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發展讓小說退出日常生活,媒介的變化不再適合承載小說,技術的進步革新了閱讀的方式”,日前,著名作家馬原在媒體采訪中再次提起“小說已死”的話題,認為當今社會,“小說要進博物館了,寫小說的還在寫就是維系這個物種而已”。
“詩歌已死”、“小說已死”,乃至“文學已死”,類似的觀點不斷地被不同的人所提起,但同樣也一直都有人反駁,那么,在今天這個生活方式,閱讀方式高速變化的時代,“小說”這個曾經承擔著重要的社會功能的文學體裁,究竟會走向何方?是長久生存,還是漸漸消亡?
著名學者、首都師范大學教授陶東風說,“如果把小說看成呈現人類的生存狀態、敘述人類的生存經驗,想象我們的生存世界的一種方式的話,那么小說會永遠存在下去,只是形態和模式不同而已”。
改變對小說的觀念
“小說已死”的觀點早已有之,在陶東風看來,這樣的說法或許有點兒夸大和絕對。他說,“沒有那么嚴重。事實上,當前小說所面臨的許多問題,我們 都曾經討論過,比如說隨著生活方式的變化,讀者數量少了,閱讀時間少了。再比如媒介的變化,技術的革新等等,其實這些東西所影響到的不僅是小說,而且也包 括整個紙質印刷文化。這樣的沖擊當然會使得印刷文化影響力變小,但卻不會消亡”。
不會消亡的理由有很多,會消亡的充分必要條件卻暫時還沒有出現。陶東風說,“電子媒介技術和小說不能共存嗎?其實未必,現在有各種電子閱讀器, 人們通過它去閱讀,包括閱讀大量小說。閱讀方式確實變了,但內容沒變,還是在讀小說,在讀各種從紙質文本轉化來的東西。至于讀者問題,小說的讀者確實少 了,但是別的人文社會科學的讀者也少了啊,比如哲學。如果說不能共存,那么哲學看起來應該更沒人讀了。但事實不是這樣。只是讀的方式變了而已!
小說的崛起確實和現代社會的興起、現代大工業生產有直接的關系,造紙術、印刷術,現代商業模式、現代大眾傳播方式等等,都對小說的興盛起到過重 要作用,因此,當社會發生新的變化,小說是否會消亡,自然也會引起許多人的思考。陶東風說,“現代工業化生產確實是小說興起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原因。 中產階級的出現,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包括報刊這樣的出版物的出現等等,都和小說的興盛有關?梢哉f,小說和整個現代社會有緊密的關系,那么在今天,技術 和革新,生活方式的變化,能否影響小說的命運,關鍵在于我們怎么去看待小說”。
小說到底是什么,只是工業時代技術發展的產物,還是有更加復雜的背景和意義,陶東風說,“如果我們把小說界定為人類敘述自我存在、描述和想象生存世界的一種獨特方式,那么小說就永遠不會小說,就會永遠存在!
時代的變化或許會造成小說形態的不同,但很難徹底地消滅小說,陶東風說,“小說可以依附于不同的媒介,不能把小說看成只有一種模式,好像必須長篇大論,必須印在紙張上才是小說”。
小說存在的意義
影視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替代了小說講故事的功能,滿足了人們消遣、打發空余時間的功能,而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也確實讓更多人鐘情于短平快的閱讀、表達和交流。
但是小說的功能僅僅是提供消遣嗎?顯然遠不止于此,現代主義乃至于后現代主義對于小說創造的種種嘗試和挖掘,展現著小說更多的功能,承擔思想、試驗語言、表現人性、發現世界等等。
陶東風說,“讀者的分流,是現代多元社會中正常的現象,不僅小說,文學、歷史、哲學等等同樣如此。但如果我們把小說界定為敘述生存經驗,想象我 們生活世界的一種獨特方式,那么小說就絕不會失去意義。更進一步,小說的形態、寫作方式的變化告訴我們,甚至小說的存在方式不是單一的。比如網絡文學現在 很繁榮,而且很多都是大部頭和超大部頭的作品,是動輒數百萬字的長篇故事,也有很多人在讀”。
小說在一個社會中的功能和意義,或許直接影響著它的存續。陶東風說,“小說的意義和功能是什么,可能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小說用虛構的、有 相當長度和深度但又極為靈活的方式呈現我們的生存世界、呈現我們的生活方式。目前看來,小說的這個功能還是不可替代的。它和新聞不同,不僅僅告訴人們實際 發生什么樣的事情,它同時也對我們的生存方式、對我們的歷史記憶進行深刻的、大容量的思考。比如莫言的小說,它所提供的大跨度、有深度的反思,別的文字形 式和影像形式很難企及。不是說別的方式絕對不能做,但小說在這方面有非常大的優勢。短信微信等等受限于篇幅以及表達方式,很難承擔這樣的功能,甚至影視也 不一樣,受到時間、空間的約束太大。比如莫言《豐乳肥臀》、《生死疲勞》,閻連科《受活》,陳忠實《白鹿原》這樣的作品,不要說短信微信不能表現,就是影 視作品也無法企及”。
世界在變得越來越多元,小說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流派、寫法,它確實在變成多元中的一元,但并不意味著它就此消亡。陶東風說,“多元社會,閱讀也 是多元的,有人喜歡短平快的閱讀,也會有人希望對世界、對歷史、對我們自身做一些更加深入的思考,它們同樣都是人的需要,不會出現一種需要代替另一種的現 象!
小說不僅是講故事
一個無法回避的現象是,迄今為止,在中國文學領域,扛起小說大旗的作家,仍舊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或六十年代初出生的那一代,莫言、余華、閻連科、 王安憶、賈平凹、蘇童等等,而新一代的作家,盡管也有影響力卓著的作家,但人們卻很難把他們和上一代的作家相比,或者說他們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小說創作者的斷代,傳統的小說創作的斷代,可能也是許多人認為“小說已死”重要的原因之一,或者說,不是“小說已死”,而是“小說家已死”,沒 有更新的更好的作家和作品問世。小說如何延續,成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陶東風說,“上世紀五十年代或六十年代初出生的這一代作家,非常值得研究。他們為 什么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我想和他們寫作的主題、題材是有關系的。他們的寫作,普遍聚焦于新中國前三十年這一段歷史,這不僅是當代中國最重要的一段歷史, 是和今天聯系最緊密的歷史,也是和當時代絕大多數人命運相關的歷史,因此,這些作家能夠獲得那么大的成就,獲得那么大的影響力,是和他們僅僅抓住這段歷史 緊密相關的。相對來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后出生的作家,不能說他們不行,但他們走的路完全不一樣了。很少有人再熱衷于這段歷史的書寫了。但是最有創造性的 文學必定最深刻地扎根于一個社會最獨特的歷史經驗中!
不一樣在于,我們生活的世界,我們曾經的歷史,不再是創作的主題,陶東風說,“八零后、九零后的作家,他們寫作的,大多是穿越、玄幻、科幻等 等,這些和人們的日常生活離得很遠,厚重度也遠遠比不上上一代作家,可能確實有很多年輕人喜歡讀,但是卻很難產生有分量的作品”。
歷史是不容回避的,幻想也不是生活的全部,陶東風說,“當代文學必須直面這一段歷史,否則就沒有根。因為它和我們的生存狀態,和我們現在的生活有著非常重要的關聯!
小說不僅是講一個個的故事,它反思自我,審視世界、承載思想的功能不能缺失,陶東風說,“好的跡象在于,現在已經有一些年輕的作家開始寫這段歷史,開始思考我們的過去和現在,這是值得關注的”。
不能把當下看成未來
如果“小說已死”,那它自然沒有了未來的命運,我們關注的,僅僅是它是否還能復活。而如果“小說未死”,那么在今天,它是什么樣的,又在向著何處行去?
陶東風說,“未來會怎樣,恐怕很難給出答案,可以想象的,它一定會變得多元,出現各種各樣的形態,也會出現微小說之類的。小說的興起和現代社會有關,而小說的發展,也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梢哉f的是,應該慎重判斷人類文化一定會向某個單一方向發展,這太武斷了”。
不以部分而決斷全部,陶東風說,“從空間上來說,不能把當前中國的閱讀狀態看成是世界普遍的狀態。確實,我們國家現在近些年來的閱讀狀態一直不 算很好,傳統的那種小說閱讀也確實遠不如以前。但是同時我們也應該注意到,在世界上,還有許多地方的人們,仍舊還有閱讀大部頭的習慣,從個人經驗上來說, 我自己出國后曾看到很多地方的人們,在地鐵上、在公園里抱著厚厚的書在讀。從統計數據上來看,也是如此,有許多國家,特別是發達國家,傳統的閱讀仍舊非常 重要。還有很多地方對于閱讀有各種鼓勵政策,比如以色列,他們在安息日里,各種商店都要關門歇業,但唯獨書店不關。類似的現象很多,我們處在轉型時代,閱 讀狀況不太如人意,但并不意味著全世界都如此”。
同樣要注意的是,不以現在而決斷未來,陶東風說,“現在是微時代,許多人也確實習慣了微閱讀、快速閱讀,片段化的閱讀,但誰能知道一定會永遠微 下去呢?如前所說,快速地瀏覽、消遣是一種需要,但深沉的思考也是一種需要,需求存在,那些反思人類自身處境、探求我們的生存方式的小說,自然也就會存 在”。
北京晨報記者 周懷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