樣的書。對于寫作童話的我來說，《安徒生童話》就是教科書。我小時候沒有讀過童話， 大學時代最早接觸的《安徒生童話》并不是安徒生的童話全集，而是在我國最廣為人知的《海的女兒》《賣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衣》和《丑小鴨》等名篇。然 而，在后來的閱讀中，安徒生的《打火匣》《堅定的錫兵》《拇指姑娘》《夜鶯》《影子》等篇章給我的印象更加深刻，我覺得它們也更能代表安徒生童話的本質。

　　在孩子們面前，安徒生一定是一個好脾氣的大朋友。他說起故事來總是那樣平易、耐心、親切，描繪一樣東西細致到不厭其煩。他教給我們最純正的童話敘事方式，這也是兒童文學所特有的敘述風格。

　　在世俗的社會中，安徒生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天真”的孩子。他從社會最底層一路掙扎奮斗，最終成為享譽世界的童話詩人。他飽經滄桑，閱盡世間人情 冷暖，看穿了一切的虛偽、貧庸和趨炎附勢。置身其中的他只得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孩子，以便用孩子的“天真”去揭穿這個世界的把戲。在《打火匣》中，那個兵士 的錢花光了，不得不從漂亮的房子里搬出來，搬到頂層的閣樓去住，安徒生說，“他的朋友誰也不來看他了，因為走上去要爬很高的梯子�！痹凇缎】藙谒购痛罂藙� 斯》中，他這樣寫那個農夫和趁農夫不在家來和農婦偷情的牧師：“他(農夫)倒是一個善良的人，不過他有一個怪毛病——他怎么也看不慣牧師。只要一遇見牧 師，他就立刻變得非常暴躁起來。因為這個緣故，所以這個牧師這時候才來向這女人道‘日安’，因為他知道她丈夫不在家�！卑餐缴�自己就是那個大聲喊出“皇帝 什么也沒有穿呀！”的孩子，當把這些真話喊出來的時候，我想安徒生的嘴角一定掛著狡黠的笑。

　　每過一段時間，每當覺得寫作無法繼續的時候，我就會重讀安徒生的童話。每次閱讀都能給我新的啟示。在安徒生的童話中，他所贊賞的主人公歷盡千辛 萬苦所追求的都是美麗的事物，一些沒有用的東西——明亮的陽光、美麗的花朵、動聽的歌聲或者一個靈魂，正是這些庸俗的人看來無用的東西，拇指姑娘、雛菊、 夜鶯、美人魚和深井的癩蛤蟆卻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去尋找。他的主人公也可以只因為“美麗”而獲得至高無上的幸福。安徒生的童話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童話是 可以遠離簡單的善惡是非和道德倫常，向著純粹的精神世界飛升的。

　　今年8月4日，安徒生逝世140周年了。安徒生曾說過，“死亡是一個偉大的搬家日�！薄巴�話是永生的！”“一個死了的人比我們活著的人知道的東 西多�！彼�自己和他的童話都證明了這些話的正確性。安徒生雖然離開了，但是在全世界的讀者心里，他從來就沒有死，他永生在他的童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