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炳千古
童慶炳先生去世的噩耗傳來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他是在學生當中去世的吧?
我聽他在公眾場合講過,他的愿景是,某一天,在課堂上,他倒下了,他走了。這是大美,這是大善,這是他的期待。因為,他熱愛教學工作,他愛學生,愛講臺,愛教室。
他永遠老老實實,尊重文學,尊重教育,尊重同行,尊重學子。他沒有文人慣有的那種夸張與自戀。他從來沒有過自吹自擂、張牙舞爪、輕薄為文哂 未休的表現。他從來不搞什么酷評,什么罵倒一切,什么自我作古,什么爆破恐嚇,什么裝腔作勢,什么迎合與投其所好。近幾十年,那樣的文藝評論“家”早就不 罕見了。
但是老童亦有“!睉B:他曾經表示,所有中文系課程,他都教過,他都能開課。我在中國海洋大學旁聽過他的《文心雕龍》課程,獲益匪淺。
我還多次聽到過童老師的倡議,他希望小學語文課本的第一課改為《論語》上的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彼f起這個話題,有一種如今少有的 誠篤與認真。在我們的交往中,我體會到他的君子風范,誠懇、善意、克己復禮。包括在家中,他與妻子曾恬也是恩愛有加,令人感動。
他走了,不是在課堂上,如同在課堂上,聽說是與學生們一起登山之時。他會有一種滿足,與學子們一起,與青年人一起,與攀登的愿望一起。
孔子的偉大離不開他的弟子七十二賢人,童老師的學生陣容也令人贊嘆。而他本人是黃牛一樣地耕耘著,堅持著,謙虛著與進展著。他的去世引起了很大的響動,當然不是偶然。
難忘蕭殷
1953年秋天,我大膽開始了《青春萬歲》的寫作。1954年,完成初稿,經潘之汀老師之手送到中國青年出版社蕭也牧編輯室主任那里。 1955年,蕭也牧帶著我去北京東城趙堂子胡同蕭殷老師家,聽取蕭殷老師的指導。他那時因《致青年作者》一書而著名。他熱情肯定了小說的基礎,鄭重表揚了 我的“藝術感覺”,同時指出了結構上的問題,一直談到如何為我安排“創作假期”的事。
從此,趙堂子胡同8號那個小院,成了我喜歡去的地方,成了我知識與力量的源泉。
我閱讀了蕭殷致青年作者的一批談創作的文章,從生活出發構思與下筆,把人物寫活,他講得親切實在,讀之獲益良多。
蕭殷師當時擔任著中國作協的青年工作委員會副主任。另一個副主任是韋君宜,主任是阮章競。
不久,蓋著中國作協大印的公函開出,希望我的所在單位共青團北京市委批準我半年創作假。我還記得團市委的領導見到此函的反應,她說:“嗬,了不起!
其后,在《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掀起的波瀾中,蕭殷師也一直與我保持著密切的聯系,表達了他的關切、正直、善意。一家文學刊物約他寫一篇評 論此小說的文章,他打“公用電話”給我,說是希望一談。我那天正好有些感冒,體溫略高,但因為是蕭殷師召喚,就帶病坐三輪車去了。他非常關心我的身體,還 吩咐給我做飯,強調要用鮮美的“蘑菇醬油”燒菜。他是廣東人,我在他家吃過若干次廣東口味的飯。
我還記得有一次是蕭也牧同志也在場,二蕭談起批判“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事件時,蕭殷說起了某位隨風起舞的作家,憤怒地說:“他那是品質問題!”
“反右”以后,蕭殷去了廣東。不久,我去了新疆。
我至今不忘他在“文革”后接到我的信時的興奮心情,他告訴我,他見人就說:“收到王蒙的信了!”
可惜,他的身體已經很弱。
難忘蕭殷,難忘趙堂子胡同8號,難忘開始跨出第一步時得到蕭殷師的扶持,難忘他病重時我到廣州醫院看望的情景,以及后來我專門去龍山蕭殷故鄉參加蕭殷公園活動的盛況。蕭殷師的精神永存,遺愛永在,在他百年冥誕之際,我感到他的誠摯與愛心永遠與我們寫作人在一起。
(作者為著名作家、學者,曾任文化部部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