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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復興:少年三章

    http://www.jchcpp.cn 2015年07月10日08:34 來源:光明日報
    插圖:郭紅松

    被雨打濕的杜甫

      初三那一年的暑假,我們都是十五歲的少年。那一年的暑假,雨下得格外勤。哪兒也去不了,只好窩在家里,望著窗外發呆,看著大雨如注,順房檐傾瀉如瀑;或看著小雨淅瀝,在院子的地上濺起像魚嘴里吐出細細的水泡。

      那時候,我最盼望的就是雨趕緊停下來,我就可以出去找朋友玩。當然,這個朋友,指的是她。那時候,她住在和我一條街的另一座大院里,走不了 幾步就到,但是,雨阻隔了我們。冒著大雨出現在一個不是自家的大院里,找一個女孩子,總是招人耳目的。尤其是她那個大院,住的全是軍人或干部的人家,和住 著貧民人家的我們大院相比,是兩個階層。在旁人看來,我和她,像是童話里說的公主與貧兒。

      那時候,我真的不如她的膽子大。整個暑假,她常常跑到我們院子里找我。在我家窄小的桌前,一聊聊上半天,海闊天空,什么都聊。那時候,她喜 歡物理,她夢想當一個科學家。我愛上文學,夢想當一個作家。我們聊得最多的,是物理和文學,是居里夫人,是契訶夫與冰心。顯然,我的文學常會戰勝她的物 理。我常會對她講起我剛剛讀過的小說,朗讀我新看的詩歌,看到她睜大眼睛望著我,專心聽我講話的時候,我特別的自以為是,洋洋自得,常常會在這種時刻舒展 一下腰身。

      不知什么時候,屋子里光線變暗,父親或母親將燈點亮。黃昏到了,她才會離開我家。我起身送她,因為我家住在大院最里面,一路逶迤要走過一條 長長的甬道,幾乎所有人家的窗前都會有人頭的影子,好奇地望著我們兩人,那眼光芒刺般落在我們的身上。我和她都會低著頭,把腳步加快,可那甬道卻顯得像是 幾何題上加長的延長線。我害怕那樣的時刻,又渴望那樣的時刻。落在身上的目光,既像芒刺,也像花開。

      雨下得由大變小的時候,我常常會產生一種幻想:她撐著一把雨傘,突然走進我們大院,走過那條長長的甬道,走到我家的窗前。那種幻覺,就像剛剛讀過的戴望舒的《雨巷》,她就是那個紫丁香姑娘。少年的心思,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美好。

      下雨之前,她剛從我這里拿走一本長篇小說《晉陽秋》。這場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雨,終于停了。蝸牛和太陽一起出來,爬上我們大院的墻頭。她卻沒 有出現在我們大院里。我想,可能還要等一天吧,女孩子矜持?墒,等了兩天,她還沒有來。我想,可能還要再等幾天吧,《晉陽秋》這本書挺厚的,她還沒有看 完?墒,又等了好幾天,她還是沒有來。

      我有些沉不住氣了。倒不僅僅是《晉陽秋》是我借來的,該到了還人家的時候。而是,為什么這么多天過去了,她還沒有出現在我們大院里?雨,早停了。

      我很想找她,幾次走到她家大院的大門前,又止住了腳步。淺薄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比雨還要厲害地阻止了我的腳步。我生自己的氣,也生她的氣,甚至小心眼兒地覺得,我們的友誼可能到這里就結束了。

      直到暑假快要結束的前一天的下午,她才出現在我的家里。那天,天又下起了雨,不大,如絲似縷,卻很密,沒有一點停的意思。她撐著一把傘,走 到我家的門前。那時,我正坐在我家門前的馬扎上,就著外面的光亮,往筆記本上抄詩,沒有想到會是她,這么多天對她的埋怨,立刻一掃而空。她不好意思地對我 說:真對不起,我把書弄濕了,你還能還給人家嗎?這幾天,我本想買一本新書的,可是,我到了好幾家新華書店,都沒有買到這本書。

      原來是這樣,她一直不好意思來找我。是下雨天,她坐在家走廊前看這本書,不小心,書掉在地上,正好落在院子里的雨水里。書真的弄得挺狼狽的,書頁濕了又干,都打了卷。

      我拿過書,對她說:這你得受罰!

      她望著我問:怎么個罰法?

      我把手中的筆記本遞給她,罰她幫我抄一首詩。

      她笑了,坐在馬扎上,問我抄什么詩?我回身遞給她一本《杜甫詩選》,對她說就抄杜甫的,隨便你選。她說了句:我可沒有你的字寫得好看,就開 始在筆記本上抄詩。她抄的是《登高》。抄完之后,她忙著站起來,筆記本掉在門外的地上,幸虧雨不大,只打濕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那句。 她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你看我,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了兩次。

      其實,我罰她抄詩,并不是一時的興起。整個暑假,我都惦記著這個事,我很希望她在我的筆記本上抄下一首詩。那時候,我們沒有通過信,我想留下她的字跡,留下一份紀念。那時候,小孩子的心思,就是這樣的詭計多端。

      讀高中后,她住校,我和她開始通信,一直通到我們分別都去插隊。字的留念,再不是詩的短短幾行,而是如長長的流水,流過我們整個的青春歲 月。只是,如今那些信已經散失,一個字都沒有保存下來。倒是這個筆記本幸運存活到了現在。那首《登高》被雨打濕的痕跡清晰還在,好像五十多年的時間沒有流 逝,那個暑假的雨,依然撲打在我們的身上和杜甫的詩上。

    少年護城河

      在我童年住的大院里,我和大華曾經是死對頭。原因其實很簡單,大華倒霉就倒霉在他是個私生子,他一直跟著他小姑過,他的生母在山西,偶爾會來北京看看他,但誰都沒有見過他爸爸,他自己也沒見過。這一點,是公開的秘密,全院里的大人孩子都知道。

      當時,學校里流行唱一首名字叫《我是一個黑孩子》的歌,其中有這樣一句歌詞:“我是一個黑孩子,我的家在黑非洲”,我給改了詞兒:“我是一 個黑孩子,我的家不知在何處……”,這里黑孩子的“黑”不是黑人的“黑”,而是找不著主兒即“私生子”的意思,我故意唱給大華聽,很快就傳開了,全院的孩 子見到大華,都齊聲唱這句詞兒,F在,想想,小孩子的是非好惡就是這樣的簡單,又是這樣的偏頗,真的是欺負人家大華。

      大華比我高兩年級,那時上小學五年級,長得很壯,論打架,我是打不過他的。之所以敢這樣有恃無恐地欺負他,是因為他的小姑脾氣很烈,管他很 嚴,如果知道他在外面和哪個孩子打架了,不問青紅皂白,總是要讓他先從他家的膽瓶里取出雞毛撣子,交給她,然后撅著屁股,結結實實挨一頓揍。

      我和大華唯一一次動手打架,是在一天放學之后。因為被老師留下訓話,出校門時天已經黑了。從學校到我們大院,要經過一條胡同,胡同里有一塊 刻著“泰山石敢當”的大石碑。由于胡同里沒有路燈,漆黑一片,經過那塊石碑的時候,突然從后面躥出一個人影,餓虎撲食一般,就把我按倒在地上,然后一痛拳 頭如雨,打得我鼻青臉腫,鼻子流出了血。等我從地上爬起來,人影早沒有了。但我知道除了大華,不會有別人。

      我們兩人之間的仇,因為一句歌詞,也因為這一場架,算是打上了一個死結。從那以后,我們彼此再也不說話,即使迎面走過,也像不認識一樣,擦肩而過。

      沒有想到,第二年的夏天,我的母親突然去世了。父親回老家滄縣給我找了個后媽。一下子,全院的形勢發生了逆轉,原來跟著我一起沖著大華唱 “我是一個黑孩子,我的家不知在何處”的孩子們,開始齊刷刷地對我唱起他們新改編的歌謠:“小白菜呀,地里黃喲;有個孩子,沒有娘喲……”

      我發現,唯一沒有對我唱這個歌的,竟然是大華。這一發現,讓我有些吃驚,心里有些愧疚。

      我很想和他說話,不提過去的事,只是聊聊乒乓球,說說剛剛奪得世界冠軍的莊則棟,就好。好幾次,碰到一起了,卻還是開不了口。再次擦肩而過 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嘴唇動了動,我猜得出,他也開不了這口;蛟S只要我們兩人誰先開口,一下子就冰釋前嫌了。小時候自尊的臉皮,就是那樣 的薄。

      一直到我上了中學,和他一所學校,參加了學校的游泳隊,由于他比我高兩年級,老師指派他教我總也學不規范的仰泳動作,我們才第一次開口說 話。這一說話,就像開了閘的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從當時的游泳健將穆祥雄,到毛主席暢游長江。過去那點兒事,就像沙子被水沖得無影無蹤,我們一下子成了無 話不說的好朋友。童年的心思,有時就是這樣窄小如韭菜葉,有時又是這樣沒心沒肺,把什么都拋到腦后。只是,我們都小心翼翼地,誰也不去碰往事,誰也不去提 私生子或后媽這令人厭煩的詞眼兒。

      大華上高一那年春天,他的小姑突然病故,他的生母從山西趕來,要帶著他回山西。那天放學回家,剛看見他的生母,他扭頭就跑,一直跑到護城河 邊。他的生母,還有大院好多人都跑了過去,卻只看見河邊上大華的書包和一雙白力士鞋,不見他的人影。大家沿河喊他的名字,一直喊到了晚上,也再沒有見他的 人影。大華的生母一下子就哭了起來,大家也都以為大華是投河自盡了。

      我不信。我知道大華的水性很好,他要是真的想不開,也不會選擇投水。夜里,我一個人又跑到護城河邊,河水很平靜,沒有一點兒波紋。我在河邊 站了很久,突然,我憋足了一口氣,雙手在嘴邊圍成一個喇叭,沖著河水大喊了一聲:大華!沒有任何反應。我又喊了第二聲:大華!只有我自己的回聲。心里悄悄 想,事不過三,我再喊一聲,大華,你可一定得出來呀!我第三聲大華落了地,依然沒有回應,一下子透心涼,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哭了。

      就在這時候,河水有了嘩嘩的響聲,一個人影已經游到了河中心,筆直地向我游來。我一眼看出來,是大華!

      我知道,我們的友情,從這時候才是真正的開始。一直到現在,只要我們彼此誰有點兒什么事情,不用開口,就像真的有什么心理感應一樣,保證對 方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面前。我們兩人都相信,這不是什么神奇,是真實的存在。這個真實就是友情。羅曼·羅蘭曾經講過,人的一輩子不會有那么多所謂的朋友, 但真正的朋友,一個就足夠。

    油條佬的棉襖

      在我們大院里,牛家兄弟倆,長得都不隨爹媽。牛大爺和牛大媽,都是胖子,他們兄弟倆卻很瘦削。尤其是等到他們哥倆兒上中學了,身材出落得更 是清秀。那時候,我們大院里的大爺大嬸們常常拿他們哥倆兒開玩笑,說你們不是你媽親生的吧?牛大爺和牛大媽在一旁聽了,也不說話,就咯咯地笑。

      牛大爺和牛大媽就是這樣性情的人,一輩子老實。他們在我們老街的十字街口支一口大鐵鍋,每天早晨在那里炸油條。牛家的油條,在我們那一條街 上是有名的,炸得松、軟、脆、香、透,這五字訣,全是靠著牛大爺的看家本事。和面加白礬,是衡量本事的第一關;油鍋的溫度是第二關;油條炸的火候是最后一 道關?此坪唵蔚挠蜅l,讓牛大爺炸出了好生意。牛家兄弟倆,就是靠著牛大爺和牛大媽的炸油條賺的錢長大的。

      大牛上高一的時候,小牛上初一。那時候,大牛長過了小牛一頭多高,而且比小牛長得更英俊,也知道美了,每天上學前照鏡子,還用清水抹抹頭 發,讓小分頭光亮些。那時候,他特別討厭我們大院的大人們拿他和自己的爹媽做對比,開玩笑。他也不愛和爹媽一起出門,非不得已,他會和爹媽拉開距離,遠遠 地走在后面。最不能忍受的是學校開家長會,好幾次家長會的通知單,他沒有拿回家給爹媽看,老師問,就說是爹媽病了。

      小牛和哥哥不大一樣。他常常幫助爹媽干活兒,星期天休息的時候,他也會幫爹媽炸油條。哥哥的學習成績一直比他好,在哥哥的面前,總有點兒抬 不起頭。于是,牛家也習慣了,大牛一進屋就捧著書本學習,小牛一放學就拿起掃帚掃地干活兒。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在我們大院街坊的眼睛里,牛家兩口有意 無意是明顯偏向大牛的,就常以開玩笑的口吻,對牛家兩口子這樣說。牛大爺和牛大媽聽了,只是笑,不說話。

      大牛高三那年,小牛初三。兩人同時畢業,大?忌狭斯I學院,小?忌狭艘粋中專學校。兩人都住校,家里就剩下了牛大爺和牛大媽,老兩口接著在十字街口炸油條,用沾滿油腥兒的鈔票,供他們讀書。

      小牛中專四年畢業后在一家工廠工作,每天又住回家里。大牛五年大學畢業后分配在一家研究所,住進了單位的單身宿舍里,再也沒回家住過一天。 沒兩年,大牛就結婚了。結婚前,他回家來了一趟,跟爹媽要錢。具體要了多少錢,街坊們不知道,但街坊們看到大牛走后牛大爺和牛大媽都很生氣,平常常見的笑 臉沒有了。要多少錢,牛大爺和牛大媽都如數給了他,但結婚的大喜日子,他不讓牛大爺和牛大媽去,怕給他丟臉。

      就是從這以后,牛大爺和牛大媽的身子骨兒開始走了下坡路。沒幾年的工夫,牛大爺先臥病在床,油條炸不成了。緊接著,牛大媽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上,送到醫院搶救過來,落下了半身癱瘓。家里兩個病人,小牛不放心,只好請了長假回家伺候。老兩口的吃喝拉撒睡,外帶上醫院,都是小牛一個人忙乎。大牛倒 是回家來看看,但看的主要目的是跟爹媽要錢。牛大爺躺在床上一聲不吭,牛大媽哆哆嗦嗦氣得扯過蓋在牛大爺身上油漬麻花的破棉襖說,你看看這棉襖,多少年了 都舍不得換新的,你爸爸辛辛苦苦炸油條賺錢容易嗎?唯一的一次,牛家老兩口沒有給大牛錢。大牛臊不搭搭地走了,就再也沒進這個家門。

      牛大爺和牛大媽在病床上躺了有五六年的樣子,先后腳地走了。牛大媽是后走的,看著小牛為了伺候他們老兩口,連個對象都沒有找,心疼得很。但那時候,她的病很重了,說話言語不清,臨咽氣的時候,指著牛大爺那件油漬麻花的破棉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將老人下葬之后很久,處理爹媽的東西,看見了父親的這件破油棉襖,舍不得扔。他拿起棉襖,忽然發現很沉,抖落了一下,里面嘩嘩響。他用手摸 摸,棉襖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他忍不住拆開了棉襖,棉花中間夾著的竟然是一張張十元錢的票子。那時候,十元錢就屬于大票子了。我爸爸行政20級,每月只拿 70元的工資。這時候,小牛才想起了母親臨終前那個動作的含義。

      這之后,小牛就離開我們的大院。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他們哥倆兒。

      五十多年的時光過去了,往事突然復活,是因為前些日子,我聽到臺灣歌手張宇唱的一首老歌,名字叫作《蛋佬的棉襖》。他唱的是一個賣雞蛋的蛋 佬,年輕時不理解母親,但母親去世后卻發現棉襖里母親為他藏著有一根金條!暗袄泻拮约簺]能回報,夜夜狂嘯,成了午夜凄厲的調……他那件棉襖,四季都不肯 脫掉!背靡煌樯,讓我鼻酸,禁不住想起牛大爺那件炸油條的破油棉襖。

      肖復興 1947年生,原籍河北滄州,現居北京,曾任《人民文學》雜志社副主編、《小說選刊》副主編。已出版文學作品50余部,曾多次獲全國及北京、上海地區優秀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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