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家族秘密的勘探者

　　阿寅的《土司和他的子孫們》所掌控的時空的規模、人物和場面的數量以及文化、歷史、社會內容的多樣，決定了它具有家族小說特殊的厚重感，使人不能輕視。

　　其實，多數家族小說并不真正寫家族，只是借家族寫歷史，通過兩三個家族之間的爭斗展示歷史風云。經由子嗣延續，實現史詩性創制。阿寅的《土司和他的子孫們》則不同，它屬于比較純粹的家族小說，主要寫一個家族，即鎖南普土司和他的后代們。作者的興趣集中于考察這個家族獨特的氣質、卓爾不群的意志、宿命的遭際和起伏跌宕的命運，致力于發掘家族小說本原的魅力。家族不僅意味著生命的繁衍，也可能顯示著性格、價值觀和文化代碼的傳承。阿寅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在小說中對家族文化進行了深入的開掘。這部小說的主人公也可以看作是同一個人，即遠祖鎖南普，其后代王燒子、魯丹巴活佛、貢布和王世文等都可以視為他的再世，或身上存有他的影子。鎖南普氣質鮮明，充滿血性，英雄一世；王燒子也并非凡胎，虎落平陽能東山再起；魯丹巴不肯自墮塵世，毅然出家，為絕俗念自毀陽根；貢布生不逢時，備受壓制，只做了一個農民，但種地也是一把好手。家族到了王世文一代時變得孱弱，他除了精神尋根、懷想祖先外一無所成。但王世文能夠意識到家族的標識，尋根之旅意味著他的不甘沉淪和自新自強。這部家族小說的純正就在于它認真探索了家族的秘密，揭示了人類生活的一個重要方面。

　　更重要的是，作者同樣認真地探索了這個家族衰敗與變異的原因。這個強悍的家族在歷朝歷代都遭受了沉重打擊，有的淪為底層，有的選擇自盡，有的變成了精神病患者。實際上，作品描繪的這些情節并不使人感到意外，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在一個宗法社會中，宗法并非成為其自身的保障，一代不如一代卻是慣見的現象�！锻了竞退�的子孫們》一書不僅具體而生動地重現了這一過程，也蘊含著現代的認識，書的結尾處有一段王世文的話令人深思：在這個社會里，一切都要順從共性、屈就共性，依附于共性，若是你一味地放任個性，你就會招致滅頂之災——也許這正可以解釋鎖南普后代們的部分命運。在中國封建文化傳統的浸潤下，個性被無限束縛，民眾心理潛伏著抑平個性的傾向，所以，鎖南普家族遭受的苦難便可想而知了。在一次次打擊后，這個家族的人格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遷，逐漸異化至平庸、虛弱。也可以說，作者的功勞在于寫了一部人格變遷史，而研究國民的人格演變，則是文學家的重要課題。

　　此外，《土司和他的子孫們》具有濃郁獨特的地域特色，展示了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中間積石山地帶的迷人氛圍，包括自然景觀、風土人情、歷史沿革、文化積淀等，這些都是我們在其他作品中未曾見識的。小說里反復吟唱的那首風味別異的“花兒”悠遠回蕩，令人難以忘懷。這部作品對作者家鄉積石山地區是一種貢獻，它使世人了解到，有那樣一塊神奇的土地以及那里發生過的一切。

　　當然，阿寅初次把握長篇小說，在敘事上還不是很圓熟，結構上也不是很周全，這些都需要他在以后的創作中逐步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