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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軍紀:走進大師的心靈深處

    http://www.jchcpp.cn 2015年09月28日15:22 來源:《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 劉 斌

      【采訪手記】

      訪邢軍紀老師事先設計了三套話題方案,其一,報告文學作家的大學教育與訓練。去年10月,北京師范大學聘任6名著名作家為導師,指導首屆文學創作方向的10名碩士,希望經過3年的精心培養,使之成為文學創作的新銳力量,此訊引起界內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借此“由頭”,請邢老師談些獨到見解。解放軍藝術學院是作家的搖籃,軍事文學創作重鎮,走出了一批又一批優秀作家,可謂星光熠熠,他是學院軍事文學創作教研室主任,在教壇辛勤耕耘了二十多個春秋,用心血鑄就的《讓細節放大我們的感覺》這本文學創作學基礎,讓成千上萬的學子和文學青年奉為寶典,進入了神圣的文學殿堂。時下,報告文學作家的隊伍建設和素質提升已被高度重視,請創作豐盈、教學豐富的邢軍紀老師深入談經論道是正逢其時的。

      其二,報告文學的學術理論有一個恒久話題:揭露性的本質和批判性的美學特征。多年前讀過邢先生的代表作之一《第一種危險》,敬佩他的冷峻、膽識和勇氣,敢于伸張正義,揭示真相,勇于堅持真理,表達立場。叫板央視“焦點訪談”在“97.8.24”交通肇事中的移花接木,劍指新聞腐敗和法治黑洞,十多年前他能做到這一點實在難能可貴。當下深入探討“勇氣”與“理性”,對于報告文學創作更具重要的指導意義。

      其三,走進大師的心靈深處。講述《最后的大師》的創作始末和心路歷程,引領我們跨越大師光芒四射的廟堂前殿,推開塵封沉重的后院大門,走近命運多舛的大師身邊,在內外光照強烈的反差中,走進大師的心靈深處,讓苦澀和震撼再度觸動反思的脈穴。

      三套方案只能選一,實在難以取舍,遂向李炳銀老師討教,他脫口而出:第三套方案的內容更為豐富,軍紀沉靜、謹嚴,十年磨一劍,功夫在詩外。遵從,我再度翻開《最后的大師》,發現之前讀得太囫圇吞棗了,便“惡補”三日,細做了訪談提綱,三赴魏公村解放軍藝術學院,圍繞“走進大師的心靈深處”話題向邢老師討教。多年后再見邢老師,他還是那樣儒雅慈善,和藹可親,當年在一位作家的作品研討會上,他一身戎裝,英氣逼人,此時,他著深青色對襟立領蘇繡花邊漢服,配一條淺灰絲綢圍巾,戴一副黑色寬邊眼鏡,更顯博學氣質、不凡風度。

      訪談從《最后的大師》這本書談開來,接著談及邢老師正在創作中的兩位大師人物,一位是中國百位文化名人之一的韓愈,另一位是中國當代藝術大師孫其峰。三位古今大師的心靈探訪之旅,一堂耳提面命的珍貴報告文學傳記創作課,特別是許多鮮為人知的細節情節均為首次披露。在接下來的茶聊、酒聊、飯聊中,邢軍紀老師的語言平樸自然,如涓涓的清澈細流,不時泛起邏輯和思想的晶瑩水花。

      邢老師,先講一個“開場白”,近些年在我讀到的傳記作品中,至少有五、六本人物出場都是在漫步、閑步、散步、徘徊、徜徉,多是街頭、林蔭道,有的在沙灘、海邊,似乎成了場景模式。讀了您的《最后的大師》,我在“引子: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中發現了這種模式的初始范本,原來有心人已經把《最后的大師》作為模寫的式樣了。

      模寫也好,仿寫也好,如同練習書法、繪畫的道理一樣,學習好的句型句式、文章結構,是文學創作的基礎訓練。你首先提到《最后的大師》引子: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不是我的主觀臆想,憑空想象,更不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而是我深入采訪,沙里淘金得到的真實細節。報告文學寫作一定要堅持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我是以淚洗面寫下了這篇文字的。培養了幾十名共和國扛鼎之才的一代宗師,晚年竟如此凄涼悲苦,無人問津,無人知曉,和我們這個時代交臂而過,默默遠去。

      我也淺薄寡聞,讀您的《最后的大師》之前,對葉企孫也是聞所未聞,一無所知。您是何時知曉葉企孫大師的呢?

      邢軍紀:說來話長,什么叫“緣”?“緣”就是茫茫人海一定要遇到的人,“緣”就是世事繽紛一定會遇到的事!傲季墶笔怯龅綄Φ娜,共同做對的事。

      我寫《最后的大師》與葉企孫大師是有良緣的,我在書中都有講述,但事情并不是像小學生做算術題,照著老師的要求去做那么簡單,這本書我前前后后用了十年時間,不是一帆風順,而是曲折環生。

      先詳細談談您與大師葉企孫的緣之初吧。

      好的。我第一次聽到葉企孫這個名字,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期,那是春夏之交時節,一天上午,時任軍藝院長傅庚辰將軍給我打來電話,要我抽時間與他一起到錢老——錢偉長副主席家里去一趟。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后來方知,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錢老和全國政協委員的傅庚辰院長,時常在一起開會,有一次,錢老拿著一份登有首屆魯迅文學獎獲獎作者名單的報紙,指著報告文學一欄第一名的我問傅院長,你認識這個人嗎?傅院長看了一下報紙說,不但認識,而且還特別熟悉,你問對人了,他是我們軍藝文學系的老師,教文學創作的。錢老高興地說,好!你問問他,能不能抽些時間,我想請他寫一寫我的老師,你帶他到我家來具體談談。

      錢老是德高望重的全國政協副主席,我與錢老素昧平生,錢老為什么會選中我呢?是對魯迅文學獎的看重,對軍藝的信賴,對傅庚辰院長的信賴,對我的名字“軍”和“紀”的信賴。

      當我們坐著傅院長的車到達小西天錢老的住所后,錢老熱情地講述了他的老師葉企孫。

      錢老先如數家珍地講了一長串大師級人物和他們的輝煌業績,如“航天之父”趙九章、“原子彈之父”王淦昌、“光學之父”王大珩、老幼皆知的“三錢”(錢學森、錢三強、錢偉長)、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大數學家華羅庚以及許多在兩彈一星、國防軍工、石油地質等國家重大科研生產活動中做出重大貢獻的院士、科學家。然后意味深長地說,這些大師同出一門,他們有一位共同的老師,這位老師叫葉企孫,你知道嗎?

      我一時臉紅語塞,誠實地搖了搖頭。想到自己搞了多年新聞,又弦外有音。搞教學,又寫報告文學,竟渾然不知,聞所未聞,錢老前面所說的大師我都知道,還知道他們的一些故事,如華羅庚自學成才,錢學森留學歸來等?墒,我怎么就不知道這些大師的老師呢?實在汗顏。

      錢老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窘態,聽到我回答“不知道”三個字后,連拍了三下桌子說:“這就是我們中國!這就是我們中國!”當時,傅庚辰院長和我都驚呆了。

      “這就是我們中國!”話中有話,弦外有音。這樣一位培養了幾十位聲名顯赫人物的老師,卻默默不名,鮮為人知,其中定有難以名狀的復雜原因。沉默片刻,錢老把一本資料匯編遞給我說,這是我老師的一些資料,還有清華大學的有關人員姓名電話,他們會協助你采訪。我站起來,雙手接過資料,給八十歲高齡的錢老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從小西天回魏公村的路上,傅院長和我兩人沒說一句話,心中都壓著一份難以釋懷的沉重。

      您與錢老相見的情節記憶得如此清晰,可想而知,對成功寫作《最后的大師》至關重要。

      邢軍紀:太重要了,刻在我心上一樣,特別是錢老激動地拍桌子講的那句話,字字千斤重。后來,每當我在采訪中,在寫作中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就想起受錢老重托的情景,我覺得我們太對不住葉企孫。如果這么多大師都在緬懷一個人,而我們的原子彈、氫彈、人造衛星、航天事業、國防工業甚至中國863計劃都由他的學生擔綱當主打,想起他為我們國家從居里夫人買來的第一克鐳,想起他一個人負責庚子學款出國留學歐美的戰略設計,就覺得他是一個挽大廈于既倒的民族英雄,我們中華民族能雄立世界之林,幸有斯人,但我們這個時代對他太不夠意思,太過苛刻,我要為國人還他這個人情,就咬咬牙關,堅持下來了。

      后來的采訪、寫作遇到哪些大的困難?

      困難?險些“夭折”!起始時,由于我的輕率,差一點兒辜負錢老托付,險讓已屏蔽日久的葉企孫再度與大家失之交臂。想起“輕率”,我甚愧疚。今天該和盤托出,這是我多年以來首次披露,可謂教訓深刻。

      謝謝!您慢慢講。

      當年,我接受錢老重托之時,又被點將接受中宣部、中央文明辦的一項寫作任務,也可以說是國家級寫作項目。時任中央文明辦專職副主任的胡振民同志在《光明日報》上看到我寫的報告文學《新鄭鐘鼓》后,便直接約見我,授命我寫中國精神文明建設全景式長篇報告文學。我只得“臨急領令”立即進入角色。怎么辦?兩個重要題材同時壓到肩上,便想,先完成緊迫的國家項目,然后再回頭寫葉企孫這個題材。

      就在這個時候,我有一個關系不錯的學生畢業后滯留在校,想在我的名下干活兒。我想這也是個辦法,如果找個幫手,或可一身兼二事,同時能完成兩個題材的寫作任務,豈不更好?便把找助手的事報告給中央文明辦,中央文明辦很尊重我的意見,便以中央文明辦的名義給他所在部隊寫信請假;蛟S是不對口,該生的單位竟然沒同意中央文明辦的意見。這種情況下,我又把葉企孫這個題材告訴了他,讓他先著手葉企孫的資料準備并完成我構思好的草稿寫作任務。實際上,我對他更多的期待在采訪和收集素材資料的環節上。我把錢老給我的葉企孫資料書集和我寫的初步構思大綱交給了他,囑他按資料中的現存線索把所有需要查閱的書先去圖書館和書店找出來,做足創作的前期準備工作。交代完畢后,我就上路全力以赴寫《中國精神》去了。兩年多時間我除完成日常教學任務外,跑了十多個省、50多個全國精神文明建設先進城市和一百多個農村鄉鎮,采訪了近千人,可以說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如期完成了一百多萬字的書稿,中宣部和中央文明辦的幾位領導利用國慶假期審閱,最終正式出版了70多萬字的《中國精神》(上、下兩冊),該書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研討會上,一些評論家發言說我是用中國精神寫就了《中國精神》,我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只不過完成一項任務而已。

      《中國精神》尚未完工時,就接到學生的報告,說葉企孫已經寫完。我頗為吃驚,以我的經驗,僅尋找采訪資料就要耗費許多時日,如今他卻不到一年就全部竣工,速度之快令人詫異。書稿和資料寄來時,竟還是錢老給我的那本書,這使我很生氣,他只是按我寫的提綱去走,在那本書里掐頭去尾,輯錄了十幾萬字而已。

      無巧不成書,也就在此時,山東《時代文學》雜志副主編黃強兄來京約稿。我是他們的老客戶,由于長期合作,我的長篇作品,多是先在此刊首發,然后才正式出版。我說和學生合寫了一個人叫葉企孫,他當即拍板要稿,我自知心虛,因正忙《中國精神》,無暇顧他,我只是憑經驗掂量它的不足,至于如何不足,卻不知端底。我對黃強兄說,你先回去,到發稿時一定火速寄你。于是我就將葉企孫的資料和稿子給了胞妹小娓,她是快手且文筆優美,我對他說,你別管皂白,先逐句順一遍,在某月某日按地址寄出就是。我想這樣一來,由我的學生和妹妹兩道關卡,再差也到不了那去,等東西發出來后,《中國精神》剛好完成,我在出書時再好好收拾不遲。妹妹便匆匆改了一遍,直接發給《時代文學》了。幾個月后,我收到退稿,竟然連退稿信也沒有,我驚呆了,這是我從事創作二十余年來第一次遭遇退稿,而且還是與我過從甚密的《時代文學》!

      在辦公室里,適逢空窗期,《中國精神》已經付梓,按照計劃,本來可以安靜地修改葉企孫的文章,沒想到卻遭遇退稿,有一刻,我甚至很好奇,我想象不出,很哥們的黃強們,有什么理由能退我的稿呢?

      我努力安靜下來讀退稿,讀著讀著,冷汗就下來了,可以說大汗淋漓,身上雞皮疙瘩頓起,臉上燒得通紅,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幸虧沒有刊發,真該感謝《時代文學》,真該感謝李廣鼐、黃強一幫哥們兒,他們為了維護我的榮譽和文學的尊嚴而大聲說不!如果依了情面不慎發表,以這樣膚淺的文字,怎么向錢偉長副主席交代,怎么告慰逝去的大師們!還是著名的報告文學作家呢,真是丟臉,無地自容!

      起始不順,客觀上,時間緊迫,兩個重大項目同時壓肩,分身乏術,可以理解。主觀上您還是有責任意識的。

      這些看似枝微末節,實際很影響情緒。主觀上我要懺悔,由于自己的輕視草率,險些釀成大錯。

      有了這個起始的曲折經歷,我痛下決心,要用心力,甚至生命去完成《最后的大師》的創作。原因很簡單,當我反復閱讀僅存的資料,腦海中便浮現出了我尊崇的大師形象,葉企孫是“全人格”教育的典范,是“中西全通,古今融通,文理全通”的大學問家,是幾十位共和國科技界各學科開創者、奠基人的導師,葉企孫是真正的民族英雄,他的身上最能體現中華民族自強不息,追求卓越的精神。沒有任何理由屏蔽他,忽略他,輕視他。受托撰寫葉企孫大師是我最大的幸運,寫葉企孫是我的宿命,我似乎在替所有生活在和平環境下的中國人還葉老的人情債,希望人們都能記住葉企孫這個名字,談不上什么堂而皇之的歷史責任,我必須竭盡全力而為之。

      那您是怎樣重整旗鼓的?

      首先調整心態,確定以懺悔和愧疚的心態,不負重托的責任感投入創作。

      推倒之前的一切東西,從零開始,開始了漫長的追索之旅,到上海、到江蘇、到全國各地,四處尋找蛛絲馬跡,千方百計尋找線索蹤影。另一方面就是從稀有的歷史資料中發掘。

      然而難度之大,是我多年寫作所沒有遇到的,首先是采訪難,葉企孫終身未娶無兒無女,現僅有侄兒葉銘漢等,他已經八十多歲了,同時代人大都已經作古,連他們學生的學生都是耄耋老人了,有的采訪人剛聯系好,再繼續明確采訪時間時,對方告之:老人已經去世了,能觸摸到這位歷史人物的脈搏太難。葉企孫留下的文字資料更是微乎其微,晚年沒留下只言片語,僅存的早年日記中從不吐露心聲,只是記事,如今天去××地方,連與什么人會面、談了什么事也沒留下一點痕跡。他是清華大學理學院第一任院長,首任物理系主任。北京和平解放時,他是清華大學代校長,我們的陳毅元帥是從他手中接過了清華大學的權杖的。1958年院校改造,理學院并入北京大學后,葉企孫就消聲滅跡了,聽葉銘漢講,他曾參加過一次學院的歌詠活動,我翻了有關這次歌詠活動的全部信息資料,沒有一個字記載,似乎他壓根兒就沒參加,其實是后來人為了避嫌,把有關的信息都刪除了。

      在如此艱難之中,您是如何推開沉重的后院大門,了解更多信息,走到大師身邊的?

      收集資料和采訪是學者型報告文學作家的基本功,我不自夸也不過分自謙。俗話說,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兒,要寫好一個人物,特別是大師級的重要人物,一定要研究他所生活的時代,我就從他生活的民國時期開始做研究,先后買了三百多本有關民國社會、政治、經濟、教育等方面書籍,還購買了陳寅恪、吳宓等同時代學者的家族以及他們的書信、日記等書籍進行研究,葉企孫國學知識豐富,我又認真研讀他所讀過的《詩經》、《論語》、《大學》、《孟子》等經典,廣撒大網,沙里淘金,從浩瀚的史料中發現、剝離、尋找真實的細節,尋覓能顯現葉企孫活動的珍貴史料,要像考古工作者那樣細致入微地發掘,像工兵排雷那樣小心翼翼地剝離,像大海撈針那樣潛至海底去尋寶。如葉企孫性情寡淡、清高,喜靜獨處,朋友不多,只有吳宓交往尚頻,一起出國留學,又一起回到清華執教。他倆是好朋友,雖然一個搞國學,一個搞科技,但氣質性格相投,我就通讀了五百多萬字吳宓的書信及全部日記,一篇篇地從中尋找葉企孫的線索。吳宓細膩,一起吃飯花多少錢在日記中都有記載。如我發現有一篇日記里曾記載葉企孫、浦江清、吳宓三人吃飯的信息,會找來浦江清的日記佐證,就在這一天里,浦的日記就把葉企孫屏蔽掉了,而浦是文學家,他的日記特征甚至比吳宓還細膩,但不會把葉企孫——當時清華大學的大人物忽略的,而是其家人后來在整理日記時怕受牽連而刪除的?梢姰敃r政治氣候多么嚴酷,可見還原歷史真相多么不易。

      再如,寫葉企孫上數學課,進行物理實驗等細節,特別是有關科學技術各學科的基礎理論,我就得“補課”,補了就能寫具體,不補寫了外行話,就要出硬傷。

      我們當老師的常說,給學生一碗水,教師首先要準備一桶水,一缸水,當報告文學作家也是同理,要做雜家,給讀者說明白一個細節,要用十倍、百倍的知識做準備。

      《最后的大師》知識密集度高,您下了大功夫,確實功夫在詩外。我注意到您用“最后”這個時間量詞限定了“大師”,《最后的大師》書名,從何考量?

      何謂大師?何為最后的大師?許多人曾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我確定書名的時候,也就是給葉企孫身份下定論的時候,我確實費了一番心思,深思熟慮的!按髱煛笔钱斨疅o愧的,葉企孫是受尊崇、景仰的優秀中國知識分子之一,為什么前面冠之“最后”,讀者可以充分想象,空間是十分遼闊的。我是在學習研究自民國以來中國大師級人物之后,發現葉企孫是這個精英群體中最后一位命運多舛的人士。1948年3月,中國有史以來的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首屆院士選舉產生,100名候選人,有81人通過,葉企孫在數理組排名第九,這個名單中的人物個個顯赫,唯有葉企孫人生命運最令人扼腕不已,他是大師行列中最偉大的悲劇人物,用寶貴的生命實踐了科學救國,抗日救亡的赤誠心愿,他一生沒離開講臺,不是簡單的教書育人,是用高遠的眼光搭建了高聳的共和國科技大廈,集納從海外歸來的一個個賢士英才做棟梁,而他卻沉在地下,埋在土里。所以我說葉企孫是絕無僅有的大師,是不可復制,不可再生的,后無來者,而我們只能站在一個空曠的精神斷裂帶上,眷戀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卻無法追回……

      悲劇的美給人留下的印痕更深刻。我覺得葉企孫個人情感也透露著悲劇色彩,他最后孑然一身孤獨地走到人生終點。您在書中對他的婚戀只是輕描淡寫,欲言又止,今天能不能講講個中因由?

      關于葉企孫情感和婚姻問題,我是下了功夫追尋考證的,時間用了很多,結果不明顯,存在一些疑團,只能待他人探索發現了。按常理常態,葉企孫應該擁有屬于自己的愛情,應該擁有美滿的婚姻和家庭生活,從我掌握的資料發現,葉企孫當年與吳宓、陳寅恪交往較多,三人也品評女人,談些男婚女嫁之事。他們當中,吳宓早婚,人也熱情,曾給陳寅恪、葉企孫當過紅娘,介紹女友,這在他的日記中均有記錄。1928年春季清華大學舉行運動會期間,有四名北平女子師范大學的學生住在吳宓家中,其中有一名叫王保和,另一個名叫汪玉瑩,據吳宓日記,其間葉企孫兩次來吳家拜訪,與汪玉瑩在西客廳會面,后來吳宓的日記關于葉、汪的記錄就“斷片”了,沒了下文,葉企孫與汪玉瑩的關系沒了結果。

      看來他們是有緣無分,有緣相識,無緣牽手。

      葉企孫性格謙和然而約束自律,不會輕率接觸女子。出身書香門第,是留美博士,又是清華大學物理系的第一任系主任,高貴的學養氣質,儒雅內斂的形象,無疑是當時知識女性的追逐目標,那為什么葉企孫沒遇到心儀動情的人,又為什么沒有條件優越的女子親近他呢?無非是兩方面原因,一是葉企孫天生羞澀,這種性格使他對女性的了解基本上處于蒙昧混沌狀態,始終處于隔岸觀望,不敢親近。二是受陳、吳好友婚戀態度、狀態的潛移默化影響,陳寅恪對一些人丟棄學業,追逐女色異常反感,吳宓早陷婚姻圍城之中,身心疲憊不堪,不知不覺中對女性和婚姻產生恐懼感,因此望而卻步,不敢貿然向前。在采訪葉企孫侄子葉銘漢先生時,他講到,他在上大學期間,還有人上門給叔叔葉企孫牽線說媒,叔叔也去相親過,一些朋友和學生還去看熱鬧,開善意的玩笑,但是,都不成功,也沒有浪漫的情史,更談不上走進婚姻殿堂了。不過幾年前,爆出一件大師們的艷史遺事,直接指向葉企孫。

      詳細講講,年青讀者對這一段會有興趣。

      屬于陳芝麻爛谷子了。2009年第10期《讀庫》發表一篇文章,后來《讀者》也編發了,許多報刊都當成茶余飯后的“聊資”刊登。文章由“清華三孫”談起,金岳霖,字龍蓀,因愛慕林徽因而終生未娶;陳岱孫與周培源同時愛上了北平師范大學;ㄍ醯贊,最后王蒂澂選擇了周培源,陳岱孫因此也終身未娶;還有葉企孫也是因為秘不可宣的原因孤身終老。那篇文章標題是《葉企孫:半生功名,半生坎坷》,文中披露周培源先生的情敵不是陳岱孫,而是葉企孫,王蒂澂嫌葉企孫講話有點兒口吃,個子沒有周先生高大云云。這就把葉企孫原本平淡無奇的情感隱秘搞得風生水起。我作為傳主的寫作人,當然把這個發現看成重要線索,馬上找清華大學的有關人士尋訪,準備直接采訪王蒂澂女士,因為只有她最有權威說明真相,幾經周折,終于聯系上了,但是,要去登門時,她的女兒回電:老人3天前病逝。從此,關于葉企孫的婚戀信息中斷了,成了難解之謎。

      我們不是探秘、獵奇、聽故事,而是從這個尋訪、追索過程,掌握采訪、寫作的準則和方法。時下“大師”之冠滿天飛,濫用無忌,令人憂慮,而真正的大師是群山之峰,您對“大師”的稱謂是如何理解的?

      堪稱大師的人無疑是學者師長,道德楷模,是中國真正的知識分子。真正的知識分子必須如陳寅恪所言,具有獨立思想自由精神。就像葉企孫那樣,即使在文革已經來臨,大多數學人紛紛違心自保時,他仍發表《幾點意見》,顯示了他卓爾不群的歷史高度。知識分子這個稱謂在中國僅有不到百年的歷史。有一個奇怪現象,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葉企孫是中國真正的知識分子,是一位令后人尊崇的大師,可惜我們知道得太晚,他是被時代無情地拋棄最遠的大師,大師遠去,留給我們的沉思太多太多。

      當年陳景潤的事跡起到了一定的文化啟蒙和思想解放的作用,葉企孫不同凡響的人生觸動靈魂,引起心靈震撼,兩個人的共通之處在哪里?

      徐遲先生的《哥德巴赫猜想》是我們報告文學的一座里程碑。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有坎坷的人生。但是,二人不可同日而語,一是從輩分上講,葉企孫是陳景潤的老師的老師,陳的老師姓沈,是熊慶來的學生,熊慶來就是葉企孫當理學院院長時聘來的,所以說這是爺爺和孫子的關系;二是陳景潤雖半生蹉跎,終苦盡甘來,而葉企孫卻至死不見赦免。兩人雖都是中華民族優秀的知識分子代表,身上集中體現了追求真理、科學興國的民族精神,不同的是陳景潤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是苦難,而葉企孫遭受的精神摧殘是災難。三是陳景潤僅有數學單科的貢獻,而葉企孫在海外就學時就已用射線方法準確測定普朗克常數,在世界物理界馳騁十六年之久,而他歸國后又為中國培養出多個學科的大師團隊。僅就這三點考量,說二者不可同日而語,當不過分。

      葉企孫晚年慘遭“莫須有”的罪名,被投入監獄,飽受屈辱和摧殘,竟有人將“中國統計學會”與“中統”混為一談,令人啼笑皆非。

      這就是錢偉長副主席老師所言:這就是我們中國!

      走近葉企孫后,我慢慢領悟了,為什么錢老拍案三次,怒火中燒!現在該是還大師一世清白,讓天下人知曉其美名的時候了,該是安撫大師靈魂,讓大師閉上眼睛的時候了。

      我講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葉企孫大師已經漸行漸遠,但是,在一個有著尊師重教優良傳統的國度,應該飲水思源,永緬師恩,當衛星上天、熱核實驗成功、科技各領域捷報頻傳,不應該只去歌頌歡呼,而忘了起始起源;不應該只知成功,不知成因;不應該只知學生而不知老師。要知道,我們國家諸多學科的肇始、發展和成就,都離不開一個名字,他就是葉企孫,如果僅知道閃閃發光明星般耀眼的學生,而不知學生的老師,就像沒有根須的大樹,沒有源頭的河流,沒有來歷的民族,沒有歷史的國家,那是十分危險,十分可怕的。

      創作《最后的大師》您最深刻的感悟是什么?

      有言:十年磨一劍,我寫葉企孫和他的時代前前后后整整用了十年時間,我覺得不夠,如果時間再長一些,也許更豐富,更完美。

      最深刻的感悟是走進了葉企孫的心靈深處,自己的情感與大師的情感交融到了一起,寫作過程中,我無數次不能自己,情感難以自拔,是用心血和著淚水寫下去的。十年時間,我的靈魂得到一次徹底洗禮,葉企孫大師是我做人行事的典范、楷模,是我心中的豐碑。了解了葉企孫燦爛而又悲慘的人生之路,我深為他的學識、貢獻感動,為他的品格、風范而景仰,因他的輝煌而喜,因他的遭遇而泣。他是唯一走進我夢里的傳主。我在《讓細節放大我們的感覺》177頁里,寫了名為《一張舊報紙》的小說,實際上記錄的是真實的夢境。

      前面講到“引子: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其中細節不是憑空虛構,而是真實再現,晚年,精神折磨,政治打擊使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糕,前列腺炎一天比一天加重,小便失禁,兩條腿腫得像兩只木桶,腳腫得穿不上鞋襪……

      我在書中寫道:“說是散步,實際上是蹭與挪,他追求的是直立行走的意義,追求的是會晤陽光,他的腰佝僂著,似乎總在俯視著什么,以這樣的姿態追求直立行走,從理論上講是很難完成的。但是他要追求,至少在心里是這樣命令自己的,他以很堅毅的神情挪動著自己的腳步,從北京大學踽行而出,來到中關村大街上,這是他為自己設立的目標。他必須來到這里,中關村北部的一個T字形路口,完成他與太陽的約見。

      這是客觀的、藝術的再現,是大師心靈深處精神世界的再現,他反感妄言,不善表白,只有用行動默默地自然流露心聲。他追求、渴望,期待與太陽最后的約見。

      從《最后的大師》中看到您的情感流露,喜葉企孫之所喜,憂葉企孫之所憂,與傳主同樂同悲。

      十年間我就像與葉企孫生活在一起一樣,用時髦的詞“穿越”形容,再合適不過了,仿佛有種神奇的力量牽引我重走了一遍葉企孫大師的人生路,隨他一起在上海敬業學堂讀《大學》、《中庸》、《詩經》;隨他一起北上清華,攻數理、學科學;隨他跨大洋,進芝加哥大學,遨游物理王國,探索光量子的奧秘;隨他學成歸國,再歸清華,揚帆于滔滔學海,創建國家科技學科大架構;隨他集聚群賢,托起國家重器;隨他共赴災難,蒙冤受屈,三載鐵窗生涯過后,一頂“莫須有”的國民黨特務大帽子壓到晚年,甚至他耳聾,我的耳朵也聾了……

      推開塵封、沉重的后院大門,由“走近”到“走進”,您心中的葉企孫心靈深處是怎樣的境界?

      我說過,前院熱鬧、明亮、風光,而后院冷清、黑暗、寂寞,既放珍寶又安頓魂靈,在前院能找到光鮮亮麗的枝葉,而在后院只能尋覓到幽暗孤獨的根系。在前院上演著小品時代,在后院我們就會看到葉企孫,看到了他的魂魄和精神力量?v覽葉企孫大師的坎坷一生,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光芒,看到了中國知識分子靈魂中的民族精神,看到了最珍貴的中國精神元素,特別是無我無畏,追索真理的英雄氣概和坦誠胸襟。

      最能體現他的精神力量的文章,就是《幾點意見》吧?

      是的,那是《自然辯證法研究通訊》1965年第四期發表的署名文章,也是葉企孫在世的最后一篇文章,面對有人簡單地、片面地冠以“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的帽子“批判”愛因斯坦、銳利·金斯、普朗克時,他再也不能沉默下去,而是用理性、血性和骨氣發出了追索真理,捍衛真理的強音。要知道當時他所處的時代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時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境況危如累卵,一言之差,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葉企孫當時已漸漸被遮擋于社會主流之外,被打入另冊,到了十分危急的境地,但他絲毫沒有考慮個人安危,沒有明哲保身,反之,逆流而上,挺身而出,據理直言,實在難能可貴。這才是真正的大師,完美的大師,令人高山仰止。他的心靈深處是澄明世界,集中國知識分子可貴的精神元素與風骨于一身,表現了民族精神的硬度與高度。

      《最后的大師》是您用心創作,用血凝成,是一部蕩氣回腸的恢宏長卷,其間的智慧、學養需要我們慢慢閱讀品味,F在請您談一談“末”的故事,該書出版發行后的情況?

      《最后的大師——記中國當代物理學家宗師葉企孫》發表于2008年第5期《十月》雜志,30萬字,具體發行多少萬冊,我不知道,只知道這期雜志上市后就脫銷,一時洛陽紙貴,高教界、科技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以及葉企孫的眾多粉絲紛紛給我打電話,民間持續不斷舉辦沙龍研討,這是我沒想到的。

      2010年7月,《最后的大師》正式出版后,我馬上贈送傅庚辰院長,并委托轉贈錢偉長副主席,萬萬沒想到,錢老在幾月前仙逝,我十分痛心,錢老雖未看到所托之事的結果,但是,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也會欣然吧。傅庚辰院長閱完后給我寫了一封信,代表錢老表達感謝,給予我很大鼓勵。

      后來,《最后的大師》一版再版,重版3次,究竟發行多少萬冊,我沒有統計。

      2011年4月22日清華大學百年校慶時我應邀前往,做了一次演講,記得題目叫《在想象中與葉企孫先生的清華重逢》反響強烈。校慶期間,清華購書1.2萬冊,校友人手一份,聽到的反應是:這本書是寫清華大學大師級人物傳記中最好的一部。

      有位知名企業家還購買了許多冊,贈送一線影視導演、編劇,贈送給MBA、EMBA學員。

      在一些大學和科技界,圍繞《最后的大師》,據說還引發許多爭論。

      是您想象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兼而有之。葉企孫本身就是宿命坎坷,《最后的大師》也命里注定會有“小插曲”和“節外生枝”的小麻煩。

      小插曲是這樣的:當年上報“五個一”工程獎、魯迅文學獎時,北京市曾組織專家、學者、作家和媒體對作品進行無記名投票排序,《最后的大師》名列第一選送,但是,最后如泥牛入海。是對傳主有爭議,還是對文本有意見,我全然不知,也不在意了。我認為我的任務完成了,在這個時代,如果我不寫葉企孫,或許葉企孫真的就消失了,如果連葉企孫這樣的人物都了無印痕,這個時代之心在哪呢?而我寫了,我用我心寫了這么一個人,讓國人知道中國有葉企孫這樣一個人,他曾在中國存在過,這樣一個人,可以和國外任何一個稱為大師的人比肩。而我也為國人還了欠葉企孫的人情,證明人民沒有忘記他。僅此而已。

      對于評獎,我經常內心對葉企孫說,寫你是我的事,得獎是你的事。奇怪的是,凡和葉企孫扯上關系的事,都如他的命運。前些時我那個學生來電話,我說我都記在葉企孫的賬上了,咱們一笑了之了。他曾給魯獎辦公室打電話謊稱此文是我抄襲他的作品。當年,他寫了十多萬字的錢偉長文摘,害得我無地自容,而我卻給他了一萬塊錢作為給他的稿費,而實際上錢老一分錢也沒給我,全是我自費采訪購買資料,包括這筆稿費,都出自我的口袋。在十五年前,它相當于一部出版的三十萬字長篇小說的稿費。評獎時他又羞辱了我一回,因為葉企孫的學生造出了原子彈氫彈,而我的學生卻能造出臭彈來,把本該得獎的葉企孫給拉了下來。但我更知道葉企孫不如陳景潤命運的根本原因,因此,我決不會把賬算到我學生頭上,我只能說,這就是葉企孫的命運,要怪只能怪他老人家命運不濟……

      講到這里,《最后的大師》始末算告一段落了吧。

      基本上有頭有尾,有始有終。厚重之書須細細品味,反復閱讀。下面請您談談目前創作中的另外兩位大師的情況吧。

      我目前進行中的創作項目有兩個,一個是中國作協《中國百位文化名人傳記》叢書寫作工程的《韓愈傳》,另一個是寫中國美術終身成就獎、中國書法終身成就獎、中國文聯終身成就獎得主、原天津美術學院院長孫其峰的傳記。

      兩位一古一今,堪稱文豪與大師。

      是的。韓愈是唐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被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有“百代文宗”、“文章巨公”之名,他崇奉儒學,忠君愛民,但仕途坎坷,磨難一生。

      孫其峰是當代著名花鳥畫家、書法家,又是美術、書法教育家,現已九十五歲高齡,一生低調,技藝獨到超群,品格高潔,令人景仰。

      一位作古,一位健在,他們的共同之處是:心靈深處清澈明凈,集中體現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元素,如正義、悲憫、責任、風骨、氣節、擔當、操守。

      這正是我要提問的,能透露一下創作新意嗎?如何使歷史關照現實,藝術關照心靈,閱讀之后給人啟迪教益,而不是簡單重復人物故事。

      “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是有歷史傳承的,是永恒的,歷史人物傳記作品貴在發掘與創新,發掘就要像考古工作者那樣嚴謹求證,從浩瀚的史料里和現場采訪中去發現和探尋,創新就是在發現的基礎上進行深度提煉,把人物心靈深處的東西展示出來,如寫韓愈就要把發現的新史料客觀真實地用文學樣式全新梳理呈現,把韓愈的擔當、責任、才學和作為等鮮明表達,給讀者全新的認知視角和思考空間。

      比如,當我再讀韓愈“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隨即背誦下來,佩服):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時,廣泛地查閱了有關史料文獻,不僅對詩意本身有了深入理解,更對韓愈當時的心境、心靈深處的悲鳴有了進一步的洞察,創作起來就有新的深度見解。

      您現在是如何進入創作狀態的?

      我目前還處在創作前期的準備階段,待基本素材累積完成后,再進入正式的創作階段。

      目前的狀態很簡單,就是天天與兩位大師見面,案頭備有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繁體字印刷的《韓昌黎集》,四十卷本,在家時每天讀一篇,用毛筆小楷書寫幾頁,以這種方式進入大師的思想意境和心靈世界。床頭還有一個小畫板,不外出時,每天畫一幅人物素描或水墨花鳥樹木,以此方式與傳主進行心靈溝通,親近傳主的心神。我曾學過專業美術,現重操舊業,不是想舊夢重圓,純屬文人雅興,重要的是自己受熏陶,也是為創作做準備。我認為中國書法、中國美術是同根同源的,書、畫、詩、文都是相通的,這對于我創作兩位大師的傳記是不可缺失的重要一課,是至關重要的必修課。

      (看了邢老師存在手機上的人物素描和書法照片)中國多了一位優秀的報告文學作家,少了一位著名的書法家、畫家。能透露一下您的每天工作狀態嗎?

      我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練一個多小時書法或畫,8點半吃早飯,9點寫作,12點吃午飯,下午12點半至2點半午休,2點半至6點閱讀、寫作,晚飯后散步,然后閱讀、寫作,12點就寢。

      您寫作寫不下去時怎么辦?

      有媒體宣傳×××日寫2萬字,十天出一本書,那是“寫手寫匠”,在我眼中是天方夜譚。真正的寫作是“慢工出細活兒”、“細雕出精品”。寫作不順暢是常態,寫不下去說明文路不同,馬上停下來,讀書查資料,打開思路。如前幾天我發現韓愈曾是北魏安定王的孫子,寫不下去了,趕緊把北魏史翻出來查閱,那個年代發生過什么戰事?那些戰事中有沒有安定王介入?戰況如何?再從這些文字中尋找蛛絲馬跡,打開記憶寶盒進行聯想,想到寧夏西部有個地方叫統萬城,似乎在靖邊定邊境內,是與北魏為敵的夏國國都,十幾年前我采訪去過那里,還拍了許多風景照片,把這些經歷、體驗、印象調動起來就豐富了,可以把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放到里面,既鮮活又有內容,寫起來筆下生風,順暢多了。

      中國美術界人才濟濟,孫其峰大師的獨特魅力在哪里?

      孫老的人格魅力在于他的藝德和藝技,他的心靈深處集中了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美德,他對生命意義的認識和藝術追求有獨到之處。十多年前,市場經濟大潮強勁,人們追逐金錢到了瘋狂的地步,他老人家卻急流勇退,回到山東老家招遠“歸園”(歸隱田園之意),免費辦學,免費施教。一個著名美術教育家、花鳥畫家,一幅畫就是幾十萬,放棄這一切,一呆就是十年,為了什么?他想到的是“感恩”、“報恩”。少小學畫時,因生活困難,老師沒要過他的學費。他曾師從徐悲鴻、黃炳虹、李苦禪等大家,日后在山水、花鳥、書法、篆刻等方面均有突出建樹。如今,他成了高齡老人,老師都作古了,想報恩卻找不到人了。為了傳承師德,他回到故里免費施教,農民漁夫工匠,天南地北的學子,大城市美院的學生,還有一些編輯、畫家都慕名前來,他不厭其煩,屋里院內,花前樹下,風里雨里,都成了講臺,不同角度,不同光線,筆墨格調,題材立意,耐心講解,口傳身授。學生們感動了,送上各種禮品,他馬上沉下臉,厲聲說,我只要作品,不收禮品!

      孫其峰毫不保留地傳授學生,同時在八十歲之后又繼續攻關。他畫的鳥以前多是靜態,因為不動鳥好畫。為了畫動態的鳥,他一口氣畫了幾百張飛鳥,鳥在他的畫筆下終于灑脫地飛起來了。他說,一個畫家的黃金時代應該從80歲開始!如今他已經95歲了。怎不讓人驚贊老人家旺盛的生命力和執著的藝術追求呢!

      孫其峰老人的一生充滿坎坷,文革中飽受磨難,組織批他,不明真相的群眾斗他,他左挨批右挨斗,但他不在意不消沉,批斗人都走散了,他仍不走,問他為何不走,答曰構思未好不能走。他沒有敵人,從不記仇,過后對批斗過他的學生照常施教如初。但是,孫其峰卻把文革中打死老師的人記得入骨,一個畫家的觀察透徹入微,并挺身而出責命那個造反派去自首,使其受到嚴懲。如此愛憎分明,堅持正義的人,我們報告文學作家不為之立傳為何人立傳?

      太讓人感動,今天您帶我進行了一次難得的大師心靈之旅,從葉企孫到韓愈再到孫其峰,三位大師心靈深處閃耀著澄明的精神光芒,照亮我們前行之路,謝謝您!

      謝謝您,謝謝大家,讓我們與大師結伴,一路前行。

      作者簡介:

      邢軍紀,中國作家協會報告文學委員會委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解放軍藝術學院教授,文職二級、技術三級,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自1997年迄今發表報告文學作品逾千萬字。主要作品有:《瘋狂的盜墓者》、《黃河大決口》、《商戰在鄭州》、《錦州之戀》、《第一種危險》、《中國精神》、《風雅大鄭州》、《最后的大師》等,曾獲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魯迅文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獎、全軍新作品一等獎、全軍教學成果一等獎、育才獎金獎等。

      劉斌,資深媒體人、報告文學作家。

      作品有《從深圳起飛》、《崛起水晶城》、《深圳1號》、《雪域橫起通天路》、《中國民航年青機長》、《中國大學生空中小姐》、《名流訪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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