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晚,人稱馬親王的著名作家馬伯庸應《上海書評》之邀來到思南公館,以《三國文學中的歷史可能性》為題,為《上海書評》創刊五周年系列講座拉開了序幕。講座固然引人入勝,但互動環節也異常精彩,觀眾調皮,親王機智,掌聲笑聲不斷。對親王如何創作感興趣的讀者,從一問一答中,也能窺見他創造力如此旺盛、想象力如此豐富的秘密。我們對最精彩的部分作了整理,與讀者分享。
提問者一:我特意從合肥趕來。我有兩個問題問您。第一個問題,您覺得楊冪是美女嗎?
馬伯庸:首先,我覺得楊冪挺好看的……其次,今天我媳婦兒兩個姐姐都在這兒,所以她只是好看而已……(哄堂大笑)
提問者一:第二個問題,如果您有機會穿越回三國,您最想經歷誰的人生?
馬伯庸:最想經歷賈詡的人生。這個人活得長。而且他先是西涼軍的謀士,跟著李傕、郭汜,接著投奔段煨,然后又跟了張繡、曹操。他一輩子在政治漩渦里就沒受過傷,沒倒過霉,其他人都哄著他捧著他,最后得以善終。我覺得這個人的人生在三國里算比較不錯的,其他人太苦逼了……(笑聲)我希望能夠平靜地生活。
提問者二:我對親王剛才給出的答案有一點疑惑。剛才您說您要回三國的話,想當賈詡。我覺得依您現在的狀態,肯定想當張遼。
馬伯庸:為什么呀?
提問者二:能止小兒夜啼呀。(哄堂大笑)
馬伯庸:我也希望能當張遼,我們家孩子哭得厲害(插播一條講座結束后馬伯庸的微博:“昨天連續兩場講座,身心俱疲,十一點到賓館后倒頭就睡,然后……在凌晨一點、四點和七點準時醒來。馬小煩,快把你爹的生物鐘還回來!”)。
提問者二:下面說個稍微正經一點的問題。我知道您是赤峰人。赤峰是中華文明起源很早的一個地方,有紅山文化。前段時間,有人把紅山文化的一座古墓和黃帝聯系到了一起。請問一下,如果您用“歷史可能性”的手法,您會怎么(把這兩者的鏈條)補充起來呢?
馬伯庸:這很有意思。我爸以前在草原做汽車兵。他以前開車在草原上的時候見過很多古墓,當時也沒人當回事,還挖出來好多東西,他都講給我聽。我一直有一個心愿,就是把赤峰的這些東西給大家“腦補”出來。但有一個問題,我寫的這些東西可能只有赤峰人看了開心。赤峰玉豬龍大家都知道,也算是中國早期的玉文化的一部分,所以我覺得赤峰這個地方肯定是有很多歷史遺跡可挖,包括契丹文化在內,但這稍微冷僻了一點,也需要做大量功課,以后有機會我會聽我爸把故事講完,看看能不能寫出來,但現在還沒這個計劃。
提問者三:我覺得您把四大名著的世界觀打通了。我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想法。我覺得人類文明是相通的,比如伊斯蘭教和基督教。我想問問看,您有沒有想過,把看起來更不相關的宗教——比如伊斯蘭教和佛教——的世界觀打通呢?
馬伯庸:首先,四大名著打通是很容易的。我以前有過一個構想:賈寶玉那塊通靈寶玉,正面寫的是“仙壽永昌,莫失莫忘”,側面寫的是“重一萬三千八百斤”,背面還寫著“替天行道”四個大字……(哄堂大笑)這就都串在一起了。我覺得宗教打通可能比較困難,但世界觀打通可以嘗試。我以前也試過,我寫過一篇小說叫做《歐羅巴英雄記》,完全是西方背景,但形式是武俠小說。小說很長,我就說一段兒。小說里有個場景,就是最后的晚餐,耶穌跟十二門徒吃飯,他的大弟子彼得去拿酒和面包,回來之后發現現場一片混亂,耶穌不見了,別人都在哭。他就問別人怎么了?另外兩個弟子過來,一邊哭一邊說,“大師兄不好了,師父被他們抓走了!” (哄堂大笑)我這個段子完全不含惡意,只是一種善意的調侃,用意是打通中西文化,我有很多信教的朋友,這個段子我也講給他們聽過。又比如說,這部小說的主角是圣女貞德。她十四歲下山勤王,用的劍法叫“因信稱義”,信仰越堅定,劍法越高。后來貞德被燒死,劍法卻幸運地傳了下去,傳給了一個小孩兒……他叫馬丁·路德……后來路德憑著這套劍法開創了新教。中國武俠小說常常把彈琴、下棋融合到武藝當中,我就是嘗試把宗教教義和武藝聯系到一塊兒。以后有機會還會做更多的嘗試。
提問者四:您剛才說了很多歷史的可能性。有些東西是不可以亂寫的,因為都是歷史常識;有些東西是必須亂寫的,不亂寫就沒辦法寫成小說。請問在亂寫和不亂寫之間,您的原則是什么?
馬伯庸:文學創作和歷史考據是不一樣的。文學可以天馬行空,但是作者有義務告訴讀者這些是亂寫的,你看了開心就行,不要去相信。比如,《〈孔雀東南飛〉與建安政治陰謀》的最后一句我就寫“認真你就輸了”,有個讀者說這篇小說他前面讀得特別開心,整個人都陷進去了,結果讀到最后一句感覺自己被騙了。這也是我作為作者對你應該負的責任,我把你忽悠暈了,帶進了一個迷宮,不能把你扔在那兒不管,還得把你再帶出來。我的任何胡扯的東西,都會通過某種形式——或者是序言,或者是后記,或者是正文——不斷提醒讀者,我這是胡編的。我跟紅學家不一樣。(哄堂大笑)
提問者五:您把真實的東西和您想寫的東西融在一起的技巧是什么?
馬伯庸:技巧就是……腦補!我這個人喜歡腦補是有歷史淵源的。我喜歡做思維實驗,比如坐地鐵、坐火車的時候,時間長又沒什么書可以看的時候,我就在腦中構筑我自己的世界,寫很多個劇本。有一個劇本是,有很多從來沒存在過的書,我把這些書抄過來,受萬人膜拜,心里特別高興。這是最初級的。還有更深一層的。我對路遙的小說《平凡的世界》做過一個實驗。我對女主角田曉霞的死特別傷心,我就腦補,這本書寫完之后,路遙在后面的手稿里又補了一段田曉霞的歷史,這個手稿一直沒被人發現,直到五年后才被出版社發現出版,印了一千本出版。這本書的封面是什么樣,編輯是誰,書印出來后怎么流傳到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怎么放到架上,又是怎么被我發現的……我都腦補出來了。最后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兒把這本書借給我,里面夾了一張字條,字條不小心弄丟了,我只能無奈地看這本書,希望能與她產生共鳴。除了這本書的內容,它的誕生、流傳、模樣,我都給想出來了,F在我大腦里的書架上,這樣的書大概有三四十本,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還腦補過從來沒存在過的動物。我做過一個實驗,你現在去新浪微博搜,還能搜到。我當時和同事開玩笑,腦補過一種生物叫“鱷齒羊”,就是長著鱷魚牙齒的山羊。我偽造了一大堆史料,證明唐代就有人抓到過這種生活在西藏的羊,歷朝歷代都有相關記載,甚至有人P過一張《人民日報》的圖片,圖上是解放軍入藏后抓到的一只鱷齒羊。我還為鱷齒羊寫過解剖說明,說它的特性是喜歡吃手機基站,西藏的手機基站為什么都涂成橘黃色,就是怕給它吃了……后來我們還注冊了一個新浪微博賬號叫“綠色地球”,呼吁大家保護這種瀕臨滅絕的珍稀動物……(哄堂大笑)這事后來鬧大了,有一個動物保護組織給我發私信,說只要你能證明這種動物的確存在,我們就給你撥款……(哄堂大笑)把我嚇壞了,我趕緊告訴他們我是編的。我想,這些例子可以告訴大家,雖然我特別喜歡胡編亂造,而且還弄得特別真實,但我真心希望大家只是把它們當成“行為藝術”去欣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