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詠吟：從審美幻象論到審美意識形態

　　近讀《廣西當代文藝理論家叢書·王杰卷》(廣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出版)，頗有收獲。這部論文集，收錄了作者在《文藝研究》和《文學評論》等刊物上發表的大部分文章。這些文章體現了作者對馬克思主義美學當代化與馬克思主義美學中國化的執著追求。在尋求馬克思主義美學中國化的過程中，王杰有著自己的內在追求與獨立思想探索意向。這就是：“由審美幻象論轉向審美人類學”，“由審美人類學轉向審美意識形態論”。王杰的這部文集，充分體現了他獨立而自由的馬克思主義美學構想，顯示出王杰在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中極為可貴的思想努力。

　　王杰最初探索馬克思主義美學思想時，從人們關注較少的“馬克思的神話理論”出發。從馬克思的經典文本和馬克思美學思想乃至哲學思想的內在發展過程出發，深入探討馬克思美學的方方面面。從馬克思美學自身的發展歷程來看，必須探討馬克思的神話理論，這涉及如何評價早期馬克思美學對希臘文化與希臘神話的看法。王杰非常關注神話思想與審美想象的關系。在1990年代初即關注馬克思的神話理論、文化理論與人類學思想，顯然需要特別的理論勇氣。王杰在其博士論文中開始關注“審美幻象問題”的研究。一方面，他借此擴展馬克思早期審美理論的研究，探討人類的神話想象與審美想象問題，另一方面，則通過這一問題，把審美想象與審美變形問題，把古典主義美學與現代主義美學結合在一起進行思考。從《審美變形：現實關系的審美轉換》《審美幻覺：中西美學的理論與實踐》以及《審美幻象問題與心理學解釋》幾篇文章中可以看出，王杰自覺地把馬克思主義與西方馬克思主義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等結合在一起，充分體現了他對法國現代哲學與美學思想的直覺領悟力。早在1990年，他就自覺地運用弗洛伊德的理論、�？频睦碚摵桶�爾都塞的理論來解釋馬克思主義美學中出現的一些新問題，體現了他的理論超前意識。當時，在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中，很少有人考察這一問題，王杰能夠別出一格探討這一問題并得到了同行的認可，非常不容易。王杰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充滿了探索性與創造性，而按照傳統或保守的觀點，馬克思主義美學仿佛不需要自由的探索。事實上，王杰的審美幻象論，不僅綜合了中西審美想象傳統，而且很好地綜合了馬克思主義與精神分析學的觀點、心理學與美學的觀點。

　　也許正是由于對審美想象與審美幻象研究的重視，王杰開始關注民間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審美價值，因此，在2000年前后，王杰自覺地轉向了審美人類學的研究，這既是對審美幻象理論與神話思維的進一步強化，又是對美學地方知識與中國美學特色的高度重視。在探究馬克思主義美學中國化的過程中，王杰自覺面對廣西壯族自治區豐富的審美人類學資源，別開生面，開始探討馬克思主義的審美人類學思想，顯然，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美學傳統思維的又一次突破。他的《審美人類學與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當代發展》《審美人類學的學理基礎與實踐精神》以及《馬克思的審美人類學思想》《地方性審美經驗中的認同危機》，就是這一轉向的重要思想標志。如何研究審美人類學，為何要探討審美人類學問題？這是當代美學需要回答的重要問題。在直面現代文明的城市化、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審美成果之后，也需要直面自然文明、鄉土文明與民族文化的重要價值，事實上，工業文明或城市文明的現代性危機，是鄉土文明與自然文明所沒有的，因此，如何評價鄉土文明與自然文明濃郁的少數民族文化審美生活，就成了美學的重要思想任務。保持文化的多樣性與文明的多樣性，保持審美的現代性與審美的鄉土性，正是王杰在審美人類學研究中的重要思想體悟，顯然，這對審美現代性的糾偏是具有啟示意義的。

　　在馬克思美學研究的這些具體問題上獲得突破之后，王杰開始對馬克思的審美意識形態理論進行系統反思。顯然，這種探索也非常富有啟示意義，即從具體的審美問題出發，從馬克思主義美學當代化出發，并重新反思馬克思主義美學的根本特質。應該說，不探討審美意識形態理論問題，就無法觸及馬克思主義美學的根本價值。王杰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由“審美幻象論”轉向“審美人類學”，由“審美人類學”轉向“審美意識形態論”，不是漫無目的地學術轉換，而是出自他對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的理論自覺。我之所以肯定他早期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就是因為他不拘泥于時代的俗套，不是人云亦云地去探討馬克思主義美學的若干重大問題，而是從自己的理論興趣與審美實踐傾向出發，因此，他的馬克思主義美學探索之路，雖然最終還是回到了馬克思的審美意識形態理論上來，但是，“這種回歸”是理論自覺選擇的結果，而不是出自于理論的盲從�！吨袊�馬克思主義美學的基本問題與理論模式》《關于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的中國特色問題》《當代中國語境中的審美意識形態理論》以及《審美現代性：馬克思主義的提問方式與當代文學實踐》等論文，充分體現了王杰關于馬克思主義美學中國化與馬克思主義美學現代化的嚴謹理論思考。審美意識形態理論的探索，就是要求我們充分關注審美與政治、審美與實踐的內在聯系，回答我們時代的重大現實理論問題與審美生活實踐問題。必須看到，王杰的審美意識形態理論，不是建立在孤立的意識形態理論之上，而是建立在他對中外美學的考察，特別是建立在審美人類學與美學地方經驗的高度重視之上，這就使得他的審美意識形態理論有了扎實的理論思想根基與現實生活實踐基礎。

　　王杰給當代中國學者的馬克思主義美學探索提供了許多有益的啟示。首先，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并沒有固定的程式，沒有任何禁忌，只要是馬克思主義美學所涉及的問題都應該加以研究，王杰正是以此走出了自己的獨立探索道路，這一點應該給予充分肯定。第二，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者必須尋求自己的獨立思想道路，不能人云亦云，必須對馬克思主義美學的許多根本問題進行理論反思。第三，通過王杰的學術探索，可以進一步證明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