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及其作品一直以來存在著不同的解讀,正如有的學者所說:她的作品純度極高,包容性很強,信息密度大,結構復雜,思想內涵豐富,具有很高的理 解難度。要展現殘雪作品的價值,有必要采取各種方式對其文本進行深度分析和研究。近日,湖南省社會科學院和湖南省作協聯合主辦的“殘雪國際學術研討會”在 長沙舉行。這是殘雪自步入文壇30年來首次為她舉辦的專場研討會,集中展示現階段的研究成果,從不同的視角解讀,照亮殘雪文學世界的不同角落。研究者發 現,殘雪思想已經悄然改變,學者們從殘雪30年來的創作歷程中,梳理出她的思想變化的軌跡,這就是“超越與回歸”,即殘雪的思想已經超越了最初受其影響的 西方現代主義,中國文化傳統、本土經驗和現實生活都納入她的視野。
其實,“超越與回歸”在殘雪思想形成時期就埋下了伏筆,必然成為她的創作歷程。賀紹俊以“由內到外”來區別殘雪與同時期的先鋒作家“由外到內” 的文學發展過程。其他先鋒作家是由思想和文學的外部效仿現代派來顯示先鋒的面貌,帶有明顯模仿的痕跡,與自身的經驗缺乏聯系和溝通,與所表現的對象有所隔 閡;而殘雪是從自我經驗出發,思考到了與西方現代派相似的主題,所反映的現代中國人的特殊心理,以及所采取的心理感覺敘述不期然地與西方現代派的敘事方式 重疊。我們需要思考的是,殘雪文學作品的精神內核為什么能產生與現代派相呼應的品質。羅璠曾出版過《殘雪與卡夫卡小說比較研究》,他現在認識到,殘雪的獨 特性已經不需要以比較的形式來展現出來。龔旭東認為,殘雪研究還有諸多空白領域,如早期中國文化、詩歌訓練、湖南本地巫詩傳統對殘雪的潛在影響,可以用小 說中的長沙意象等角度來開拓殘雪研究。彭文忠認為,殘雪一直以來執著地用夢魘與囈語的形式致力于探尋靈魂內部的風景,但不要忽略的是,在殘雪的文學世界里 有閃爍著神秘色彩的巫楚文化的血脈流傳,有與中國文學的千絲萬縷的聯系。俞世芬也是從西方文化對殘雪的影響入手再談東方文化的回歸,認為殘雪早先的批判性 主要著眼于傳統文化基于血緣關系的人倫問題,指向人性中的功利性特征。就著傳統文化這個主題,余三定認為殘雪的寫作具有一種獨特的文化價值,其文化意義主 要表現在,一是打破了傳統的寫作方式,二是追求個性和獨特性,三是具有知識分子的“清高”品質。這些品質正是許多作家所缺少的。
通過細讀文本,展現殘雪作品的主要思想和藝術價值,是這次研討會的另一大特色。美國耶魯出版社社長約翰·唐納蒂契通過對殘雪《最后的情人》文本 的分析,展開討論了殘雪小說的重心問題——“愛”。在殘雪的思想中,她相信靈魂是相通的,這就是她所理解的“愛”。因著這樣跨國界的也是跨物種的“愛”, 殘雪有著“宇宙視野”。譚桂林則提出,從《邊疆》中可以看出,殘雪的夢由早期的“噩夢”轉變為“光亮溫馨”,完成了由夢魘到夢想的詩學轉型。通過《邊 疆》,殘雪把文學的抒情傳統與自己的含魅思維糅合在一起。他還提到《邊疆》創造出一種回憶主題,讓人物回憶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這個發現讓鄧曉芒深感 贊同,他認為殘雪的夢更多的是一種“夢想”,對此要從心理學的角度轉變為哲學的視角。日本學者泉朝子以心理觀察記錄來解讀小說《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 給友人》,認為寫出來的是在本能支配之下感性和理性結合而實現理想的過程。敬文東以《五香街》為例分析了殘雪作品中所展現出的“袖珍人類史”,他說,現實 生活在時間軸上的延續構成了人類的歷史。正是因為對生活現實的把握和融入,殘雪的小說便具有袖珍人類史特質。在“神神叨叨”的敘事結構之內,殘雪將幾乎所 有關鍵性的歷史細節全部匯聚在了《五香街》中,并通過敘事行為產生出奇異的化學反應,揭示了貫穿整個人類歷史的重大問題。唐俟以殘雪的中篇小說《思想匯 報》為突破口,探索“藝術引導啟蒙”這個話題。他對食客這個人物形象大加贊賞,認為食客的隱喻性很深,是黑暗中的明燈,是完全不需要面子的神,因而是殘雪 小說中具有強大的啟蒙意義的一個人物典型。
文學本體論與作家認識論一直是研究者熱衷于探索的問題,也就是說,殘雪“怪異”的寫作之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思想資源支撐著她。鄧曉芒認為文 學都視“沖突”為生命,但沖突有不同的境界,包括現實與現實的沖突、心靈與現實的沖突、心靈與心靈的沖突以及心靈與自身的沖突。殘雪屬于第四種類型,但四 個層次有時是混合的、互補的。瑞典漢學家夏谷從《易經》《文心雕龍》《老子》《桃花源記》中理出一條線索,他認為殘雪的敘事中總是在搜尋更虛幻又往往能觸 及的充滿魅力的烏托邦,她使人向往這種具有誘惑力的歸隱之地。殘雪塑造了一個想象中的、匪夷所思的世界,這個世界里人類與動物、自然與文明達到了漢語詩學 中的情與景的共存,并且與藝術角色和藝術作品本身的修辭方式相一致,兩者之間總是互相滲透、表達,削弱或加強。王迅認為,殘雪的小說是對靈魂世界更深的探 索,試圖在繆斯現身的瞬間捕捉到靈魂突圍的真實景象,從靈魂自身內在的結構出發,讓其自我分裂、搏斗,實現對自然結構、藝術結構和哲學結構的深層洞察。吳 投文認為殘雪決絕地與自身傳統進行切割,這種片面和偏激恰好使她獲得一種獨到的深刻,這種邊緣化的美學追求有她的內在路徑,那就是通過以對卡夫卡、但丁、 博爾赫斯等人的闡釋,找到一種心靈契合。羅如春從現象學、發生學的角度討論殘雪寫作主體和方法的根源所在,認為殘雪創作的主體是從生活經驗中轉化而來,是 “準鮮艷的主體”。
作家殘雪向大家傾訴了自己最近的心路歷程,也透露了她對傳統文化重新的審視,她認為中國文化從本質上講是一種物質的文化,這種文化在當今如能摒 棄偏見,批判自己的狹隘性,張開懷抱接受西方的精神文化傳統,將會有巨大的潛力煥發出來!耙环N精神化了的物質文化在當今世界文化之林中是具有優勢的,這 也是近年來我對自己的文學在西方產生影響的一種深層次的思考!蓖瑫r,殘雪介紹了她的兩本新作:長篇小說《黑暗地母的禮物》和即將完成的哲學書《物質的崛 起——薩特的〈存在與虛無〉批判》。在“超越和回歸”之后,殘雪的思想日趨圓融,并更加激發了她的創作欲望和動力,就像她所說的:“也許是由于中西文化的 結合運用令我的寫作如虎添翼吧,我至今還未感到任何靈感在我身上消退的跡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