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作家和編輯互為燈塔
寫這篇編輯手記之前,我花了78塊錢從網上淘來一本由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主辦的2006年第10期《少年文藝》(當年這本雜志的售價是3元5角),上面有一首童子的組詩《兔子日記》——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和童子的詩最初的相遇。我想進一步確認,童子早期詩歌的模樣。
2006年,我19歲,是一名大二學生。19年后重讀,我發現,童子的詩在最開始出發的時候就是新鮮靈動的。他以兔子的口吻寫下:“我遇到一個迷了季節的格子衫男孩/他以為這里是夏天呢/我告訴他,夏天要往上邊走才對”。他還寫道:“我有了一頭小毛驢/昨晚我把它拴在門口美麗的野豌豆上/清早它和野豌豆一起失蹤了”。19年后,我在童子的詩集《赤足跳來跳去》里遇到了另一個句子:“我有一匹勇敢的小馬/為了讓它安靜、聽話/每天我都把它拴在小雛菊的梗兒上”。小毛驢是可以拴在野豌豆上的,小馬是可以拴在小雛菊的梗兒上的。在童子的童詩宇宙里,這種通過空間反差構建出來的詩意,跨越19年的時光,如此統一。
我和童子第一次見面應該是2012年左右,他在國貿上班,我在永安里上班,我下班后坐一站地鐵就去找他了。此后,我們在線下見過很多次,我也讀了他的很多童詩和童話,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童子的詩集,直到我在2021年第12期《十月少年文學》的頭條讀到了組詩《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就是它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童子集中筆力去寫同一個主題,而且是關于時間和生命的思考,這份探索的勇氣和創作的野心很難不讓人心動。
我對童子說,我想出版《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但是詩的數量有點少,能不能圍繞這個主題再寫一些。童子很快答應下來。2022年1月11日,童子發來40首左右的詩稿,同時他還告訴我已經完成一部動物主題的詩集,但還沒有編排。2022年1月20日,童子發來那部動物主題詩集《新新動物學堂》(后更名為《赤足跳來跳去》)。最終當我告訴他,兩本詩集可以一起出版,我能明顯感覺到微信對話框另一邊的童子內心的喜悅。那時候出詩集已經很難了,何況還是兩本。
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合理的決定。因為這兩本童詩集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氣質,一本思考生命,一本傳遞快樂。在童書市場的邏輯下,兩本打包銷售,亮點多了一個,打“骨折”后價格也劃算,蠻好。
我請有著豐富詩集編輯經驗的郭良忠跟我一起來做這兩本書,并在童子的推薦下,約了插畫師馬小得來創作插圖。書,很順利地就做出來了。兩本書組了個套裝,謂之“獻給孩子和大人的童詩大餐”。
然而,在報送第十二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的時候,我們卻犯了難。因為,兩本都很好?!冻嘧闾鴣硖ァ肥悄欠N一眼看上去就很“童詩”的童詩,童趣盎然,很輕盈;《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也是有童趣的,但它在輕盈中注入了思考的力量,是一種負重的飛翔。從童詩的接受度來說,選擇后者是一種冒險,因為它打破了童詩的某些既定范式,在不斷地探索童詩的邊界和可能性。對習慣于讀很“童詩”的童詩的人來說,這也許是一種“冒犯”。
經過短暫的糾結之后,最終我們還是堅定地報了《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這個決定雖然有點冒險,但有著鮮明的態度:我們認為童詩不應該總是千人一面,除了童趣,它還可以容納更廣闊的內容。
后來,就是獲獎的消息傳來。
因為籌備頒獎典禮,導演組發來溝通提綱。在答復的過程中,我征求童子的意見:可以提你耳朵的事情嗎?童子回復我:這個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問題,所以沒必要特意提,一旦提了就被貼上標簽。我說,好的,那我不提。
但敘述就是這么有圈套,那里不提,為了寫這篇編輯手記,我還是會寫到這個細節。就是那年我和童子第一次見面,他告訴我,他有一只耳朵戴了助聽器。我心頭一震,好想抱抱他。爾后的很多年里,我幾乎忘了這個不成問題的問題??磥硗诱f得對,我們只需要讀他的詩就好。
行文至此,我很想全文引用《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里的這首《星星和星星互為燈塔》:
星星和星星互為燈塔,/它們朝著對方在走。//什么時候才會相遇呢?/幾萬年過去了。//而我和你呀,你和我呀,/也正朝著對方在走。//億萬年前的兩顆星星,/就要相遇了。//地球就是星星聚會的地方呀,/轉瞬,又一萬年過去了。//而你和我呀,我和你呀,/已經緊緊握住了手。
那天看到評論家涂明求在朋友圈說,作家和評論家互為燈塔。我想說,作家和編輯也是互為燈塔的關系,我們只要一直向前走,總會遇到心靈契合的合作者,總會找到一顆值得我們為之停留的星星。
下一次,如果再讓我遇到這樣的時刻,我一定還會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心底默念:就是你了。
(作者系人民文學出版社·99讀書人副總編輯、《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了》責任編輯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