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總有一些期待,在突然降臨時,你才明白多么需要它來滿足自己精神上的饑渴。我就是這樣邂逅《文藝報》的,49年前緣于與李瑛的一次見面。
1965年初夏,我身上帶著昆侖山的雪跡,到北京參加總政舉辦的第九期新聞班。一天下午,趁著學習的空隙,我帶著自己的一組詩稿和李瑛的詩集《紅柳集》,到定阜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送稿。說是送稿,其實在我心里比這更看重的是讓李瑛給《紅柳集》簽名。在我的文學生涯中,他的詩對我影響很大,尤其是那些西北題材的詩。我來到李瑛和紀鵬合用的一間窄小的辦公室,他接過我的詩就看起來,還不時用鉛筆在詩稿上劃一下。我坐在他對面,無意間看到他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文藝報》,好奇,還有這樣的報?我便順手拿起來翻閱。真開眼界,張光年、馮牧、李凖都在上面寫了文章!李瑛很快就看完詩稿,說可以“留用”。他見我拿著《文藝報》在看,就說你們在高原那個地方比較偏僻,交通不便,據說當天的報紙20天以后才能看到。我告訴他,這個《文藝報》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這真的不奇怪,常見在邊疆跑車的汽車兵,就是《人民日報》也難見到。李瑛說,從事文學創作一定要多讀書,這個《文藝報》不能不看,你要是喜歡它就拿去看吧!
臨別前,李瑛再次讓我選幾本《文藝報》帶走,說著他又從書櫥里拿出幾本放到我面前。我不好意思多選,只帶走了1965年第5期《文藝報》。這一期有部隊作家林雨寫的創作體會《在實踐中學習,在斗爭中成長》,還有別人評論其小說的文章。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大概都會記得林雨這個名字,他當時創作的軍事題材小說《刀尖》《五十大關》在全國引起廣泛好評,我很想知道他的創作秘訣。那次我返回高原,讀《文藝報》上那篇林雨小說的評論,我摘錄下一段文字,那是在說林雨在創作《五十大關》時是怎樣“想”的:“由于作者在生活中‘想’得深,‘想’得廣,‘想’得遠;從個人想到集體,從連隊想到全軍,從國家想到世界,從軍事訓練生活想到創造四好連隊運動,想到大興三八作風……因此作品反映的生活面比較廣、比較深厚。所以,不同地位、不同生活經歷的讀者,可以從各個角度去感受,接受不同的啟發與教育!苯裉熘刈x我抄下的這段文字,覺得它仍然對文學創作、對人生有可貴的啟示。
那次進京,兩大收獲,一是見到了想見的詩人李瑛,二是結識了一個文學益友《文藝報》。當然也有遺憾,沒有得到李瑛的簽字。彌補這個遺憾是在32年后,1997年11月,我找李瑛請教創作的問題時,拿出《紅柳集》,說出原由,讓他簽名。他接過詩集,想了想,在扉頁上寫下一句話:“這是一片枯萎的葉子!蔽乙恢被匚恫怀鲞@片“葉子”的蘊含。到哪兒尋找一片樹林?從何處得到一方青草?就從珍愛這片“枯萎的葉子”起步吧!我還想說的是,我這大半生在青藏高原的雪山冰河奔波,與《文藝報》相交差不多半個世紀,她也是滋養我文學人生的冰天雪地里一片蓬青的叢林、一方溫馨的芳草地!
什么時候你如果覺得生活或寫作不愉快了,就抬頭望望窗外,有無限風光。此后,《文藝報》漸漸成為我的良師益友,我就理所當然地把她比做窗外的陽光。其實,所有的陽光都在自己的汗水里。我從《文藝報》吸獲的營養自然是文學,但我更看重隱藏在文學后面的做人的營養。我尤其關注老一輩作家、藝術家、編輯的文章或別人介紹他們的文字,真情實感,口心一致。因為這個時候的我已經懂得了,其實現實生活中有不少虛假的東西。一些人談自己或借別人之口談自己的文章,言過其實,水分過多。老一輩作家、藝術家們則不然。在“文革”結束不久以至此后較長的一段時間里,人們要珍惜一張報紙或一本刊物不容易,而要忽略它們太容易了!段乃噲蟆芬恢笔俏易郎、枕邊的讀物。
1989年8月,我的第10本作品集《昆侖山的愛情》由四川大學出版社出版。我從未謀面的四川大學教授曾紹義寫了一篇評這本書的文章,他寄給我并附一信,希望文章能在《文藝報》發表。我自然和曾教授懷有同樣的發表欲,可是當時我在《文藝報》沒有一個熟人。無奈,我將文章轉寄報社,并附上曾的信。說我那時沒有期盼那絕對不真實,但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我只能選擇等待。讓我料想不到的是,沒出半個月,這篇評論刊登出來了。這就是發表在《文藝報》1989年12月30日文學評論版的《評王宗仁的散文報告文學》,3000多字的篇幅真不算短。我知道文章的責任編輯是孫武臣時,事情已經過了6年。當時在中國現代文學館的一次文學會議上,偶爾遇到孫武臣,他主動找到我,我們才相識。這時孫已調到魯迅文學院。從此我們常有來往。兩年前,他還把自己出版的一本談論散文創作的書贈予我。生活中雖有偶爾,但它昭示的卻往往是必然。沒過一個月,1990年1月28日,《解放軍報》也刊登了一篇評《昆侖山的愛情》的文章——《鐫刻在昆侖之巔的碑文》,作者是劉業勇。我們也是互不相識。兩年后劉業勇調到解放軍報社工作,我才知道他原來是第二炮兵下屬一個基地的宣傳干事。
我真的好感慨:看明世事透,認得當下真;名利可輕拋,事業凈千斤。
如果說我還有期待的話,就是希望我周圍還有許多業余作者能從《文藝報》汲取文學力量。應該說,進入90年代后,《文藝報》與我所服役的總后勤部作家們的來往空前頻繁。時任總后勤部政委周克玉多次強調在軍隊的思想政治工作中要加大文化的含量。他要求后勤要建立一支自己的文學隊伍?偤笳尾课幕块L盧江林就是中國作家協會老會員,創作過長篇小說和電視劇,抓文學創作自然是內行,很得力。領導掬取天池水,灑向作家都是情。再加上周大新、馬泰泉、王宏甲、曹巖、烈娃、詠慷這樣一批卓有成就的專業作家的引領,我呢,作為創作室主任就是具體來落實。天時地利人和,總后的業余作者隊伍如雨后春筍,充滿活力,富有激情。我們每年都要組織一到兩次文學筆會,兩年一屆的總后軍事文學獎一直堅持至今。我們的作品多次亮相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詩刊》《當代》《十月》《解放軍文藝》等報刊。我們申請經費為11位業余作者出版了他們第一部作品集!段乃噲蟆穼偤筮@支創作隊伍多次報道和給予評論。據我的記憶,李瑛、張鍥、陳建功、高洪波、雷達、朱向前、黃國柱、張志忠、丁臨一、周政保等作家評論家,都在《文藝報》發表過評論總后作家作品的文章。有一件事讓我難忘。有一次,當時在《文藝報》工作的賀紹俊參加我們在京郊舉辦的文學筆會,他深入到與會作家之中,和他們做朋友,推心置腹地交談,了解了這些業余作者艱難成長的歷程。筆會結束后,他把我作為穿針引線的“中間人物”,寫了一篇長篇通訊《雙重的神圣——王宗仁和青年作者的故事》,在《文藝報》頭版頭條發表,還配了幾張圖片。這篇通訊引起了廣泛關注,它的影響延伸到了部隊的基層單位,青藏高原一些團隊在他們的政工簡報上還作了介紹。
我曾經在全軍一次創作會議上,介紹總后業余文學隊伍的成長時,表達過這樣的意思:領導的重視,諸多評論家的扶持,還有像《文藝報》《解放軍報》這樣媒體的助推,無形中給總后這支文學隊伍筑起一道溫馨的圍墻,抵擋并消散生活中常常遇到的冷意或者阻力。我們知道,業余作者成長的道路大多數不是一帆風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