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是“迄今為止最優秀譯本”這樣的字眼,引發了諸多爭議。
■新快報記者 陳思呈
現存50個《老人與!返淖g本中有1000多處錯誤?
現存56個《小王子》的譯本里有200多處硬傷?
徐遲所譯《瓦爾登湖》里的所有動植物,沒有一個譯對?
……
這些頗能挑動讀書人神經的話語,出自新年伊始由“果麥文化傳媒”推出的青年翻譯家李繼宏的系列譯作《小王子》、《老人與!、《動物農場》等書 的腰封和宣傳文案中。這些頗具“挑釁性”的宣傳文字立即引發了眾多網友的強烈不滿,并由此在豆瓣網上興起了一場引人注目的針對李繼宏上述譯著的“打一星 (最低星)運動”———截至1月17日,網友給《小王子》打出了3.7分的低分,《老人與!穬H得3.2分,《動物農場》只為2.5分———很顯然,這個 分數針對的并不是奧威爾、圣?颂K佩里和海明威,而是書的譯者李繼宏。更確切地說,是針對上述譯本的宣傳文案。
是事關翻譯界的一場學術爭論?還是徹頭徹尾的商業宣傳?近日,本報記者分別采訪了李繼宏和前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校長、原廣州翻譯協會、全國譯協常務理事黃建華老先生。
宣傳語是狂妄還是誠實?
李繼宏:“如果不認為自己翻譯的是最好的,那出書干什么?”
李繼宏曾譯過《追風箏的人》、《燦爛千陽》等暢銷書。在采訪中他告訴記者,他不認為這套譯作的宣傳語有什么不妥!靶麄髡Z是出版編輯的勞動,不 是我考慮的事情,但我個人認可這個宣傳語,F在市面上已經有那么多名著譯本,如果不是認為自己所翻譯和出版的是最好的,那出出來干什么?那不是浪費紙張 嗎?如果認為自己翻譯的和出版的是最好的,又不敢說,怕得罪人,還要說別人的好,那不是虛偽和孬種嗎?”
記者問及,這種霸氣側漏的宣傳語有沒有為吸引眼球而故意與中國人一貫的謙虛作風反其道而行的可能性,李繼宏表示,路金波(即“果麥文化傳媒”的 創辦人、董事長)和他本人都是有話直說的人,他們只是“直話直說”罷了!拔艺J為每個人都有言論的自由。有人認為做翻譯要謙虛,我想,那么你自己謙虛就行 了,沒必要來要求我。有人罵我,我認為你有罵的自由!
真有那么多錯誤?什么樣的錯誤?
李繼宏:時代的原因,那時的檢索手段沒有現在方便。
對于宣傳語中指“前人譯本有200多處甚至1000多處錯誤”,李繼宏表示,他雖然對這些錯誤沒有一一對照,但編輯也會與他溝通,比如他譯為 “罌粟花”而他人譯為“虞美人”,李繼宏對此解釋:雖然虞美人也是毛茛目罌粟科罌粟屬下的一種植物,但作者在原文中寫的其實是罌粟屬下的罌粟花。而且, “如果你對西方文化比較了解,你就知道,罌粟花在西方有它特殊的含義和象征,在原書的語境下,必須譯為罌粟花”。諸如此類。
至于“徐遲翻譯的《瓦爾登湖》中把很多動植物譯錯的情況”,李繼宏舉例說,比如梭羅提到“十七年蟬”,原文是“seventeen-year locust”,徐遲竟然把它譯為“持續了十六年的蝗災”。
產生這些錯誤的原因,李繼宏認為,首先是因為這些譯本多數是上世紀80年代以前翻譯的,那時候中國跟西方的交流非常少,譯者的生活方式與西方文 化隔膜很大,這會直接影響他對作品的理解;第二,那時的檢索手段很匱乏,沒有互聯網,查東西只能上圖書館藏。徐遲翻譯《瓦爾登湖》中的很多動植物都譯錯, 就是因為當時是解放前,中國的動植物學科都沒有建立起來,檢索手段也很少。不像現在,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就有一個在線的植物辭典,查起來非常方便準確。
什么樣的譯本才是好譯本?
網友:語言沒有天賦,再準確也不看。
此次事件之所以會引起眾多議論,歸根到底,還在于“什么樣的譯本才是好譯本”的問題:是“可讀性”更重要?還是“準確性”更重要?是“忠于原作”更重要?還是“適應國情”更重要?
有網友指出,雖然李繼宏指出前人譯著中一些所謂“硬傷”,但一個譯本的個別專業名詞是否準確,對一個文學讀者來說,沒有意義,更重要的是讀起來 是否文采流暢!氨热缯f我喜歡傅東華譯的《飄》,是因為他的中文功底好,他譯的小說作為中文小說來看也是一流的,而我看過另一個譯本《亂世佳人》,雖然據 說更準確,但作者中文底子不好,語言沒有天賦,這樣的書,再準確我也不看!痹摼W友接著說,“我還喜歡李健吾譯的《包法利夫人》,中文語言簡直比得上張愛 玲的語言,誰會去介意里面關于一朵花、一個面包的譯法是否準確呢?”
“翻譯不應該僅僅是個手工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創造!边@是部分網友的意見。
是“錯誤”還是“修飾”?
黃建華:只有永恒的作品,沒有永恒的譯本。
與李繼宏的說法相反,很多網友也認為,被李繼宏斥之為“錯誤”的翻譯,有不少是譯作中通俗易懂、適合國人閱讀習慣的地方,比如《月亮和六便士》 中傅惟慈的譯本里,對“可頌”(法語中是“羊角面包”的意思)的翻譯是“一個月牙形的面包”,這也被李繼宏列為“錯誤”之一,但是網友說,可頌本來就是法 式的“月牙形的面包”,“拜托,這樣譯更易懂好不好!”
那么,究竟如何界定翻譯上的錯誤?“果麥文化”指出的很多“錯誤”,是否只是一種語意上、語感上、表達上的差異?對此,前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校 長、原廣州翻譯協會、全國譯協的常務理事黃建華老先生說,在翻譯學上有一個說法“只有永恒的作品,沒有永恒的譯本”。一般來說,一個譯本只能“活”50 年,過了50年,就必須有新的譯本,因為舊譯已經不適合社會的語言習慣和行文習慣了。所以,今天的新譯本能比舊時代的譯本獲得更多的讀者,這是正常的。
至于以前的名譯者會被指出各種“錯誤”,在界定翻譯錯誤這個問題上,黃建華先生認為,要分兩種情況來看待。一種是硬傷,也就是說,確實是譯錯。 另一種則是為了適應中國人的文化習慣,為了引起中國讀者的共鳴而特意歸劃到中國文化的語境。比如,《月亮和六便士》中傅惟慈的譯本里對可頌的翻譯是“一個 月牙形的面包”,這個確實不能算是錯誤,“可頌是一種松軟的法式面包,如果我來譯,可能簡單譯成‘法式面包’,這恐怕也是錯了!秉S先生笑說。
應該對前人譯作抱什么態度?
李繼宏:中國人心中都有“厚古薄今”傾向,認為大師不容質疑。
李繼宏認為,之所以這次宣傳語會引起廣泛不滿,有一個原因是中國人心中都有“厚古薄今”的傾向,甚至有“造神”傾向,認為前人的“大師”是不容 質疑的。但事實上,就文學翻譯而言,并不存在一勞永逸的譯本,也沒有所謂的大師!白g稿就像電腦軟件,而客觀的時代環境就像電腦硬件,硬件升級了,軟件也 應該跟著更新,F在我們再死抱著幾十年前翻譯的名著譯本不放,就像用一臺四核的電腦卻裝了Windows 95操作系統一樣荒謬!崩罾^宏說。
黃建華:后譯比前譯好,不是什么堪可自夸的事。
黃建華先生則認為,以前的翻譯家盡管有難免不符合時代發展的譯法和錯漏,但仍然功不可沒,沒有前譯的勞動基礎,也就沒有后譯的成績。后譯比前譯 好、更準確、更細致,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是什么堪可自夸的事情。翻譯本來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進行的工作。反之,如果出了新譯本,卻對老譯本的一些錯 誤之處緊咬不放,確實沒有必要。
黃建華也指出,以前的譯者大師,確實也存在良莠不齊的情況。翻譯界有很多事情存在爭議,比如詩人來譯詩到底好不好?有人說,詩人譯詩,能譯出詩 味,但是詩人譯詩,也有可能“重新創造”,未必完全遵循作者原意!傲舴ㄔ娙死罱鸢l翻譯的某首詩歌就有一些錯誤!秉S建華先生說。
那么,該如何評判兩個譯者的水平孰高孰低?黃建華先生說,唯一的辦法是,拿一本都是首譯的書,字數相當,然后統計其中的錯誤率,這樣才存在對比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