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作家里夫金：中國有機會領導第三次工業革命

里夫金接受《參考消息》記者專訪(攝影 張濱陽)

　　《參考消息》記者張濱陽報道 在即將到來的時代里，我們周圍的每一棟建筑將變成收集風能和太陽能的小型發電廠，數億人在自己家里、辦公室和工廠里生產自己的綠色能源，并通過“能源互聯 網”實現共享。這聽起來像是科幻小說里的情節，但是在68歲的美國人杰里米·里夫金看來，這并非什么科學狂人腦中的一個怪異念頭，而是一個已經到來的新時 代給我們勾畫出來的一幅真實圖景。

　　里夫金是美國經濟趨勢基金會主席，還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高層經理培訓項目高級講師。他的著作《第三次工業革命：新經濟模式如何改變世界》2011年一出版就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第一次來中國的里夫金在參加“第三次工業革命中國大講堂”期間，在北京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里夫金精神矍鑠，講起話來滔滔不絕，談起令人興奮的未來圖景，像西部牛仔一樣充滿干勁和活力。在他看來，新的通信技術與新能源體系交匯之際，正是經濟革命發生之時。如今，互聯網技術與可再生能源正開始融合。

　　里夫金認為，支撐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基礎設施建設要從五個方面著手。而這五大支柱必須同時建設，它們只有相互聯系才能發揮作用。第三次工業革命的 五大支柱分別是：(1)向可再生能源轉變；(2)將建筑物改造為微型發電廠，就地收集可再生能源；(3)在每一棟建筑物以及整個基礎設施中使用氫和其他儲 存技術，存儲間歇式能源；(4)利用互聯網技術將每一大洲的電力網轉化為能源共享網絡，工作原理類似互聯網；(5)將運輸工具轉變為使用插電式及燃料電池 的交通工具，這些交通工具可在智能的跨洲互動電網上買賣電力。

　　里夫金指出，第三次工業革命基礎設施的建立會提高能源效率，隨之提高生產力。而中國所具備的兩大優勢，將讓中國有機會領導第三次工業革命。

　　第三次工業革命已經開始

　　《參考消息》：您的著作《第三次工業革命：新經濟模式如何改變世界》引起了中國讀者的濃厚興趣，我們已經處在第三次工業革命的進程當中了嗎？

　　里夫金：我們已經處在這一進程當中。偉大的工業革命發生在新的能源體系出現之時，新的能源體系創造更復雜的社會體系，然后要求新的通信革命隨之跟進，來管理這個新的能源體系。所以，當新的通信革命和新的能源革命出現并交匯之時，就產生新的經濟范式。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前一半已經完全成熟，這就是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另一半則是要建設將可被分享的可再生能源融入互聯網中的基礎設施，這才剛剛開始。

　　目前德國在這些基礎設施建設上領先其他國家。德國已經全面實施第三次工業革命基礎設施的五大支柱建設。第一，德國目前有25%的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計劃到2020年要達到35%。第二，改造建筑物，使之成為微型太陽能發電廠。自從默克爾上臺以來德國已經改造了100萬棟建筑，生產綠色能源。第三是能源的儲存，德國一家公司正在試驗氫儲存技術。第四，能源互聯網。一家德國公司這幾年正在德國國內試驗智能互聯網分配能源系統。第五是交通，大力發展新能源汽車。

　　《參考消息》：您剛剛提到第三次工業革命所要依賴的五大支柱建設，但是這種分散式的能源生產，比我們現在的集中式生產更有效率嗎？

　　里夫金：沒錯，第三次工業革命不是集中式的而是分散式的。但是每棟建筑物并不是單獨生產，也不是生產僅供自己使用的新能源，而是數以百萬、千萬計的建筑物每時每刻都在生產電能，如果它們電力有盈余，就會通過能源互聯網在全球和其他用戶分享，這是集中式能源生產所無法比擬的力量。

　　19世紀，第一次工業革命，出現了通信與能源的融合，從手工印刷出版，到蒸汽機動力印刷出版，能夠生產大量廉價的印刷產品，然后我們建立了公立學校系統，有了受教育的勞動者來管理蒸汽機推動的第一次工業革命。20世紀，集中式的電力系統，尤其是電話、廣播、電視，這些通信媒介的發展，幫助我們來管理一個以鋼鐵、石油和郊區生活為特點的世界，建立了一個消費社會。到了第三次工業革命，這種匯合的特殊之處在于，通信部分已經很成熟了，但是新能源的變革卻拖了后腿。

　　我曾生活在集中式通信時代，新聞媒體是“一人到眾人”的模式，中央集權式的。但是現在，互聯網是分散式的，合作式的，不是垂直體系。隨著博客的崛起，現在全世界無數人生產并免費分享自己的新聞、信息和娛樂產品，而生產成本幾乎為零，所以報紙也正在走向沒落。

　　當有成百上千萬生產者，雖然每個生產者只生產一點點綠色能源，但它們分享、合作，這將遠遠超過這種集中式的能源生產，這一點同大眾媒體目前所發生的情況非常類似。

　　另外，可再生能源生產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對于目前的通信系統來說，一旦基礎設施建立起來，使用的成本和分享信息的成本幾乎為零。而可再生能源也與此相似。把建筑物變成能源生產者的重要之處，就像從巨型計算機到個人電腦，再到手機的變化。上世紀70年代，只有為數不多的巨型計算機，它們非常昂貴，只在幾家大公司之間分享信息，然后史蒂夫·喬布斯制造了個人電腦，現在有數十億人使用廉價的手機和電腦，分享他們的信息，邊際成本幾乎為零。若在20年前，這無異于科幻小說，但是現在我們做到了。

　　新能源技術也遵循指數率增長規律。就是每過幾年，設備性能就會翻番，而成本反而會削減。所以在未來20年內，可再生能源生產將變得越來越便宜，收集可再生能源的技術可以變得非常便宜，就像現在的信息沒什么成本一樣，未來能源生產也沒什么成本。

　　高效利用能源推高生產力

　　《參考消息》：這對于未來的全球經濟會產生什么影響？

　　里夫金：真正的革命性在于，未來，數以千萬計的建筑物以幾乎為零的成本生產電力。那些最先實現這樣變革的國家將極大地提高生產率，因為不用再為能源埋單。

　　第三次工業革命中，人類歷史上將第一次出現智慧建筑--過去的建筑都是蠢家伙，不能反饋，不能思考--一旦如此，這些基礎設施將極大地提高我們的生產力。

　　直到最近，經濟學家還滿足于用兩個要素來衡量生產力：資本和勞動力。但以增長理論獲得198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羅伯特·索洛發現資本和勞動力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只占大約14%，那么其余86%的經濟增長來自哪里？

　　能源效率正是缺失的因子。

　　1980年到1990年，隨著國家基礎設施的建立，美國的總體能源效率，一路平穩上升，從2.48%上升至12.3%。上世紀90年代，當第二次工業革命基礎設施建設完工時，美國的總體能源效率趨于平穩，維持在13%左右。盡管能源利用效率提高了將近12%，使美國的生產力和經濟獲得超乎尋常的增長，然而在第二次工業革命中，88%的能源都在傳輸過程中被浪費了。

　　第三次工業革命基礎設施的建立會提高能源效率，隨之提高生產力，是發展可持續循環經濟的基礎。更節約、更高效和更高產地利用資源，實現從碳基燃料向可再生能源的轉型，是我們這個“合作時代”最顯著的特征。

　　兩優勢助中國領跑新革命

　　《參考消息》：中國在向新的經濟范式轉變過程中擁有什么優勢？

　　里夫金：首先，中國是世界上擁有可再生能源最豐富的國家，是可再生能源領域的沙特阿拉伯。中國擁有世界上最豐富的風力資源，其中四分之三是近海風能。哈佛大學與清華大學的一項研究估計，到2030年，風力發電可滿足中國所有的電力需求。中國也是世界上太陽能資源最為豐富的國家之一，但開發剛剛起步。中國的生物能與地熱能儲量也相當可觀，但尚未進行大規模的勘探。中國也有待將海洋潮汐和海浪轉化為能源。

　　中國有最豐富的可再生資源，但是沒建設足夠的基礎設施。中國只有1%的電力來自太陽能和風能。我知道中國政府正在采取措施改變這一狀況。所以對中國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推動這些基礎設施的建設將使中國成為第三次工業革命中強有力的競爭者。

　　當然，中國不會在一夜之間發生轉變。中國應該有兩套方案，一方面還要依靠傳統能源，另一方面要有更多“聰明的”公司、企業和地區進入第三次工業革命。美國第一次工業革命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進程并行了若干年，最終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生產方式戰勝了前者。聰明的企業做出改變，不愿改變固守以往的企業會消亡。

　　中國的另一項優勢是正在進行基礎設施建設。中國西部省份相對貧困，中國要加速西部發展，就要進行大規�；�礎設施建設。我們發現，第三次工業革命，如果基礎設施從零開始，反而會發展更快。因為相比改造舊有建筑，建設新建筑將更便宜。第三次工業革命將會在后發國家中發展更快。

　　中國有一半國土尚未完全工業化。要改變能源結構，就要把中國所有建筑都變成小型電廠，建設智能電網，能源存儲，新能源交通。中國有足夠的工程技術人員實現這些基礎設施的建設。

　　中國的領導人能夠從長期視角來思考問題。中央政府制定規則、標準、規劃，地方政府建設基礎設施并將它們連接起來，中國有進行長期計劃的政治優勢。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基礎設施建設一旦開始，就會有回報，包括增加就業機會，提高生產效率，還會產生現在人們談論最多的大數據。

　　《參考消息》：美國是目前最發達的國家，擁有很高的技術水平，但是在第三次工業革命的轉變中并未走在前列。在一個國家向第三次工業革命的轉變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里夫金：美國技術天才創造了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前半部分--互聯網，但是就此打住，我們被第二次工業革命的能源給束縛住了。美國能源公司向老百姓兜售的概念是我們有豐富的能源。但是美國若還固守昂貴、污染的舊能源，我懷疑美國在未來25年會淪為二流國家。

　　奧巴馬也要發展綠色經濟，但是他的錯誤在于，過去5年他浪費了大量金錢在一些孤立的項目上，在一個州搞電池工廠，在另一個州搞太陽能發電，它們并不連接。他并沒理解第三次工業革命的要義。

　　《參考消息》：您擔任許多國家政府和國際組織的顧問。有報道說中國總理李克強也讀過您的《第三次工業革命》這本書。如果您見到李總理，您會對他說什么？

　　里夫金：我會對他說，英國和美國各引領了一次工業革命。21世紀，中國將有望引領第三次工業革命。中國有世界上最豐富的可再生能源，中國有機會創造一種合作、分享的經濟體系，這種體系真正讓每個人都參與到經濟增長當中。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道路可走，因為污染正在扼殺這個國家，這些都是從化石能源而來。

　　如果中國選擇過渡到第三次工業革命這一全新的經濟發展模式，將很可能引領亞洲，乃至全世界進入下一個偉大的經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