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聲喧囂,車流穿梭,中國社會科學院報告廳里卻是一個安靜的世界。2013中德作家論壇9月1日開啟,在首日論壇中,聆聽到的是中國作家莫言、賈平凹、畢飛宇和德國作家福爾克爾·布勞恩、羅爾夫·拉佩特、烏爾蘇拉·克雷歇爾、米夏埃爾·倫茨、安娜·魏登霍爾策的聲音,還有他們的故事。
中德作家的周末話題有些沉重:全球化時代的文學、作家的責任與自由、家園與鄉愁,而且又因文化背景的差異,作家們有點自說自話,各自為政的味道,但好在中國作家敢放下身段說出掏心窩子的話,也讓論壇多了幾分真切、輕松和自然。
莫言
曾禁不住誘惑寫電視劇
莫言的演講主題是《全球化時代作家的責任》。他說,全球化既讓交流變得便利,同時也是一場噩夢,因為一切都變得統一和標準化,這對文學、藝術來說是非?膳碌。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他認為作家在寫作時不應該成為群眾代言人,“也許個別作家有這個能力代表群眾講話,但我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也沒這樣的愿望!彼J為作家應該不僅是社會生活的觀察者,也是實踐者,要有堅持自己立場的勇氣,并在作品中堅守自己信奉的道德和價值。
莫言在談到文化、藝術應如何應對當下資本控制的時代時表示,作家一定要有定力,而不是隨波逐流。
他回憶說,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商業化大潮來襲,“下!笔钱敃r最響亮的詞匯。他自己就沒能禁住誘惑,1992年寫了一部電視劇!皠e人一集3000元,我是一集15000元,10集總共掙了15萬元,還是稅后!蹦哉f,在當時,15萬元對一個作家來說,真的是驚喜。
但也是在那個時候出現了“陜軍東征”的文學現象:陳忠實寫出《白鹿原》,賈平凹創作出《廢都》,引發整個社會閱讀長篇小說的熱潮!爱斈晁^聰明的作家其實是愚蠢的!蹦陨踔琳f,《廢都》如果不是因為有盜版的因素,應該是中國銷量最大的小說之一。
莫言還戲言,“即便是從賺錢的角度,當時我寫電視劇也只賺了十幾萬元,但人家陳忠實的《白鹿原》今天都賺了幾百萬元了!彼J為,一個作家得有自己的標準,“任它千變萬化,八面來風,只管按自己的方向前進!
在莫言看來,所謂好人、壞人,正義、非正義,其實并沒有特別清楚的概念,而是有大段的模糊地帶,這正是作家施展自己才華的廣闊天地。他因此強調,作家面對稿紙時,不應顧忌或祈求什么,只有在自由的心態下才能寫出好的作品。
烏爾蘇拉
看到和聽到的不能想當然
莫言關于作家應該依據個人經驗寫作的觀點在下午德國作家烏爾蘇拉·克雷歇爾的發言時遭到了反對,“我不是很同意莫言關于寫作是從個人經驗出發的觀點,個人經驗可以很天真、無意義、想當然,相反一個作家聽到和看到的很多東西是不能想當然的!
烏爾蘇拉的發言主題是《文學筆下堅持特殊性,服從獨一無二性》!拔膶W必須堅持那與眾不同的東西,信守那獨一無二的東西。它需要時間,回憶時間,思考時間,需要自己的節奏,也需要悲傷的沉默和擲地有聲的反抗!睘鯛柼K拉認為全球化的惡靈在不斷誘惑人們對很多問題過早地下結論,但很多事情都需要時間。她說全球化總是誘使人們把一切做得越大越好,做得越輕越好,在藝術市場上人們已經付諸實踐,仿佛工作就是泡沫餅干。但她希望能在寫作里縮小一些已經被擴大了的名字,“問題變得越來越大,我會一邊寫作一邊思考著縮小化的名詞,小小的語言,小小的詞語,小小的動物,小小的樂趣。而中國如此巨大!睘鯛柼K拉的發言在這句話上戛然而止。
賈平凹
《廢都》陰影籠罩20年
與烏爾蘇拉同組發言的還有中國作家賈平凹,他的發言主題是《一種責任與風度》。他同樣也在思考著全球化帶給作家的影響是什么。同時賈平凹提到狄更斯在《雙城記》中的那句——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賈平凹說自己認可這樣的判斷!拔覀儚奈从羞^讓我們感受到的如此富裕,也從未有過讓我感受到的如此焦慮!辟Z平凹認為,人性惡的部分也在集中爆發,他說盡管目前文學藝術也被娛樂和消費侵蝕,但他還是相信,文學依然頑強神圣。
莫言提到了《廢都》,巧的是,賈平凹也在讀者提問環節被問到《廢都》的問題。那位讀者坦言,因為曾一度找不到《廢都》正版看,最終看的是盜版。
賈平凹操著濃重的陜西口音如此比喻:“一本書的命運就和人一樣,有些書命運通暢,很快大紅大紫;有些書命運艱難,要靠盜版來維持!辟Z平凹實話實說,很多時候他都慷慨激昂地反對盜版,但要是沒有盜版就沒有《廢都》的流行。
不過,《廢都》像陰影一樣籠罩在賈平凹頭上近20年!八吘故亲约旱摹⒆印,‘孩子’長期被監獄關著,心里總歸難受!闭劶啊昂⒆印爆F在的生活,賈平凹笑稱,不管后來生活怎么樣,畢竟是出來了。
賈平凹還提到,中國作家和德國作家沒啥不一樣。果然,話剛說出幾分鐘就得到了驗證。德國作家烏爾蘇拉·克雷歇爾說:“文學就像是磁鐵,能吸引一些人就很不錯了!倍_爾夫·拉佩特也說道:“我只為自己寫作,我想能找到一兩位讀者就不錯了,但幸運的是,總有讀者來賞光!
“很吃驚,這些話都是我幾年前說過的話!辟Z平凹說,磁鐵只對螺絲帽、鐵釘起作用,不對石頭、木塊起作用,文學也同樣!拔覐膩頉]有考慮過讀者,越考慮,書越賣不動!
畢飛宇
民族的不一定是世界的
畢飛宇在此次論壇上要講的是《鄉愁的挽歌》,但他竟然一上來就說:“沒法談,我沒法談!
“我父親就沒有故鄉,我出生后隨父親坐著船到處漂。對于沒有故鄉的人來說,談鄉愁是可笑的!碑咃w宇說,他是沒有鄉愁情緒的人,這一點熟悉他的讀者也清楚。
對于他這樣一個沒有故鄉的人,卻寫出了《地球上的王家莊》這類故鄉小說!拔覟槭裁匆恢睂憽枢l’,第一,我為了研究農民;第二,我準備重新書寫‘文革’!
事實上,早在大學中文系學習的時候,畢飛宇就發現了一個荒誕的結果:在現代文學大量的作品中,真理永遠在農民、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那邊,但魯迅與同時代的作家有很大不同,研究魯迅筆下的閏土、祥林嫂、阿Q就發現了不同的答案,而這正是魯迅的偉大之處。
但遺憾的是,魯迅開拓的這條路,后來的作家并沒有繼續走下去,“所以我特別渴望,沿著魯迅當年的心境,重新梳理一下故鄉,也就是重新梳理一下農民和中國的農業文明!辈粌H如此,畢飛宇還想改變傷痕文學簡單、粗暴的寫法,重新寫“文革”。
畢飛宇說他并不十分贊同魯迅那句“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他說僅從審美來看,該話成立;但如牽扯到民族、世界價值,就非;闹!氨热缢纬斯∧_,法國人曾認為水有害,你能說‘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嗎?”
關于自己的寫作路子,畢飛宇說:“我分析過我的神經類型,我是一個死心眼兒、一根筋的人!睂嶋H上,他也渴望成為一個死心眼兒、一根筋的作家,永遠寫死心眼兒、一根筋的小說。
而昨日中德作家論壇還在中國人民大學繼續舉行,張悅然、徐則臣、李洱等中國作家將與德國作家一起分組討論“間離與理解”等主題。本次論壇的最初構想來自2011年上半年,當時社科院文學所代表團赴德時該想法最早被提出,2012年8月雙方簽署了議定書。
此次來華的德國作家一共一行10人,明天晚上他們還會參加在798藝術區舉行的晚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