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東:兒童文學中的人性表達

　　劉東，魯迅文學院第六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 員�，F任大連市作協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鏡宮》《無限接近的城市》等7部，小說集《轟然作響的記憶》《快閃異族》等5部，長篇童話《稱心如意秤》等兩 部，長篇科學文藝《大自然的奧秘》等。曾獲得第六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等數十項國家及省市級獎勵。擔任多部大型動畫片的編劇工作。

　　作為一名作家，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時常會想到或者被問到這樣的問題：文學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文學最本質的特性到底是什么？偉大的司湯達曾經說 過，文學家們就像廚師，為讀者們奉獻出豐富多彩、各色各樣的美味，酸甜苦辣咸，百味雜陳。但其實這些美味的主料只有一種，那就是人性。

　　我很贊成這個觀點。在我看來，文學就是人學。無論文學的創作手法和表現形式如何多種多樣，花樣百出，其最本質最重要的內核永遠是對人性的追問、 探索、解密和表達。但是與此同時，我的內心也一直存在著這樣一個疑問和困擾：文學的主料是人性，那么兒童文學的主料呢？其實這本不應該成為一個問題。兒童 也是人，兒童文學也是文學，兒童文學的主料當然也是人性。但在中國的兒童文學界，或許是因為人性的多面性和復雜性，或許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致使“人性” 這個概念似乎很少在兒童文學創作中被提及被重視。換句話說，我們的兒童文學所表現的人性其實是比較片面的，往往是被裝飾過的，被美化了的，甚至是虛假的。 往往只片面地表現人性的善與美，而對人性中的丑與惡諱莫如深。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孩子們的理解和認知能力有限，不恰當地表現人性的丑與惡有可能會誤導 他們。許多年來，這種觀點一直被主流社會和主流創作所認同。

　　這使我想起了一部很有名的意大利電影《美麗人生》，影片中的父親圭多和兒子喬舒亞因為是猶太人，被納粹抓進了集中營。圭多不愿意讓兒子幼小的心 靈從此蒙上悲慘的陰影。在慘無人道的集中營里，圭多哄騙兒子這是在玩一場游戲，遵守游戲規則的人最終能獲得一輛真正的坦克回家。天真好奇的兒子對圭多的話 信以為真，他多么想要一輛坦克車呀！為此，喬舒亞強忍了饑餓、恐懼、寂寞和一切惡劣的環境。圭多以游戲的面目偽裝了殘忍的現實，讓兒子的童心沒有受到任何 傷害。后來歷經磨難的圭多慘死在德國納粹的槍口下，卻成功地保護了兒子。喬舒亞從鐵柜里爬出來，站在院子里，這時一輛真的坦克車隆隆地開到他的面前，上面 下來一個美軍士兵，將他抱上坦克。這部電影所表現出來的人性的光輝令人震撼，似乎也與我們的兒童文學創作中的一些看法和選擇不謀而合。但是電影只是電影， 不是現實。就算現實不似集中營那樣殘酷，卻比集中營更復雜更多面。這種保護雖然出自于人性美好的一面，但往往是一廂情愿的，也是徒勞的。所謂可以一時，無 法一世。

　　而且，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展，隨著信息傳媒的普及和多樣性，隨著孩子們擁有社會屬性的年齡越來越小，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社會屬性越來越鮮明越來越 強烈，我們的兒童文學對人性的多面性和復雜性再一味地只管躲避和無視顯然不是辦法，甚至意味著某種職能和責任的缺失。我更認同的做法，是以文學的恰當的方 法讓孩子學會面對現實，包括面對現實中復雜的人性。只有面對，才有機會了解；只有了解了，才能正確地理解；只有正確地理解了，才能正確地選擇，才能健康地 成長。

　　另外，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呼吁，要讓中國的作家和作品走向世界，兒童文學也是一樣。但是，客觀地講，現在我們兒童文學的輸入和輸出是不成比例 的，存在著巨大的“貿易逆差”。有人可能認為，這是由于文化和傳統的差異造成的。但是仔細想想，這種理由并不能成立。這種文化和傳統的差異是雙向存在的， 為什么國外的許多優秀兒童文學作品可以成為我們的經典，而我們的作品卻不行呢？原因當然很多，而我覺得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作品中缺少可以跨 越這種差異的東西，比如說，對人性的挖掘和表現。人性是共通的，人性的表達是不受文化和傳統差異影響的，也是最容易被最廣泛的人群所接受的。

　　如何用兒童文學的手段，讓孩子們在成長過程中，正確地了解和認識人性的本質、人性的復雜性，這是我們這些兒童文學作家所面臨的一個不可回避的課題。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關于兒童文學對人性的表達，我一直在努力嘗試。這里舉一個例子。我曾寫過一部中篇小說《快閃異族》，發表在上海的《巨人》上。這部作品的主人公 是一個人類和一個精靈。說實話，我很少寫精靈之類的故事，因為兒童文學作品中，這類作品太多，在我看來，再寫就是重復。而我的創作個性中，最不情愿做的事 情就是重復。但是后來我寫了這個中篇，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我在以前看到的精靈故事中沒有看到的、沒有被寫作者重視的一個角度或者說是節點。故事大概是這樣 的：一個男生喜歡上了一個女生，而這個女生是一個精靈。女生的精靈家族警告女生，不要輕易嘗試與人類進行密切的交往，如果一定要交往，也絕對不要讓他們知 道你的真實身份。但是精靈女生不以為然，并不想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她認為她和男生的感情完全可以超越兩個種族之間的差異。最終，他們的感情以悲劇收場， 而造成悲劇的最根本的原因，恰恰就是人類本性中對異族的懷疑，不信任。而這種對異族的懷疑和不信任，追根溯源，其實是基于人類自身的不安全心理和信任危 機。而這種心理和危機，在可預見的未來是難以緩解的，因為這是人性中固有的東西。想要緩解甚至超越這種心理和危機，則需要整個人類從各個方面都進入一個前 所未有的更高的境界。

　　當然，兒童文學中的人性表達對我而言，是一種復雜而且艱辛的探索和實踐，而且，我現在也僅僅是明確了一個方向。但我相信，一旦你真正可以直面這個課題，并且把其不斷地、深入地融入到你的創作實踐中，你就有可能在兒童文學創作這條道路上走得更遠，看到更多更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