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詩集《比一滴水更年輕》：永遠不老的是青春

　　密林中，樹在答問——/什么是生命/健康的靈肉，有思想、會呼吸/什么是生活/心臟的跳動和地球的旋轉，合為一體/什么是美/不要修飾，赤裸的身體是站著的真理/什么是幸福/滾燙的淚，滾燙的血，支撐著挺立的 /什么是驕傲    /讓每天的太陽攀著肩頭升起/什么是渴望/從頭到腳獻出自己，甚至影子/什么是歡樂/讓星星和小鳥營巢，給它們甜蜜/什么是理想/生活該永遠是一支綠色的火炬……

　　這是我近期讀到的一位88歲長者的詩，也是我近期讀到的最年輕和青春的詩。它像流水般潺潺地淌在我的心中，像花兒般綻放在我的靈魂，像海潮般激蕩著我的血液。

　　李瑛的新作《比一滴水更年輕》是今年春節我收到的最喜歡的禮物。誰說中國沒有好詩？誰說老人不再年輕？李瑛和他的詩永遠不老，足足在中國詩壇揚帆了半個多世紀，而今依然閃爍著燦爛光芒。

　　一年前，我前往李瑛家里探望。我們一見面的話題便是當前的中國詩歌問題，而且一談就是幾個小時。當時老人家給我的全部感覺是，其思想和反應非常年輕——我指的是那顆心和那種詩人的心境。當我知道老前輩雖年事已高，但仍在天天寫詩時，頗為感動�，F在——365天過去了，李瑛把新書寄給了我，同時附了一封深情的信件，這是我熟悉的筆跡：有些抖動，卻依然流暢；有些蒼老，卻依然剛健。他說我是他新作的第一個讀者，還在信中關照我，在從事日常工作之余，“也能關注一下詩歌”。這既是一份信任，更是一份期待，我心頭深感溫暖。

　　我很喜歡李瑛的詩，讀他的詩不會感覺到與他有年齡上的距離，更沒有情感上的差異。他的詩永遠有種向上的力量，永遠有股奮發的朝氣，更有年輕人的一種激情，完全是青春式的，甚至是童音般的清澈與嘹亮。他是一個革命者、一個老軍人，他的詩里洋溢著鋼鐵般的戰斗豪情，硝煙烽火，然而更多的是細柔與傾訴，如水如流，如歌如笛。

　　李瑛是一位長者、一個智者，他的詩里飽含著對人間世故的深刻理性的認知，更有萬般溫情的明智思辨。無論是部隊官兵還是一般的讀者，李瑛的詩都具有廣泛深刻的影響。同時，像他這樣高齡而筆耕不輟的詩人并不多見，尤其是，他的詩永遠保持著無窮的激情與青春的韻律。從1942年開始發表作品至今，漫漫70余年，李瑛出版詩集60部，而且始終有廣泛的讀者群，詩歌也一直保持著青春和孩童般的清脆與純嫩，這幾乎是任何人都難以企及的。

　　他是一個純粹的詩人，盡管名氣超人、德高望重，然而當我們與先生在一起時，你聽不到一絲的雜音噪聲，他純粹得像個嬰兒，干凈得像個小孩，他的思想里、眼睛里只有詩和詩的朋友。然而他的詩里卻有鮮紅的血、有帶火的炮彈、有燃燒的火焰，更有萬般的柔情、激蕩的豪情、千丈的深情……而讓我感受最強烈的是他的青春激情。

　　詩集《比一滴水更年輕》是李瑛近兩三年中所作的新詩，共142首�？v觀新作，皆是一位長者對人世間的深刻回望與溫暖的心情，詩作中呈現的是一個長者的理性思考和捕捉到的獨特偶得，讀來寓意深長，百味交感。

　　“可以和任何一顆星談話/可以和任何一棵樹談話/但不要和孩子們談淚/生活中有許多苦難和辛酸/但不要和孩子們談血/涂滿時代面孔的血/快樂的翅膀會折斷/在他們不會辨認 紅色和白色之前……否則有一天/發生在他們床邊的事/會使他們在驚恐中/迷失”(《把真實生活告訴孩子》)。這是一位歷經滄桑的長者的深刻教誨，或許也是他一生積聚的人生經驗�，F實生活中，我們多少人不愿將真實告訴孩子，常用謊言欺騙自己的下一代，結果肯定是可怕的。詩人借此既告訴了我們人生經驗，又道出了他的憂思�！八�如此精致和完美/無畏地袒露在陽光里/靜靜地站著，靜靜地……”“它不喧嘩，也不哭泣/右邊是謬誤/左邊是美/對它，無論贊美或詛咒/它始終不發一語/沒有愛的真理是孤獨/從容地站著，從容地/真理/透明，像水晶/鋒利，像劍/發光，像太陽/飄揚，像風中的旗幟/是我的哲學和宗教”(《真理》)。是啊，人生復雜而錯綜，真理在何方？真理是什么？

　　“當手杖/成為我世界的一部分/我卻比一滴水更年輕/因為這個時代/因為我的祖國……”這是一位長者的心聲，這心聲里讓我們深切地感受著歲月的無情與有情——無情的是，蒼天留不住生命，有情的是，時代和祖國讓留不住的生命“比一滴水更年輕”。是的，水是清新的，像露珠般；水又是活潑的，像生命般；水更是有溫度的，像血液般。水是有生命的，比水更年輕的生命一定是有理想、有志向、有信仰的生命，一定是有愛、有義、有情、有智的生命，這樣的生命永遠年輕。

　　“現在，我就是這樣/生活在我的祖國/在嶄新的思想中/在成熟的渴望中/在燃燒的激情里/前方，我們所追求的/夢的現實和現實的夢/就是我們飄揚的精神的旗幟/因為對復興的渴盼/因為這個時代/因為我的祖國 /今天，雖然我已經年老/卻比一滴水更年輕”。李瑛先生的詩，是他的生命之歌，其詩篇里蕩漾的皆是激蕩的青春吶喊和對中國夢的強烈渴望，這樣的生命能不“比一滴水更年輕”嗎？李瑛先生的詩一如既往地充滿了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情調，他的詩始終是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春意，向上、健康、力量、有情是它的主調；青春和活力，是它的軀干。

　　李瑛的詩常常以細微的事物觀察來撬動時代和人生的大主題，常常以“小我”的情思撼動靈魂的天宇。正如他自己所言：“一件作品，若能跳出‘自我’，超越個體生命的有限存在而復歸于人生世界的整體，著眼于追求超功利的境界，追求審美理想和某種深刻的哲思、自由的人格和積極的生活態度，達到情與景相匯、意與境相融的美學境界，才是上乘�！彼�還說：“在我的寫作中，我努力追求意境的高遠，希望每首詩都能盡量傳出一種思想內涵，并營造出一種特有的韻味，使讀者透過強烈或恬淡的畫面感受到透徹空靈、華美圓融、‘意隨象生’的美麗境界。我力圖使我的表現對象，一水一石，隱含天地間生命的頑強和靜穆，一草一木，歷數時空往復的流轉，閱盡風雨中的飄零與生機，使之具有更廣闊的美學背景�！薄拔乙苍揭孀非筇烊�、節制、簡潔和生動�！�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許多話都已融在自然萬物的意境之中，大與小、虛與實、濃與淡、含蓄與顯現，我更看重它深刻的藝術表現力和容量、它的樸素率真與靈動、它的韻律節奏與和諧之美�！�

　　讀完如此精辟的詩論，我才真正明白了為什么寫了70多年詩的李瑛永遠比“一滴水更年輕”的生命真諦。正如李瑛所言，是時代、生活和詩把他變成了孩子，而我們也因為這樣的詩人的存在，才同樣可以學習著“比一滴水更年輕”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