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一批來自基層的詩歌寫作者以他們真誠、質樸的詩作,引起讀者和媒體的極大關注。比如,默默寫了6年詩的詩人余秀華,經過《詩刊》 和眾多新媒體的推薦迅速被大家知曉,近日推出了兩本詩集。由作家吳曉波、詩人秦曉宇等人策劃的“我的詩篇——工人詩歌云端朗誦會”則以網絡直播的方式將更 多打工詩人詩作推介出來,讓這些發自“底層”的聲音,聳入“云端”。
實際上,這些已經被關注的詩人只是冰山一角,還有其他一大批寫作者,他們在平凡生活中拾取詩意,寫成優秀詩篇,值得我們持續去閱讀和討論。2月 9日,由中國作協創作研究部、詩刊社、文藝報社聯合主辦的“草根詩人”現象與詩歌新生態研討會在京舉行。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 《詩刊》常務副主編商震、副主編李少君,中國作協創研部副主任彭學明、何向陽,以及十多位詩人和批評家與會,大家就“草根詩歌”的特征、詩歌與現實的關 系、詩歌批評的標準、新媒體對詩歌生態的影響等問題展開研討。
真誠的聲音最為可貴
這次研討會以余秀華、郭金牛、陳亮、曹利華、笨水、老井、玉珍、許立志等15位詩人為研討對象,由點及面地討論“草根詩歌”現象。正如曹利華在 一篇創作談中所說的,這些詩人“無需硬性置身某種底層寫作的氛圍,自然而然與泥濘一道,與雜草一道”。李敬澤說,我們現在積極提倡“深入生活、扎根人 民”,而這批詩人就是“人民”,就處在我們要深入的“生活”之中。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能感受到這些身份和經歷對其詩歌創作的影響。理論評論界把這些作品 放到更廣闊的背景中,通過探討真問題、實問題,意在推動詩歌健康發展。
“草根詩歌”的可貴之處在于“真”。這些詩人在生活中經受著酸甜苦辣,試圖用詩歌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們的詩歌帶著揮灑在鄉間的汗水,帶著來自工 地的血痕,帶著發自生命本身的野性呼喚。何向陽談到,詩歌是一個人內心圖景的文字顯現。借助這些詩歌,我們得以走進一個個心門,了解他們豐富的內心世界, 而他們也因為詩歌,將自己從一個龐大群體中區別出來。彭學明認為,當下很多詩人把精力都用在打磨詩歌技藝和對詩歌進行“外觀美容”上——這固然很重要,但 卻忽略了對情感和靈魂的表達!安莞姼琛睅砹瞬灰粯拥木坝^,我們能從中讀到真實的生活、真誠的情感和鮮活的力量。
這些詩人的個人心理也是時代氛圍的一種折射。梁鴻鷹認為,他們是現實生活的劇中人,是社會變革的推動者。他們的生活經歷和內心感受在詩歌中得以 生動呈現,借此我們得以了解一個時代的社會心理,文藝媒體可以總結其中得失,深化理論探討,發揮好引導效應。在評論家羅振亞看來,“草根詩歌”來自一個個 獨立的“小人物”,但它們拼貼、聚合在一處,卻通向了人類深層的共性情感和經驗,折射出一個“大時代”的精神面影。
無論是對個體心理的呈現,還是對時代氛圍的表達,“草根詩歌”都以其鮮活性、直接性為人們所稱道。詩人大解說,“草根詩歌”把社會現實融于個人 生命體驗之中,以鮮活的詩作表達個體經驗在大變革時代中的價值和意義。評論家張清華認為,這些詩歌有質感、有痛感,有一定的專業性,甚至可以說,它們比一 個專業詩人的作品還要重要一些——他們的作品不一定能夠成為最好的詩歌,但正是這些詩歌記錄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痕跡。
“詩之真”必須與“詩之美”相結合。吳思敬、林莽等與會者談到,“草根詩人”不能因其真誠的寫作態度而獲得“美學上的豁免權”,必須“按照美的 規律造型”。同時,詩歌寫作追求的是一種“更高的真實”,書寫鮮活現實不等于自動具備“文學的真實”,這需要詩人有想象、提煉、轉化的能力。成熟的詩人要 和審美對象若即若離,既能做匍匐于土地上的“獸”,也能做超越大地、盤翔于天空的“鷹”。
回到文本內部談論詩歌
對于余秀華的詩歌,人們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有的人將之拔得很高,認為她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而有的人則認為她的詩本質上是心靈 雞湯,她的走紅是因為滿足了人們對底層人物的想象。這兩種看法都來自專業的詩歌界內部,讓人產生一個疑惑:對于一個詩人、一首詩,我們是否能夠找到相對統 一的評價標準?
商震談到,一個詩人的作品有其優點,也有其劣勢,產生不同的評價也正常。但是,余秀華及其詩歌現在成了很多人釋放情緒的通道,想批評人用余秀華說事,想表揚人也用余秀華說事。這些都是不負責任的態度,至少不是對詩歌本身負責任的。
霍俊明認為,圍繞著“草根詩人”的“專業批評”“媒體批評”“大眾批評”之間出現的差異、齟齬甚至矛盾,正顯現了文學批評生態亟需及時矯正和正 確引導。有些媒體故意將詩歌之外的部分放大,以詩人的“身份”“苦難”“傳奇性”來炒作,是不可取的。歷史鐵面無情,它不會記住詩歌事件,也不會記住詩人 的身份遭際,最終留下來的只有詩歌文本。因此,我們應該回到文本內部進行討論。
在李云雷看來,很多評論者在談論詩歌時,其實是在談論經典作品或理想中的詩歌,甚至只是在談論詩歌的技術,而這樣的談論在面對新的詩歌或美學經 驗時,可能是無效的。中國現代新詩自發生以來,在傳統詩歌與西方詩歌的巨大陰影下,并沒有形成一個完整和自足的美學傳統,我們很難以某一種固定的詩學觀念 來解釋一切詩歌。面對這一狀況,李云雷認為更重要的是從具體的詩歌經驗出發,探討新的美學可能性的生成。就“草根詩歌”來說,應該從文本出發,分析他們是 否將獨特的生命體驗轉化成了真正的詩,這些詩是否提供了新的審美因素。
新媒體助推詩歌傳播
在這股“草根詩歌”熱潮中,新媒體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許立志、余秀華等人的作品就是通過微博、微信的傳播而為眾多讀者所了解。李敬澤認為, 移動互聯網帶來了文學生態的新變。在過去的時代,詩人、批評家在與公眾對話時是掌握主動權的,但現在情況變了,“對話在何時何地發生,議題是什么,常常都 不是我們自己所能夠確定的”。這應該是值得高興和支持的,這說明公眾更有文化創造力和話語主動權了。作為詩人、批評家,要積極面對這種文學新生態,認真思 考它給這個時代的文學提出的新課題。
吳思敬認為,“草根詩人”在新世紀以來不斷涌現,得力于互聯網時代為他們提供的廣闊平臺。在網絡上,在自媒體世界里,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信息的發 布者,每個人都可以通過信息的發布表現自己的個性。網絡造成了創作主體的大眾化與普泛化,特別是為名不經傳的“草根詩人”找到了一個全新的大舞臺。
但詩人李壯卻看到了新媒體的另外一番景觀。他認為,人們在碎片時間里去瀏覽微博、微信,追求的是一種快速的閱讀效率。所以自媒體在發表東西時會 有所考慮,一是編發的內容講究一針見血、易于理解,有意地縮小思維跨度,二是在形式上下功夫,講究標題新穎、有漂亮的警句,吸引人點開看。余秀華走紅,有 質量較好的作品是基礎,但也與媒體炒作她特殊的身體狀態和那句“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有關。但那些沒有炒作點的詩人,那些需要讀者深入思考的詩作,卻很 難借助新媒體這條“捷徑”產生廣泛的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