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國作家貝爾納•韋伯(Bernard Werber)攜幻想文學作品《螞蟻帝國》三部曲(中文版)訪華,并接受了新華網的獨家專訪。新華網 楊舟 攝
貝爾納 •韋伯(Bernard Werber)簡介:1961年9月18日出生于法國的圖盧茲省。著有諸神三部曲、《天使帝國》《大于十的死罪》等多部幻想文學,其中《我的地球朋友》 (Nos amis les Terriens)于2007年被法國著名導演克勞德•勒魯什(59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獎、28屆愷撒獎獲得者)搬上銀幕。其影響力最大的作品當屬《螞蟻 帝國》三部曲,迄今已有三十多種語言的譯本,近期由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引進出版。
新華網 北京5月30日電(王志艷 楊舟)被國際書評界譽為“幻想文學巔峰之作”的法國文學作品《螞蟻帝國》三部曲在出版二十多年之后迎來了中文版,今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借中法文化交流 契機,它的作者法國當代作家貝爾納•韋伯(Bernard Werber)首次來到北京傳道授業,并接受了新華網的獨家專訪。
韋伯自幼酷愛觀察昆蟲,7歲時便寫過虱子在人身上爬行的奇遇,他的作品融合了科幻、心理學、生物學、未來學等多種學派風格,集探險戰爭、科學、懸疑等多種 元素。雖給養于法蘭西文化,但韋伯對中國的傳統文化頗有研究,欣賞東方哲學中的幽默,古典與現代的氣質在他身上似乎并行不悖。
螞蟻有一億多年的時間理解這個世界
“螞蟻一點都沒有意思,唯一值得我們給它們一分鐘思考的事情是,當它們在廚房出現時我們要怎樣把它蹍死!”在作品交流分享會上,韋伯憶起剛開始寫螞蟻時同事對他的態度。
“我想把另一個族群殺死并不是交流的最好方式”,韋伯認為兩個族群的碰撞正如三部曲中所描述的,“首先往往是相互觀察,第二步進入到攻擊和廝殺,最后走 向和平相處或聯盟! 在韋伯眼里人類應向螞蟻學習,“實際上螞蟻的存在已經有一億多年的歷史,而人類才七百多年。它們有一億多年的時間去理解和了解很多的事物!
在《螞蟻帝國三部曲》中,螞蟻能夠建立起有幾百萬居民的城邦,它們有農業、有戰爭、有分工,也能和地球和平相處。如果它們要搬家會把整個城邦全搬走,不會留下任何的污染物。
“螞蟻帶給我對于差異的思考。我們足夠強大,能輕而易舉地把它們殺死,但我們也發現螞蟻還是成功的做到了許多人類無法完成的事情!表f伯說。
改變思維 看人與螞蟻的雙重對比
韋伯對螞蟻有很深入的觀察,這本《螞蟻帝國三部曲》的寫作時間達6年之久,他甚至在家里養了1500多個“螞蟻公民”,“其實這個書有1500頁,今天大家在中國拿到的這個書,在法國大概相對應的是350頁,最初的版本是現在這個字數的四倍!表f伯介紹。
細致的觀察和時間的累積帶來的不僅是對螞蟻極為深入的刻畫,還有對人類的觀察。三部曲里有很多故事都是做對比,人對這個問題是怎么看的,螞蟻對這個問題是怎么看的。
學者余中先認為閱讀這部作品時可以做有啟發性的對比,“人的社會跟螞蟻的社會,人的智慧跟螞蟻的智慧,人的寬容跟螞蟻的寬容等等都可以做比較!
法國文學像“兄長”帶動著中國文學
法國文學長久以來對中國文學影響至深,小說家邱華棟收集了200年來法國文學翻譯成中文的各類作品,“在我印象里,法國文學對中國的影響有兩個系列,一個是現實主義的如雨果、左拉這樣的作家,曾影響了魯迅、茅盾等大作家。二是直接影響了中國當代的先鋒派文學!
對韋伯的《螞蟻帝國》,邱華棟評價是他從未見到過的法國文學類型,“這是最近二十年全球出現的新文學樣品,我想會對中國文學有一個新的沖擊,也會帶動一個新的閱讀熱點!
作家阿乙將法國文學比喻為兄長,一直帶動著中國文學,“不同于美國文學和日本文學的單一化,法國文學是千姿百態的,我們也相應的受它各種派別的影響,吸收了各種營養!
“在中國沒有誰能把一個動物寫的這么深,除了吳承恩寫猴子和豬”,為了理解這部小說,阿乙去天壇公園,買一瓶礦泉水,看螞蟻轉來轉去,把礦泉水倒下去,看他們遭受什么樣的災難。
阿乙特意請韋伯簽了一本書送給女兒,“她八九歲的時候該讀什么,不能說打開電視只能看到《喜羊羊灰太狼》和《熊出沒》這樣的兒童消遣,沒有深入的東西。螞蟻這種生物可以給她一個知識性的啟蒙!

法國當代作家貝爾納•韋伯(Bernard Werber)攜幻想文學作品《螞蟻帝國》三部曲(中文版)訪華,并接受了新華網的獨家專訪。新華網 楊舟 攝
在亞馬遜的演播間,甫一落座,韋伯就脫掉鞋子盤腿坐在了沙發上,隨性如此,我們正思肘是不是要讓他保持這樣的姿態接受采訪,韋伯已帶著一臉頑皮笑容又把鞋穿上了,眾人由略顯驚訝轉而會心一笑,或許是認為天真、童心未泯是幻想文學作家身上應有的氣質。
采訪中韋伯不時閃現的“萌表情”填平了語言障礙造成的交流縫隙,這位年過五旬的作家讓你覺得——可愛,但不突兀。與之相對的是,這位很早便讀過《道德經》的法國人在采訪中不時流露感時憂世的情懷,并不乏對人類終級問題的哲思,正如他稱自己的作品“與其叫科幻小說,還不叫哲學幻想小說”。
從《道德經》了解中國文化 東方哲學充滿幽默感
新華網:您是第一次到中國、到北京么?對北京的印象怎么樣?
貝爾納•韋伯:這是第一次到北京,我感覺這個城市充滿活力。我從小就對中國充滿了好奇,這是一個西方人了解得還不夠多的地方。中國有悠久的歷史和傳統,有那么多的文化,小時候我就閱讀過有關中國的文字,像包青天系列小說我都看過。
新華網:在《螞蟻帝國》里您設置了一些與中國有關的元素,比如“舅舅埃德蒙娶了一位中國女人凌彌”,還用到出自孔子《論語•為政》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等中國諺語,您似乎對中國的傳統文化非常了解。
貝爾納•韋伯:我最初接觸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從閱讀《道德經》開始的,我發現它蘊含了非常多的生活哲學,并且是一種充滿幽默感的哲學。西方哲 學的一個遺憾是過于嚴肅,而東方哲學里有很多謙卑的精神并且有幽默感。中國的哲學里讓我最為欣賞的是“陰陽之說”,陽性的能量和陰性的能量是互補的,要達 到這種完美狀態就得讓這兩種能量達到最佳的平衡,就是我們所說的和諧。我覺得這種“陰陽之說”是解決世界上很多問題的辦法。從這個角度講,螞蟻的文明是 陰,人類的文明是陽;螞蟻很小,人類很大;螞蟻是一種冷的能量,人類是一種熱的能量。這兩種文明的對話就是要讓陰和陽達到最佳平衡,最終達到和諧狀態。不 論是昆蟲世界和人類的碰撞還是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都應該是這樣的,只有建立起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才能達到相互的和諧。中國文化與法國文化之間也應該做這 樣的事情。
新華網:您曾經是一名報道科技領域的記者,從一名記者轉型成為作家,大約花了多長時間?
貝爾納•韋伯:我最早開始寫《螞蟻帝國》時是十六歲,小說出版是二十八歲。這期間我有六年從事記者工作,這份工作的好處是讓我能近距離的觀 察、更好的了解螞蟻的世界。我做記者時非常年輕,有一次得了一個“最佳記者獎”有一筆獎金,讓我可以到非洲觀察了一種非常奇特的螞蟻——食人蟻。它們有很 浩浩蕩蕩的隊伍,他們所經之處片甲不留。為了寫螞蟻,我還在家里培育起了一個螞蟻窩,大約有1500個螞蟻公民,這樣我可以每天近距離的觀察我小說里主角 的各種活動和生活。我想很少有作家能如此近距離的觀察他所創造出的角色。
新華網:《螞蟻帝國》中描述了螞蟻文明和人類文明從“相遇”到產生“矛盾戰爭”再到最終“和平共處”的過程,似乎與中國古典名著《三國演義》中表達的“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思想不謀而合,這也是您的一種世界觀?
貝爾納•韋伯:這個規律其實最早在物理世界里就有,就像磁鐵的正負兩極,剛開始碰到會互相吸引,時間長了就會排斥對方,這已證明了這是自古 以來就有的一種現象。在男女之間的愛情世界里也是一樣,走得太近就會分離,離得太遠時距離又產生了美,怎樣保持一個最合適的距離才是最關鍵的。

法國當代作家貝爾納•韋伯(Bernard Werber)攜幻想文學作品《螞蟻帝國》三部曲(中文版)訪華,并接受了新華網的獨家專訪。新華網 楊舟 攝
描寫螞蟻的戰爭會給人一種電影感
新華網:地球上的生物包括昆蟲非常多,為什么單單選擇“螞蟻”作為創作的主角?“螞蟻”的特別之處在哪兒?您在小說中構建出的“螞蟻文明”與人類文明、人類社會的共通點是什么?
貝爾納•韋伯:之所以選擇螞蟻,是因為這個主角比較難寫,大家對它不感興趣,他不像蜜蜂那樣會產蜜,也不像蚊子那樣對人類產生威脅,人類不關注這個動物,因此我就選擇了這個具有挑戰性的主題。其次是我可以在家里培育螞蟻,可以近距離的觀察我小說中 的角色。其實我小時候就對螞蟻很感興趣,可以花好幾個小時去觀察他們。另外螞蟻的歷史遠遠長于人類,他們有一億兩千萬年的歷史,人類只有幾百萬年,它們在 很久以前就可以建造自己極其復雜的城邦,比我們人類要早得多。最后一個原因,這是一種非常成功的昆蟲,它能遍布全球,適應力極強,它們可以出現在沙漠里也 可以出現在寒冷地帶,也能承受城市這種鋼筋水泥樣的生活,無論到哪里都能以極快的速度建造起自己的城邦,從這個角度講這是一種充滿智慧的小昆蟲。
和人類社會的共通點有不少,比如一樣能建立起自己的城邦,有自己的道路交通運輸系統。還有一個與人類最大的共同點是它們也有戰爭,有不同的陣營,有打仗的 兵團,有騎兵等不同的角色分工,打仗時十分具有表演性和歷史感,很像人類中世紀時期的那種戰爭場面,去描寫螞蟻的戰爭會給人一種電影感。
新華網:剛提及了電影,聽說由《螞蟻帝國》改編的3D電影正在制作中,您有沒有參與到電影的創作?做為編劇或其他角色,我知道您之前也執導過電影。
韋伯:電影項目成立之初征詢過我的意見,我給他們提供了最初的劇本,我也和電影創作團隊有聯系。我對電影制作很感興趣,有過這方面的學習和 經驗,曾制作過一部小型電影《我的地球朋友》。我其實希望中國的朋友能參與到這部電影當中來,讓我們共同為這個項目做出努力。美國人制作了《指環王》,如 果有東方的朋友參與進來做這部電影,可能就是對《指環王》的一個回答。我和導演見過面,他在特技制作方面很有經驗,是一個很好的導演。
新華網:對電影《螞蟻帝國》的藝術表現和市場表現有哪些期待?希望電影忠實于原著還是能呈現出更多超越原著的東西?
韋伯:我希望電影能夠超過原著的水平,剛才之所以提到《指環王》,是因為電影比他的原著更具有藝術表現力,希望電影《螞蟻帝國》能超出原著,更有藝術表達力。

法國當代作家貝爾納•韋伯(Bernard Werber)攜幻想文學作品《螞蟻帝國》三部曲(中文版)訪華,并接受了新華網的獨家專訪。新華網 楊舟 攝
寫小說就像是一場“魔術表演”
新華網:書中“如何用六根火柴拼出四個等邊三角形”這個懸念從一開始就牽引著讀者,作為創作者在小說最后揭曉自己設置的這個懸念時,當時是一種怎樣的心理狀態?
貝爾納 •韋伯:作為作家,當時的我更多感受到是一種給予的快樂,是幫助讀者打開思維的一種快樂。所有好的小說的一個共同點是到最后謎底會公布。對我來講,小說就 像是魔術一樣,我小時候很喜歡玩魔術,寫小說就像是表演,帶著觀眾進入一個神秘的世界,在某一個關鍵的時刻,忽然之間從紅布下跑出一個兔子來,就像我在書 中解開火柴謎底的那個時刻。
新華網:這部作品“語言通俗、簡練,畫面感很強”,我幾乎可以通過語言在腦海中直接構建起一些電影場景。法國擁有豐厚、悠久的文化傳統,不論是文學還是電影,哪些法國作家曾影響過您創作的語言風格?
貝爾納•韋伯:我從小就讀儒勒•凡爾納(筆者注:Jules Verne,[1828.2.8-1905.3.17]生于法國西部海港南特。主要作品《八十天環游地球》《海底兩萬里》《格蘭特船長的兒女》《神秘 島》)的作品,印象很深,他是法國科幻小說的鼻祖,從小我就想象什么是火箭,什么是宇宙旅行,人類登上月球等等。后來又受到《猴子星球》作者皮埃爾•鮑李 的深刻影響,另外還有斯坦利•庫布里克。
對我來講一本書最重要的是引發人的思考,雖然小說中有很多的畫面和動作,很激烈的場面,但最重要的還是要引發大家去思考。雖然一開始大家會 認為這是一部科幻小說,但我更愿意它被認為是一部有哲學意味的科幻小說,這能啟發人們走上新的思考的道路。這也是我為什么一開始用“如何用六根火柴組成四 個等邊三角形”這個懸念牽引大家,我希望人們打破一些定式思維,有新的思考方法。
這本書里經常出現的一句話是“要改變思考方式”,每個人都有習慣,我們的慣性、定式思維讓我們總是追尋同一個方向,這種路走多了就碰到了更多的問題,所以 我們人類應該學會變通,找到問題的解決辦法,找到走出泥沼的辦法。這就是為什么我的書最初感動的是年輕的讀者,因為年輕人他們的思維還沒完全定下來,他們 的視野、宇宙還是非常寬的,很多事情對于他們來講都是有可能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確定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們變通的道路變得越來越窄,這就是為什么我一 直強調要保持我們的視野足夠的寬才不會讓我們陷入自我封閉的狀態。

法國當代作家貝爾納•韋伯(Bernard Werber)攜幻想文學作品《螞蟻帝國》三部曲(中文版)訪華,并接受了新華網的獨家專訪。新華網 楊舟 攝
科幻小說應有哲學思考
新華網:我們注意到現在青少年閱讀率越來越低,身處這樣的網絡信息時代,受很多外部因素的困擾。您擁有很多的青少年讀者,從作家的角度,怎樣去提升青少年的閱讀率,給予他們些閱讀指導。
韋伯:提升青少年的閱讀率最重要的是要給他們提供很有吸引力、很快就能讀完的書。需要改變的是作家,他們需要改變寫作風格,適應已經變化了的讀者群。書籍相對于電影的 優點在于,他把讀者推向一個有主動性的角色,讀者可以自己想象布景、想象音樂,想象人物的聲音和特技效果,從這個角度講讀者從一個被動的接受者變成了一個 導演。在電影院里,觀眾是一種被動接受的角色,只是在那里觀看畫面、聽到音樂、看到人物,他沒有辦法真正的參與。讀者相比于電影觀眾來講,他們所做的腦力 工作更多。書籍可以保持讀者的創造力,讓他們不停地去創造、去想象,而這個世界注定要交給有想象能力的人去統治,由這些人走上主導位置。所以我們可以根據 邏輯推導這樣的結論:未來世界將被書籍的閱讀者引導著、前進著。書籍能夠使人變得更加智慧。
新華網:中國也有很多幻想文學創作者,他們大多直接在網絡上進行寫作,我們稱之為網絡作家,但他們更偏重于玄幻、神話類題材。從您的經驗出發,能否為中國的作者提供一些創作上的建議?
韋伯:我的建議是每一個作家都應該寫出不同于其它人的作品,一定要有新意,創新。如果說是已經寫過的題材或嘗試過的手段,就不要重復,應該 不停的去發掘新的內容。另外要保持寫作的習慣,持之以恒,我自己是從每天早上八點到十二點半是我的寫作時間,就像做運動一樣,我的大腦就像肌肉一樣要對他 進行鍛煉。對于年輕的中國作家來講,我想告訴他們一定要堅持寫作,并持之以恒的去寫。還有一點寫作要有快樂,如果想讓讀者從作品中感受到快樂,作家在創作 過程中就要感受到快樂。
科幻小說如果寫得好,他就不應該被局限于這個類別中,他應該能夠有這種力量超越對他的定義,去打動平常不愛讀科幻小說的讀者。希望“螞蟻”系列成為一個大 家都喜愛的小說。螞蟻所帶給讀者的信息是普適性的,你一定要對異者感興趣,一旦有了興趣就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美妙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說與其稱這些為科幻, 倒不如叫他們為哲學幻想小說。
新華網:法國文學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是非常深的,如果一定要讓您推薦幾本最值得閱讀的法國文學作品給中國讀者,您會選擇哪幾本?
韋伯:我推薦皮埃爾•鮑李的《猴子星球》、拉伯雷的《巨人傳》,《黑暗時代》,儒勒•凡爾納的所有作品,這些是我覺得最有意義的作品。
新華網:最后請您向中國讀者推薦一下《螞蟻帝國》系列作品。
韋伯:我非常希望中國讀者能夠發現螞蟻世界,因為螞蟻能教給人類很多的知識,也許螞蟻能夠給人們指出一條新的道路,走向真正的和諧。最關鍵的還是希望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覺得非常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