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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23年第11期|楊天天:六月河流淌(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3年第11期 | 楊天天  2023年11月20日08:41

    楊天天,一九九五年生于南通啟東,揚州大學文學博士在讀,江蘇省作協簽約作家。有小說發表于《廣州文藝》《西湖》《雨花》等雜志。

    我的五奶奶不愛說話,總喜歡拿著鋤頭坐在田里發呆,一坐就是一天,看鳥、看河,就是不看腳下的土地??戳藘赡?,生下我五孃楊蓉,出月子后她迷上在河邊踱步,邊走嘴里還邊念叨著什么,有人和她搭話她也不大回應。村里人漸漸得出結論,建平討的老婆腦子不正常,怕是有瘋病。直到幾年后的一個清晨,她走進了河里。

    五奶奶是家族里唯一不會游泳的女人,偏偏和六月河最為親近。這些都是我奶奶講給我聽的,她說以前家里窮,幾個哥哥成家一個便分走一塊田,留給五爺爺的本就不多,加上他個頭矮小,又有嚴重的皮膚病,以為娶到五奶奶是有了轉圜,沒想到最后還是這樣的結果。她說,其實你五奶奶嫁過來那天,我一眼就看出不對。她的瞳仁比一般人要黑,像一口深井。這樣的女人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反過來,我們能看到的,她看不到。我還沒來得及細問,她又說,這倒不是最要緊的,你五奶奶出嫁前,按照習俗要用六月河的水擦洗身子,并且喝下三碗河里的水。你五爺爺愣是不肯,非說河水里有細菌,怕你五奶奶鬧肚子。我說,那照你這么講,倒是五爺爺害了她。她急忙反駁,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五爺爺住得偏,離六月河卻很近,小時候家里人不讓我靠近河邊,我只能透過五爺爺家的后窗遠遠望著它。河不寬,終年緩緩地流淌,看不到盡頭。沒有能證明河流身份的石碑或者地標,在我爺爺的爺爺之前,它就叫六月河。六月河這個名字挺文藝,和我們村不大般配,我們村叫三丫村,雖然都是數字開頭,但從嘴里說出來,味道卻完全不同。好在六月河不只經過我們這一個地方,它平等地眷顧每一個名字文雅或者不文雅的村莊。

    七歲那年,我趁全家午睡溜出門,以五爺爺家為起點,沿著河一路向東,走了一下午,試圖找到它的盡頭。路上碰見了什么早已記不清,只記得伴隨太陽慢慢落下而不斷升高的恐懼。天徹底黑下來之后,我的腦中忽然出現五奶奶那張黑白分明的臉。五奶奶走進六月河再也沒出來,而此刻我又將走向哪里?夜晚的河水很靜,月亮浮在上面,如一團鬼魅左右晃動。我感到渾身發冷,雙腿失去力氣,一屁股坐在草堆上開始大哭。在附近找我的爺爺聽到動靜趕來,他大口喘著粗氣,用力拍去我身上的枯草,一語不發地摘下黑色棉帽給我戴上,然后把我抱上自行車前杠,載著我回家。天很冷,他的頭頂卻冒著熱氣,如同一縷炊煙徐徐往上升。我伸出手,試圖抓住它們,什么都沒有,它們連同六月河一起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視線之中。

    五爺爺不愿意喝六月河的水,卻愛在那里釣魚,每逢農閑的日子,他便一個人搬了板凳坐在河邊。五孃初中畢業便沒再上學,跟著三奶奶,也就是三爺爺的老婆進了鎮上的服裝廠學套口。沒活兒的時候,她就和朋友搭公交車去縣城里玩,站臺就在我們校門口不遠處,有時回來得早,她會順道接我放學。來的時候從不空手,有時是炸雞柳,有時是奶茶,都是城里才有的好東西。為此,我每回放學都要往站臺那里張望一番。五孃接到我,帶著我去河邊等五爺爺收竿,我和她一左一右蹲在那里,沒人關心魚鉤,只是使勁吸早就膨脹在奶茶底部的珍珠,伴隨著漫無邊際的聊天。她問我在學校成績怎么樣,認不認識一個有點豁嘴的女老師,手里總拿著一根藤條。我說,認識,隔壁班的班主任,我們所有人都怕她,背地里叫她母夜叉。我問她新買的涼鞋貴嗎,跟多高,走路崴不崴腳。她說,不貴,坡跟的,沒那么難走,習慣了就好。五爺爺從不插話,只專心看面前的魚竿,偶爾抬手撓幾下長著紅斑和白屑的手臂,瘦小的身子縮在大片蘆葦叢里,在河面映出一團模糊的倒影。

    我去縣城上初中那年,五孃談了個男朋友,外地人,具體哪里我說不清,只記得很遠很偏,在我們縣城的按摩店給人做推拿。那陣子三奶奶來串門,講得最多的就是他們。三奶奶講,這個男的來過廠里幾次,我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看上去也比小蓉老成得多。小蓉不肯講男的大她多少,我估計最起碼有十歲。我奶奶說,不會結過婚吧?三奶奶說,那也有可能。不過他這個條件,要找老婆也難,也就小蓉好騙。她想了想又說,小蓉從小沒有娘,建平又成天糊里糊涂,我們得幫著勸勸。

    說這話第二天,奶奶吃過晚飯便上了五爺爺家。屋子里沒開燈,只有黑白電視發出的光透過窗戶不斷閃動。進了門才發現,屋里不只五爺爺一個人。三丫村五十歲左右的光棍一共有五個,有四個在屋里坐著,高矮不一,卻無一例外的精瘦。電視里正在放《射雕英雄傳》,坐在最里面的五爺爺余光瞥見我奶奶進門,扭過頭匆忙打了個招呼,視線便立即重新落了回去。正放到郭靖和歐陽鋒在華山決斗,八只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郭靖飛到哪里,八只眼睛便落到哪里。奶奶站那兒猶豫了半天,到底還是沒能開口。事后奶奶和我爺爺說,也難怪五姑娘急著嫁出去,你弟弟把家里搞得一團糟,地里收回來的花生和苞米就胡亂堆在外間,人進去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還不算,大晚上的,幾個老光棍窩在一塊兒看電視,像什么樣子。

    到最后還是我姑奶,也就是我爺爺最小的妹妹出面,找五爺爺談了一次。五爺爺告訴她,小蓉的男朋友,我特意去城里看過,他在那個按摩店,身份不簡單,平時工作都要穿白大褂,而且要懂點兒醫學知識。身上哪里不舒服該通哪條經絡,他一清二楚。最要緊的一點,這孩子心好,一聽說我左邊腰疼了好幾天了,立刻就要我脫衣服給我理療,一點兒也沒有嫌棄我身上斑點的樣子。姑奶聽完,沒好再開口勸,當然勸了也沒用。油菜花剛開,五孃的肚子就漸漸顯了出來。

    婚禮辦得匆忙,在自家前院搭了塊場地,來的都是五孃這邊的親戚朋友。依舊沒喝六月河的水,我奶奶這次沒講命數那一套,她說,五孃屬于嫁人,這邊的習俗不必遵守。我沒和她爭論,只是暗自慶幸按照她的說法,將來我也能逃過一劫。那時六月河已經變得有些渾濁,是淘米水的顏色,偶爾也有水藻浮在上面,像打了結的長發,簇成很小的一團。

    五孃結婚后,五爺爺拿出積蓄給她買了臺縫盤機,放在縣城他們和人合租的房子里。五孃不再去廠里,而是接了活兒在家里做。我那時住學校宿舍,有時周末父母沒空接我回家,我便去找五孃。他們住的地方離學校兩條街,是一個老舊的居民樓,垃圾通道修在樓梯間,臭味經年不散。五孃家住在頂層,每次上樓我都要屏住呼吸,一步三個臺階快速往上躥。和他們合租的是五孃老公在按摩店一起打工的老鄉,周末正是他們最忙的時候,多數時間只有我和五孃兩個人。進了門先吃點兒她給我準備的早午飯,然后抓緊時間寫作業,五孃則在一旁專心致志地縫合毛衣衣片。累了便停下手,吃點兒零食,再和我聊會兒天,就像以前一起看五爺爺釣魚時那樣。房間并不大,未完工的毛衣和針織衫成捆地堆在地上,一張放雜物的折疊桌、一張一米五的床、一把椅子、一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一個可折疊的布衣柜,再加上一臺縫盤機,剩不下多少可活動的空間。多數時候,我只能勉強縮在折疊桌的一角,雙腳盤坐在床上寫字。但我依舊很喜歡這里,隨處可見一些屬于女孩的小玩意兒,縫盤機的針盤不停轉動,發出噠噠的響聲,空氣中充斥著化纖面料特有的味道,這些都讓我覺得安心,解那些沒完沒了的數學題好像也輕松了些。

    五爺爺仍喜歡釣魚,偶爾會來城里給五孃送魚湯。五爺爺不肯喝六月河的水,卻偏愛六月河河水養大的魚,他燉的魚湯是奶白色的,喝起來也有一股牛奶的味道。他堅信河魚魚湯營養價值要大大強過城里買到的養殖的那些,喝下之后生出來的小孩會更健康強壯,皮膚也像魚湯一樣白。我問五爺爺,現在釣魚有誰陪著?他說,我一個老頭子,哪有人愿意陪。我說,等我放暑假回去就陪你,你也給我燉魚湯喝。他笑著答應,后來每次給五孃送魚湯,還會托五姑父送一份去我學校。

    最后一次去五孃家時,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p盤機托人運回了鄉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木質的嬰兒床。家里比往常更亂,大行李箱攤在床上,里面堆滿了嬰兒用品,五孃單手扶著后腰,在狹小的房間穿來穿去,時不時從角落搜羅出一兩樣東西添進去。收拾完行李箱后,五孃把原先堆在折疊桌上的一些零碎玩意兒一股腦推進整理箱,囑咐我有什么喜歡的就帶走。我挑揀了一番,最后選了一個香精味很濃的蠟燭和一瓶用了一半的玫紅色指甲油。臨走前,五孃遞給我一個盒子,我打開一看,是一雙紅色的松糕鞋,兩個搭扣處各綴著一只水晶蝴蝶。她說,這雙鞋我買回來沒多久就懷孕了,沒穿過,還是新的,你別嫌棄,拿去穿。我紅著臉推辭,說我還太小,沒到穿的時候??倳械?,她重新塞回我手上,說,你先學著穿上走走,等到能穿的年紀,再學就晚了。記住,要用膝蓋發力,不要用腳尖,不然走不穩,容易摔。她用食指和中指代替雙腿,撐在桌面上給我做示范。我換上鞋,按照她教的,顫顫巍巍地扶著墻面行走?;蛟S是我的錯覺,穿上高跟鞋,人變得挺拔了起來,視線也開闊了幾分。又或許是因為之前過來,多數時候都在埋著頭趕作業,昂首挺胸之后,我意外發現不遠處的房頂上停著幾只身體雪白、頭尾烏黑的小鳥,正晃著腦袋跳來跳去。

    我喊五孃來看。五孃告訴我,那叫遺鷗,遺憾的遺,從渤海飛過來的,保護動物,對住的地方可挑了,咱們這兒湖多,生態又好,它們才肯過來的。我說,五孃你對鳥類還挺有研究。她說,你五爺爺除了《射雕英雄傳》,就愛看央視一套,以前我沒事也跟著看,里面啥都講,養生保健、戲曲、烹飪,還有人與自然。我說,挺好,長學問,增見識。她說,不如讀書管用。下半年你就上初三了,好好努力,爭取考上高中,再上個好大學,將來還能給天一做個榜樣。別讓她像她媽一樣,把路走窄了。天一是五孃給小孩取的名字,說是正好順了我的“天”字輩。我奶奶勸她,說這個名兒太大,還是換一個吧。五孃回她,名字大不大的,全看人怎么解讀。在我這兒,這個一是獨一無二的一,不是天下第一的一。我奶奶私下里對著我直嘆氣,說,你五孃和她爸一個樣。我問五孃,天一將來準備上哪個幼兒園?我聽我爸說,戶口不解決,就只能回村里了。她說,你怎么想得比我還多。不談這個了,先把眼前的困境走過再說。

    我不知道五孃所說的眼前的困境具體指什么,但若將它理解為之后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瑣碎,每一樁都顯得合情合理。從五孃結婚、懷孕,再到生小孩,她老公的家里人始終沒有出現。五孃的月子是我奶奶和她幾個妯娌幫著伺候的,出院之后五孃沒再回出租屋,而是帶著女兒和那張嬰兒床一同回了三丫村。關于五孃離婚的事,在村里流傳著幾個版本,有說因為她老公賭錢,在外面欠了很多債;有說她老公勾搭上了按摩店的老鄉,要帶著她回老家;也有說是五奶奶有瘋病的事被她老公知道了,怕將來遺傳,自己受牽連,抓緊脫了干系。我奶奶曾經私下里向五爺爺打聽過。五爺爺說他也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又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說是自己連累了她。

    這些我都是事后才知道,那時連同五孃,三丫村的一切都被我拋在了腦后。我也面臨著不得不解的困境。班主任隔三岔五就把我叫進辦公室,繞來繞去,談話的主題萬變不離其宗,勸我放棄考高中,報名中專。她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勸我,你原先在鄉下上小學,基礎本就差,學得也格外吃力,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學習就像蓋房子,一開始地基不穩,整個房子就不可能堅固,即使你勉強上了高中,以后也慢慢會掉隊。人要學會靈活機變,你想想看,如果你去中專,一定能在那里出類拔萃,發光發熱,俗話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這個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她看向我,表情真摯又熱切。即使我已經知道她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三百塊錢介紹費,我也依舊想問問她為什么,她是教語文的,不可能不知道《山海經》,不可能不知道雞就是鳳,鳳就是雞。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和河流一樣,一旦出發就沒有回頭路,必須一刻不停地走下去。我是如此,五孃也是如此,這些都是六月河教給我們的,在此之前我從未意識到,直到班主任的唾沫濺到我臉上的那一刻。

    但她有一點說得很對,我走得確實要比別人更費力些。不過我也沒什么好抱怨的,相比之下,我已經非常幸運了??忌细咧泻?,我爸媽替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然后把我爺爺奶奶接了出來,負責我的飲食起居。如果非要說有什么讓我不滿意的,兩件事。一件是覺怎么也睡不夠,人每天都是虛浮的,像踩在云里;還有一件,是我爺爺和奶奶開始吵架,當然并不是針對我,只是他們吵架的內容常常莫名其妙。多數時候是我爺爺先挑事,比如嫌我奶奶燒的菜吃起來燙嘴,或者怪我們不經他允許就倒掉已經放冰箱里好幾天的剩菜,吵來吵去,我奶奶實在受不了了,把他趕回了鄉下。爺爺回去后,奶奶不知不覺取代了他的位置,時不時就會嘮叨上幾句。你爺爺以前也不這樣啊,他的脾氣在村里出了名的好,怎么到老了這副德行,想不通……她也不是想讓我解惑,就是單純想找個人說話。只是那時我被重力做功搞得焦頭爛額,只知道一個勁兒點頭表示贊同,勻不出什么精力陪她感同身受。

    我上高二那年,小四門剛考完,奶奶抽空兒回了趟老家,回來后告訴我,五孃過完年就要出國了,去日本。事兒其實不突然,半年前有個中日合資的服裝廠來招人,五孃第一個報的名。報完名沒多久就去了城里培訓,上日語課。我問奶奶,這事靠譜嗎,不會是騙人去打黑工的吧?奶奶說,怎么不靠譜,簽了合同立馬給定金的。你三奶奶廠里好多小姑娘去了。我問,去多久?奶奶說,好像是兩年。我問,那天一怎么辦?奶奶說,還能怎么辦,你五爺爺帶唄?,F在每天拿個小馬扎,坐你五爺爺旁邊陪他釣魚呢,小臉曬得黢黑。奶奶講,說是釣魚,其實就是為了哄小孩玩兒。六月河的水是越來越臟了,現在綠得發黑,釣上來的魚可不敢給小孩吃。我笑著問她,現在年輕人結婚,還得喝六月河的水嗎?奶奶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我,村里哪兒還有年輕人,全都像蒲公英一樣散在外面呢。

    五孃也像蒲公英一樣散了出去,再也沒有重新回來扎根。兩年合同期滿后,她留在日本干起了代購,小到管道疏通劑,大到高級化妝品,五孃的朋友圈琳瑯滿目。只有在深夜,才能依稀捕捉到一些屬于她私人的東西,比如一段關于女人年華易逝的傷感文字,又或者是一張女兒天一的照片,背景是熟悉的六月河,景色有些重影,能猜出是出自技術生疏的五爺爺之手。偶爾也有一些自拍,站在某一處旅游景點前,左手伸到臉頰一側比V,笑容固定而飽滿,似乎是發自內心。我時常點開圖片右下角帶兩個點的小框,思索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后只能匆忙留下一個贊,像是在石柱上刻下“到此一游”,明知沒什么意義,但又忍不住手欠。不知道為什么,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想起五孃送的那雙紅色松糕鞋,這么多年一直安穩地躺在臥室的床底下,從未被再次拿起。起先是因為它太好看,后來則完全相反。除此之外還有個原因,說出來挺可笑,我內心深處總感覺一旦穿上它們,就像啟動某個開關,一些東西會不管不顧地奔騰向前,任憑你怎么努力也留不下來。

    干了一年代購后,五孃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條件優渥的退休老師。男人的老婆五年前生病過世,留下一個和五孃差不多年紀的兒子。五孃說男人的年紀正好大她兩輪,但從照片里男人脖頸處的斑點和皺皮,以及頭頂稀疏的白發來看,她八成又瞞報了。五孃嫁到國外這件事,在村里的話題中心占據了很久,人們從五孃寄給長輩們的禮物,以及五爺爺每月固定進出銀行的行蹤推斷,建平的女兒在國外混得風生水起。五爺爺話少不愛扎堆,這么多年除了那幾個晚上常來家中看電視的光棍,在村里幾乎沒什么朋友。身價提高后,他在村里的人緣也跟著見長,一些熱心的女人甚至主動上門給他做起了媒。五爺爺拒絕過幾次,說自己這副德行,不敢指望再找,漸漸地來游說的人多了,便忍不住動搖。陸續相看了幾個,女方總是興沖沖進門,冷著臉出去,走之前還不死心地問一句,你這個皮膚病有沒有上醫院看過,當真看不好了嗎?五爺爺一開始會耐心解釋,我這個病幾十年了,看著可怕,其實不傳染的。后來懶得再多講一句,長衣長褲遮得嚴實,時不時又忍不住隔著袖子撓幾下。沒過多久,門庭冷落,自此五爺爺對相親這件事徹底看淡,仍舊釣他的魚。

    生活條件改善之后,五爺爺不是沒去治過,從縣城到省醫院都去了,甚至還借著去年送外孫女天一去日本上學的機會,到國外看了幾個專家。得出的結論大差不差,皮膚病分好幾種,他得的這種屬于免疫系統類疾病,不大講道理,只能小心護理,幾乎無法根治。他平靜地接受,不再浪費時間和金錢求醫問藥。很多時候,人在面臨無解的困境時,總會出于本能做出一番反抗,以期達到將絕望的閾值不斷拉高,一直高到肉眼不可見的效果。類似的命運落到我爺爺身上時,我爸做出的選擇也如出一轍。

    我去省城上大學那年,爺爺確診了阿爾茨海默病。那陣子我爸剛被調去市里工作,安頓下來后,他把老人也一道接了過去,一有空兒就帶著爺爺去看病??磥砜慈ヒ簿湍敲磶准裔t院,醫生拿著我爺爺的腦部CT,講的也都是差不多的話,沒法痊愈,只能盡量緩解,多社交,多走動,和鼓勵絕癥病人要保持良好心態一個話術。類似的話聽得多了,他便不再堅持,轉而開始托五孃從日本寄藥。凡是他能在網上查到的,號稱能治療這個病的藥,只要五孃在藥店買得到,通通都寄過來。爺爺的意識時好時壞,清醒時他看著藥瓶子上密密麻麻的日文,打電話給五爺爺,問他,你女兒寄過來的這些藥,到底是吃啥的,我看著不像是保健品。五爺爺沉默半晌,和他講,要相信科學。

    藥吃了大半年沒見好,病情反倒越來越嚴重。一個冬天的黃昏,爺爺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好在路人看他形跡可疑,通過他手環上的電話聯系了我們。爺爺找回來后,爸媽心有余悸,商議決定還是把老兩口送回鄉下。鄉下地方寬廣,安全又穩妥,來往的也都是熟人,每一條都符合醫生當初的囑咐。還有一個原因沒人愿意說出來,一直到幾年后爺爺過世,我爸替他合上眼睛,然后才和我講,葉落歸根,你爺爺走得還算安心。

    爺爺是長兄,糊涂前在家族里最有威嚴,他去世后葬禮上來的人挺全,就連和我同輩的堂弟堂妹,也有許多天南海北地趕了回來。按規矩,棺材要在家中停放三天三夜,且每晚都要有人守夜,人走得才不算孤單冷清。頭兩個晚上很是熱鬧,客廳支了好幾張桌子,打牌的、看牌的,還有久不見面聚在一起聊天的親戚們,聲音遠蓋過棺材邊循環播放的“南無阿彌陀佛”。有時我后半夜犯困,雙眼迷離地盯著頭頂晃眼的白熾燈,有一瞬間竟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最后一天晚上,大家都有些吃不消,過了十二點便各自找地方躺下。我也撐不住了,和衣躺了會兒,醒來發現大堂只剩下五爺爺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兒,一只胳膊撐在棺材邊緣的金屬支架上,似睡非睡,不知道在想啥。我走到他身后,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喊他回去休息。他說,躺床上怎么也睡不著,索性過來坐會兒。我便不再勸,在他身邊坐下。爺爺走前半個月都處在半昏迷狀態,喝水進食全靠人用針管一點點打進嘴里,為了方便,我爸不得不將他的假牙取了下來。他本就干瘦,此刻躺在棺材里更是腐朽成一截枯木,嘴角兩側深深凹陷,顯得上方的顴骨愈發高聳。我看著他崎嶇而棱角凸起的臉,心里想,應該在爺爺進棺前提醒我爸一聲,幫他把假牙安回去的。

    我正坐那兒胡思亂想,五爺爺突然開口,你爺爺回老家后,每天在村里瞎晃悠,嘴里還老說胡話,村里人見了他就要開他玩笑,像逗小貓小狗似的。我想著這樣下去不行,就和你爸提議,讓他跟著我去釣魚。辦法是個好辦法,就是你爺爺老趁我不注意,偷偷往自己口袋里藏魚。我和他說了好幾次,這魚我只是釣著玩兒的,河水太臟了,不能吃,你要吃魚下次我給你買。他不聽,依舊藏。我說,這事我知道,我奶奶打電話抱怨過好幾回,主要是衣服上沾了魚腥味,洗都洗不掉。五爺爺說,你爺爺每回把魚交給你奶奶,都要特意叮囑她,燒給囡囡吃。我說,這個倒沒和我講。爺爺不記得我叫啥了,倒一直記得我愛吃魚。五爺爺說,沒和你說,估計是怕你知道了傷心。我說,這幾年我回去得少,每見我爺爺一次,就覺得他往回縮了幾歲,好像身體里裝了個沙漏,在不停倒計時。五爺爺說,大概半年前吧,他不怎么藏魚了,好像一下就把這事給忘了。有天我倆坐在河邊,我隱約聞見一股尿臊味,連忙檢查他褲子,褲襠果然濕了。到了大小便控制不住這一步,我就知道不大好了,果然,沒能挺過今年。他講完抹了抹眼睛,我以為他要哭,趕緊給他遞紙。他擺了擺手,繼續講,不管怎么說,你爺爺都是有福的,你爸媽,尤其是你奶奶,這幾年沒少吃苦。這個病換作是我得,指不定什么情況呢。我問他,聽我爸講,五孃當初想讓你和天一一起搬去日本,你為啥沒答應?五爺爺說,這有啥難理解的,什么土地種什么莊稼,人也是,各有各的活法。我扭頭,看著他那張和我爺爺高度相似、干核桃一樣癟下去的臉,不知道為啥有點兒想哭。我拍胸脯保證,五爺爺你放心,我以后給你養老。五爺爺笑了,沒有接話。

    五爺爺不信我會給他養老這事,我也能理解,畢竟我在他這兒有過不良信用記錄。初二那年我夸下???,說放暑假回去就陪他釣魚,結果后來由于各種原因,一次也沒兌現,還騙了他不少魚湯喝。我爺爺一走,最后一個能陪五爺爺釣魚的人也不在了,有段時間他時常一個人在河邊坐著發呆,一坐就是半天,魚咬鉤了也不管,任憑它在鉤上掛著,人和魚都是一副聽天由命的姿態。

    再后來,他干脆不去河邊了,沒多久又有人給他說媒,女方叫玉英,是個寡婦,小五爺爺一輪。玉英一米六五的個兒,身材粗壯結實,小麥色皮膚,頭發利落地往上梳成一個發髻,圓臉,五官大而舒展,細看頗有些男相。和五爺爺站一塊兒,一個挺拔,一個畏縮,像老鷹身邊站了只鵪鶉,總之就是不大匹配。偏偏五爺爺對她十分中意,態度相較之前也積極了許多,一來二去,居然成了。起初五爺爺心里總是沒底,這次相親雖然決心很大,但之前失敗的陰影尚存,他始終不敢相信對方也會相中自己。幾天后,媒人再次登門,向他轉達了女方的最新指示,他心中了然,原先的困惑也隨之解開。猶豫了一個禮拜,還是決定打電話給五孃,把自己相親的最新情況,連同對方提的要求,一五一十匯報給了女兒。五孃問他,你自己覺得怎么樣?他說,人是沒得挑,勤快爽利,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個性也開朗,她來家里那天,村里好多人跑來看,她也完全不扭捏,招呼人坐,給他們拿瓜子,臉上一直帶著笑??傊粊?,我就感覺整個家都變得熱鬧亮堂,像個家了。五孃說,那我有數了。

    沒多久,五孃親自回了趟國,兩個大皮箱裝得滿滿當當,親戚多,禮物分撒完畢后所剩無幾。走親訪友結束后,她開始張羅父親的事。頭一件就是帶玉英去了趟城里的金器店。營業員看著一高一矮兩個身材長相截然不同的女人,心下頓時明了,滿臉堆笑地打招呼,阿姨帶兒媳婦來買首飾啊,喜歡啥就戴上試試。玉英沒接話,看了眼五孃,雙手相扣,垂在襠前,顯得有些局促。五孃回答說,不是,我給我媽買,就按“五金”那個標準,戒指手鏈啥的,反正你都幫著給她挑挑。營業員掏出鑰匙打開玻璃柜門,一邊往柜臺拿金器一邊夸獎道,女兒這么大方孝順,阿姨你真是好福氣啊。

    立春那天,五孃在縣城酒店訂了個包間,五爺爺的三個兄妹都沒出現,只有女眷作為代表出席,加上五爺爺、玉英,還有我們一家三口,一張大圓桌顯得有些空曠。好在氣氛還算融洽,幾杯酒下肚,五爺爺一改往日寡言的性格,開始殷勤地張羅我們吃菜喝酒,時不時偏過頭和旁邊的玉英說些什么,臉上浮現心滿意足的笑容。飯畢,五孃作總結發言。她那天也有點兒多了,站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但該說的話基本到位。她講,這么多年我爸一個人不容易,把我拉扯大,又幫著拉扯我女兒,我卻沒能在他跟前照顧,是我不對。她端起酒杯敬了五爺爺一杯,又接著說,這么多年,多虧幾位伯伯嬸嬸幫持,還有大哥和大嫂,往后我爸還要麻煩你們多費心。話畢,又是一杯。最后輪到玉英,酒杯剛端到半空,就被對方搶先一步按下。玉英說,姑娘,你喝多了。不用多說,我都明白,你放心,我會把你爸照顧好的。說完,她搶過酒杯,把五孃的酒一飲而盡。雕龍刻鳳的大金手鐲碰到玻璃杯壁,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我奶奶和她兩個妯娌同時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五孃眼眶含淚,雙手拉住玉英,兩人如同母女一般親密,五爺爺坐在她們中間,頭頂雙臂交錯,燈光下映出一張半明半暗、悲喜交加的臉。

    成家后,五爺爺實打實地過上了一陣幸福日子,臉上總帶著笑,話也比之前多了,張口閉口便是我家玉英,人肉眼可見地發福不少。好日子沒持續多久,冬至剛過,五爺爺就把玉英送回了她自己家,年依舊是一個人過的,一直到開春,也沒提把她接回來的事。村里人輪番向他打聽,他只是擺擺手說,我倆不對了,然后任憑別人再怎么追問,也不愿再透露半個字。一直到我爺爺的祭日,我爸回村張羅,喊了幾個爺爺上家里吃飯,兩杯白酒下肚,五爺爺吐露了他和玉英突然“不對”的隱情。

    說是隱情,其實在座的人心里都有數,五爺爺和玉英斷了的消息傳出來沒多久,關于她的流言蜚語就陸續傳到了我奶奶和其他幾個妯娌耳朵里。多數是替五爺爺慶幸和抱不平的,村里的女人將玉英如何從一個男人輾轉到另一個男人,想盡辦法從他們身上撈到些油水的事說得繪聲繪色,時不時夾雜著一兩句類似六月河的水就是叫她這種女人攪和臟的指控。女人們義憤填膺的同時還伴著懊悔,都說還以為這次她拿了這么多好處,該收心了,不承想這么貪得無厭。有時候主持完正義,她們還會試探性地提問,聽說建平還給她買了不少金器,到底花了多少錢來著?話到這里,她們挽住我奶奶或其他人的胳膊,耳朵湊上前,露出共享秘密時親密無間的姿態。

    在五爺爺嘴里,他格外強調玉英多次對她的貪得無厭表示過后悔,只是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心軟。我爸和幾個爺爺連聲附和,表示五爺爺做得對,斷了好,斷了省心。酒喝到一半,我爸起身去端菜,我奶奶在廚房和我爸講,你五叔還偷摸去過那個女的家幾回。我爸說,去干啥,要她還錢嗎?我奶奶說,要真是這樣還好了。去幫她干活。我爸問,聽五叔講,那個女的要和他重新好,他沒理。奶奶講,你聽他吹牛。那個女的一個電話,他屁顛屁顛就過去了。我爸問,現在還去嗎?我奶奶說,不去了,那個女的又找了個。我爸說,這事五叔知道嗎?我奶奶說,村子就這么大,能不知道嗎?我爸點頭,把炒好的豬肝端進屋。

    相親風波平息后,五爺爺仍一個人過平靜的日子。繼釣魚之后,他又迷上了種花,天氣回暖,花朵陸續盛開,雜而茂密地堆在屋前的小院中,遠遠經過便有香氣襲來。盛夏剛至,五爺爺突然在家上吐下瀉,人虛得幾乎站不起來。我爸看情況不對,連夜載他去了市醫院,各項檢查都做了,依舊查不出病因,人卻不斷虛弱下去,眼看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到最后主治醫生實在沒辦法,讓他再仔細回憶回憶,發病前到底吃了什么、碰過什么,一五一十全都要說,不能有一絲遺漏。五爺爺想了半天,最后回憶起來,一個禮拜前他拿農藥涂過手臂和肚子。我爸問他,好端端的你拿農藥涂身上干嗎?他說,村里的衛國告訴我,短視頻上有人科普,皮膚病久久不好,就是因為表皮里面有真菌,農藥殺害蟲,也殺菌,以毒攻毒,能治各種皮膚病。我爸說,衛國這個人平日里就不大靠譜,你信誰不好,非要相信他。五爺爺說,那個視頻我也看了,科普的人是個正經醫生,視頻里穿著白大褂的,白大褂上還印著北京皮膚??漆t院。主治醫生在電腦前飛快地打字,聽到這里,抬頭和我爸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對癥治療后,五爺爺恢復得很快,講話也有了力氣。我爸去醫院看他,告訴他醫生檢查后發現他體內的農藥劑量還不小,再晚一點兒治療,或者再多涂個兩三次,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爸說,五叔,你的皮膚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這么多年了,要能治早治好了,這次還差點兒為此送了命,何必呢?五爺爺說,大概兩個月前,玉英突然拎著盒茶葉上門,說她最近在賣保健品,這個茶葉清熱解毒,專治各種怪病,就連我這個皮膚病也能治。只需要服用五個療程,包給我治好。我爸說,這你也信?五爺爺說,你也知道,她那張嘴能說會道的,我一時糊涂,就想買一盒試試。我爸問他花了多少錢。五爺爺說,原價六千八百八十八,打完折五千。我爸氣笑了,說五叔,你還是有錢。五爺爺說,后來我也越想越不對勁,拿著茶葉去她家,想讓她給我退了。她不愿意,到最后實在急了,哭著讓我可憐可憐她,說她后來找的男人,騙她說要給她蓋房子,結果她自己買了材料、請了小工后,那個男的跑了?,F在她到處打工,就是為了還這筆債。我和她說,以前我對你也不算差,你自己不領情,現在被這種男的騙,只能算是你自找的,我也沒道理再幫你。我爸說,你講得沒錯。五爺爺說,你知道她咋回我的?她說,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在一塊兒的那些日子是怎么過的?你一天到晚撓個不停,床上、枕頭上都是你撓的皮屑,我有時候看了,飯都吃不下。人家都說癩蛤蟆吃天鵝肉,我雖然也不是什么好鳥,你卻實打實的是只癩蛤蟆,除了我,誰愿意吃這種苦?這盒茶葉錢,就當你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了,我們兩清。

    我爸說,這說的什么話,這個女的真是……他想說出一兩個較為惡毒的形容詞,看我五爺爺面色不佳,又把話咽了下去。五爺爺說,其實當初她為什么跟我,我心里也有數,我就是沒想到最后我倆還是一點兒情分都沒有。我爸說,就算是這樣,你也犯不著為了她冒這么大的險。五爺爺說,那天回去后,我越看自己也越覺得惡心。其實一開始我也覺得衛國的方法不靠譜,但是一想到她那天說的話,心一橫,就想著再試試,或許能有用呢?我爸嘆了口氣,問他,回去后還想著治嗎?五爺爺說,不治了,這次是真的死心了。

    后面幾天,我爸媽忙著上班,給五爺爺送飯的任務便落到了我頭上。頭一天中午我點了外賣,等飯的空當,我倆坐那兒閑聊。他問我,你現在在做什么?我說,上學。他說,怎么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在上學?我說,在讀博士。他問,讀到博士是不是就到頭了?我說,不是,還有博士后。不過博士后也不能叫讀,算是研究吧。他問我,那你還研究博士后嗎?我說,不研究了。這么多年,讀的書越多,搞不明白的東西也就越多。再研究下去,我怕沒完沒了了。他問,書怎么還能越讀越糊涂呢?我說,很多東西書上都找不到答案。比如六月河為什么叫六月河,它到底有沒有盡頭,我從小到大一直沒能搞明白。他回答我,那是因為我們三丫村沒有地方志,能夠記載這些的人都故去了。我點頭說,五爺爺你懂的還挺多,連地方志都知道。他說,我愛看中央一套,這么多年看得多了,凡事多少懂一點兒皮毛。

    第二天,我照例去醫院看他,飯后他突然和我說,你說的第二個問題,我昨天晚上想了想,六月河有沒有盡頭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直在朝前流淌著。就像我在河邊釣了這么多年魚,釣了放、放了釣,能不能釣到魚,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釣魚的那個過程。我說,有道理,看來五爺爺你平時除了中央一套,也沒少看哲學書。他說,你昨天自己也講了,不是什么事都能在書上學到的。你也不要只知道讀書,偶爾也干點兒別的事。我說,除了讀書,偶爾我也寫書,掙點兒零花錢。他問,都寫什么?我說,什么都寫。愛情、懸疑、修仙,什么流行寫什么。講完我意識到,五爺爺可能不知道什么是修仙,便解釋說,修仙大概就是講人通過道教的方法修煉成神仙的故事。他點頭,道教我知道,《射雕英雄傳》里的王重陽就是道教的。接著他問我,你寫了這么多,有沒有寫過我們村里的事?我搖頭,說想不到有什么好寫的。他說,也是,來來回回就這幾樣東西、這么幾個人,確實沒什么好寫。氣氛頓時有些冷下來,我想說幾句話找補一下,發現五爺爺歪著頭,已經睡著了。他放在床頭的手機亮了亮,提示有條垃圾短信進來,我瞄了一眼,發現屏保是五孃和天一在河邊放孔明燈的照片??酌鳠魟偙稽c燃,五孃捏起燈罩的底部向上托舉,天一站在一旁,她們同時仰頭望著那團火光,眼神明亮而專注。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3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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