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晌午,我們一行人從紅河州州府所在地蒙自市出發,前往元陽縣,想一睹哈尼梯田的壯觀。
汽車在綿延的大山深處忽高忽低,一路沿著“S”路徑盤旋而行。早就聽說哈尼族是山地民族,我曾無數次想象過俊俏的山峰有多美?與思念的人徜徉在大山茂密的樹林里,又該有多浪漫?可是,這個愿望很快被汽車劇烈的顛簸打碎了。
仿佛走了好久,昏昏沉沉中,突然聽到同行的哈尼伙伴一聲驚呼:“看,梯田!”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車剛停穩,就連蹦帶跳地下了車。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是怎樣一種人間奇跡?這里全是崇山峻嶺,連綿起伏的一座座山峰競相插進藍天白云里,所有的哈尼山寨都建在半山腰上,所有的梯田都開鑿在村莊周圍。梯田坡度有的較緩,有的卻很陡,據哈尼同伴說,哈尼梯田最陡的達到了75度以上。梯田的大小不一,有的梯田較大,大到數畝,耙犁時,需要幾條牛同時勞作才做得完活;有的梯田卻七扭八拐的,又窄又長,耕田時,連牛都沒法在田里正常轉身;有的梯田甚至只有簸箕那么大點兒,一只斗笠、一身蓑衣就能蓋住,真是千奇百態。
最令人贊嘆不已的,是一座山坡上竟開墾出3000級梯田,從山腳底深深的河谷,幾乎開墾到林蔭遮蔽的山頂,這在中外梯田景觀中都是罕見的。我心馳神往的哈尼梯田,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真真切切地呈現在我的眼前。在陽光的撫慰下,那些彎彎曲曲的梯田,像一塊塊鑲嵌在山腰上明亮的珍寶,晶瑩剔透,發出耀眼的光亮。四周的大山靜得出奇,峭峰直指藍天。盤旋在山脊上的梯田恰似一個個安睡的嬰兒,乖巧地躺在大山寬闊的懷抱里。
望著精雕細刻的梯田,我的眼中立刻充滿了多彩細致的畫面,心中滿是酣暢淋漓的快感。你怎么也難以置信,眼前的千年梯田,竟是勤勞、善良的哈尼人祖祖輩輩用長滿老繭的雙手,長年累月一點點開掘出來的,無愧為傳統勞動的奇跡。這鬼斧神工的神來之筆,讓人不禁浮想聯翩、嘆為觀止。
怎一幅曼妙絕倫的山水畫卷。午后的陽光,照射著千年梯田,帶給來去匆匆的人們一份仙境般的寧靜。因為路途顛簸而難受的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久違的情愫,亦在我的內心深處涌動。我不忍心攪擾這份寧靜,可又不甘心就這樣轉身離去,沉醉于仙山綠水與神奇梯田間,我像一只飄來飄去的蝴蝶,盡情地把自己的身影,融入到山水之間,融進起伏跌宕的層層梯田里。
看著眼前奇跡般的梯田,我就納悶了,山上不見一座水庫,這么多的梯田,一年四季都儲蓄著亮洼洼的水,這水又是從何處流淌而來?哈尼同伴指著山頂綠茵茵的密林說,有哈尼人在的地方,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長,山上的每一片林子,就是一座天然的水庫。哈尼同伴還告訴我,山寨、梯田、樹林和水(江河)是構成哈尼人生活的四項基本元素。其中,水像一股線,把它們緊密穿串在一起。2010年,西南地區遭大旱,云南到處是龜裂的紅土地,而哈尼人居住的山上卻林綠水清,每一畝梯田依舊亮汪汪的。我不能不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相機快門給我留下了一張張燦爛的笑容。路旁,一位背柴的哈尼阿媽深深地喘了口氣,將棕皮的背索往頭上一套,吃力地從土臺子上想背起那捆200來斤的柴火。哈尼同伴見狀,趕緊上前從后面幫阿媽扶了一把柴火,阿媽才用盡全力將那捆柴艱難地背到背上。望著這位年過六旬的阿媽一步步吃力地走向回家的山路,走向她一成不變的山地生活,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痛了,眼淚情不自禁地灑落在羊腸山道上。我怎么也不敢想象,如此瘦弱的身軀,哪來這么大的力量,可以頂起哈尼火塘生生不息的火種,頂起哈尼人火一樣的生活?
其實,我對哈尼梯田的感知,是從幾年前看的一部電影開始的!吨Z瑪的十七歲》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電影里那位哈尼阿媽說的那句話:“栽秧的男女在梯田里打泥巴架,第一捧稀泥往往打給自己心愛的人!痹谝惶煨量鄤谧骱,夕陽西下之際,多情的哈尼漢子開始騷動不安,悄悄捧起一捧黑黑的稀泥,打向自己心儀的姑娘。剎那間,勞作的梯田變成了哈尼男女愛情的追逐場,栽秧的哈尼姑娘奮起反抗,她們扔掉手中青青的秧苗,捧起稀泥摔向對方。嬉笑打鬧聲中,稀泥在層層梯田間輕舞飛揚。很快,打泥巴架的哈尼男女滿臉滿身都被稀泥包裹了,猶如被愛包裹一樣,他們的心里有種別樣的甜蜜。多情的黑土就這樣點燃了哈尼男女的情意,默默無聞的千年梯田,也見證了主人世世代代亙古不變的愛情真諦。那是怎樣一幅浪漫多情的勞動場景。
越野車在半山腰的盤山公路上繼續顛簸,突然把我顛得老高。我不解地說:“哈尼祖先為何非得跑進大山深處求生活?”哈尼同伴有些驕傲地說:“在那樣的年代,哈尼祖先的選擇是明智而合理的。住在半山腰上,上山可以狩獵,下河可以拿魚,坡地還可以挖田種糧。并且山腰的氣候不溫不火,人不易生病,是最適宜人居住的好地方!
千百年來,哈尼人與梯田相依相守,把生活過得如此安寧、平靜、幸福。這就是勤勞、堅韌的哈尼人。有史料記載,這個民族源自于青藏高原的古氐羌族群,從北方經過漫長的遷徙,歷經千辛萬苦,一路來到哀牢山。哈尼祖先在哀牢山的原始密林里躲過了殘酷的戰爭,在此定居下來,狩獵摘果,過著自給自足的悠閑生活。后來,又在稍顯寬敞、向陽的山腰坡地上,鑿田耕作,憑借日積月累的生產生活經驗,靠林引水,灌溉梯田,成為早期開荒造田、馴化野生稻為水稻的民族。
曾經在城市里一度擁有的那些浪漫想象,與眼前的哈尼人真實的艱苦生活相去甚遠。我的心再次被觸痛了。越野車正巧與公路邊一位哈尼阿波(爺爺)擦身而過,阿波那飽經滄桑的臉龐在我的眼前一晃而過,我卻對這位樸實的哈尼阿波肅然起敬。
哈尼人與梯田相依為命,一生貼近大自然,并以“大自然之子”自稱,尊崇萬物有靈,一塊石頭,一棵草,都尊為神靈。春天,耕作即將開始,哈尼山寨停止勞動,統一休息一天,在村邊的林子里,集體舉行儀式祭獻土地神,祈求土地神保佑人畜平安,梯田免遭洪水災難,谷粒免遭蟲害侵犯,以保豐收。
到5月,梯田里的稻禾生機勃勃,長勢喜人,哈尼人根據自家的良辰吉日,各自祭獻梯田的入水口,以祭祀水神,祈求水神保佑風調雨順,梯田里水滿盈盈。很快,哈尼人還會來到梯田邊,虔誠地祭拜稻神,祈求稻神保佑稻子顆粒飽滿。
在元陽縣境內,有一片片以萬畝計的哈尼梯田掩映在茫茫林海之中,構成了神奇壯麗的梯田景觀。2013年6月,紅河哈尼梯田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獲得成功,哈尼梯田文化景觀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當之無愧成為我國第31個世界文化遺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