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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文學》2023年第10期 | 張煒:又一本書離我而去
    來源:《四川文學》2023年第10期 | 張煒  2023年11月07日08:27

    山 地

    少年時代,我在山地上度過了一段游蕩生活。那時經常躲過喧聲四起的大村鎮,去偏遠的地方,最難忘幫看山老人驅趕綿羊的日子。

    孤單仁慈的看山老人,樂于把我留在身邊解悶兒。我們一天天過下來,難分難離,扳指一算,竟然一塊兒廝守了半年。我離去時見老人很難過,就答應他返回的時候還來他的窩棚。后來我果然在多半年后又登上了這座山:老人搓搓那雙花眼看清了我,一把將人拉住,仿佛怕我重新跑掉一樣。

    老人把我當成了走失歸來的孩子,一連多天做最好的東西給我吃。他這兒有風干的野雞和兔肉,還有一些咸蛋,有野果子酒。他擺好石桌,讓我和他對飲。我不會喝酒,可也只得陪他。我把熱辣中泛著甜味的果子酒喝下,全身的汗都出來了。老人說:“好生生的大孩兒,說說離開的這些日子吧?!蔽艺f了半年的游歷,說了經過的村莊,說了一路上聽到的各種異聞:妖怪的故事。老人說:“那算什么。咱這兒什么都有?!?/p>

    山里夜長,老人開始講述一些長長短短的故事,特別強調這都是親身所歷,是真的?!耙斂瓷饺?,先要立威。有一天上山,我睡著了,醒來一看,自己躺在一棵歪脖子樹下,大石板涼涼的。我知道是野物把我抬到了這里?!?/p>

    我驚得坐起。

    “我心知肚明,第二天摟著火銃裝睡。到了半夜我假裝打鼾,它們又來了,用個背裌子往地上一放,說‘一二三’,就把我滾了上去。它們哼哼著把我抬到山溝里,放下就走。剛走了沒有幾步,我悄悄摸出火銃,照著半空轟一槍。我也不想傷它們。哈呀,這些精靈嚇得沒有形兒,化成一道火線躥沒了影兒。打那兒起,再沒有什么野物敢來欺負我?!崩先斯笮?。

    他說這片山里什么野物都有,要在這個兇悍的地方站住腳,也難:“有一天我正扛著火銃巡山,走到一條路上,有幾個小臉青魆魆的多毛山童攔住了我。我問為什么?小童說,有大人從這里過路。我本想呵斥小童,又想看看熱鬧,就忍住了等在路邊。只一會兒工夫,好家伙,來了一大幫子隊伍,旗鑼傘扇,好不威風,當中的轎子里坐了一個胖乎乎的野物。我知道野物也會模仿山下的官家,這是鬧排場呢。我看了一會兒就不再忍,鼓起腮幫大喝一聲:‘啊打!’這一喊,一幫抬轎子的嚇得扔了轎桿就跑,跌壞了胖野物,它一瘸一拐也跑了?!?/p>

    白天,我和老人一起巡山。老人指著蒼茫山野說:“地界不好分,咱看見的,都歸咱管?!蔽也恍牛哼@也太大了。老人說:“你這么想想,一輩子就好過些?!蔽覜]吱聲,記住了他的話。

    一夜接上一夜,都是故事。我從老人嘴里得知,原來他從年輕時就進山了,就因為與本家兄弟爭一個姑娘,心傷了,就躲進了山里?!叭缃衲切值芤矝]了,孩子也大了,他們讓我回鎮上??晌以缇褪巧嚼锏囊拔锪??!?/p>

    他說這些時,使勁咬著嘴唇。

    我一直把詩看成文學中最高的、最核心的東西。1972年,我們沒有上高中的一撥同學,雄心勃勃要寫作的人,組織了一個詩歌小組。那時大家心想,雖然不能上高中,但我們仍然要證明自己是最優秀的。我們狂熱地寫起來,不知寫了多少,當然很幼稚。我們開始后,到現在并未停止。幾年前一個作家朋友突然問:“記得在一家刊物地下室處理舊稿的時候,發現了你的一大疊詩稿,那真的是你嗎?”我說:“是?!?/p>

    前年冬天在海邊,正走著,遇到了一個人。他戴著一頂長長的針織帽,當地人叫它“擼頭帽”:擼下來整個頭部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因為這種帽子最能抵擋北風,海邊實在太冷了。他見到我一怔,然后把帽子往上一卷,這才讓我認出自己的少年文學摯友。他是當年詩歌小組里的一個。我驚喜非常。他有些蒼老:滿臉皺紋,缺牙少齒。我心里難過,我們差不多的年紀。這是一面生命的鏡子,這里面有文學,有詩和時間的回憶。他在海邊,我在城里,高樓擋住了烈風和陽光,掩去了內心的蒼老。他盯住我,一陣沉吟,最后握著我的手說:“寫詩這事,還不能算完!”我明白,我知道他認為我寫得不夠多也不夠好。的確,寫詩實在是太難了。我心里想的全是幾十年前詩歌小組的事,我們那時在一起,有過多少激動人心的場景。那些往事實在太多。我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不能算完!”

    圍繞著詩有許多問題,靈魂和肉體、對真理的追求,還有形式本身,都是很大的命題。在一段特殊的時間里,一切靜下來,待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不光是更多地思考和回顧,比如六十年的生活,更重要的還有目擊和注視。那么多言論、那么多表達、那么多呼喊。我們看到了多少生命的態度、生命的品質。反省和追問,一次次從頭總結。

    我的眼前始終晃動著那個掉了牙齒的、四十多年前的少年詩歌小組的成員,想著他的叮囑。

    詩之難寫,還在于我們不得不處理現代自由詩跟古詩的關系。翻譯過來的詩,稍微重要一點的不可以不讀。我們的現代詩大都來自翻譯,從句式到其他。中國古詩有固定的字數,四言、五言、六言到七言,詞也是固定的字數;有平仄且押韻,讀起來很順適。它在形式上怎樣與現代詩銜接,是一個大問題。還有氣韻、氣質等。中國的現代自由詩如果不能從自己的土壤上發育成長、汲取,也許會遇到比以前更多的麻煩。詩人們談到這個問題,有不同的看法,將有更多討論。中國傳統詩詞工整的句子,平仄和韻律給予的速度、強烈的音樂感;還有“廣義的詩”,中國古詩五分之四是“廣義的詩”,即社會詩、道德詩、紀事詩。李商隱的《錦瑟》,還有李白杜甫的某些詩,算是“純詩”。但總體數量上比例不大。這兩種詩之間有一個關系?,F在的詩人不太寫“廣義的詩”,志在“純詩”。但這里面問題很多,矛盾很多,坎坷障礙大得像一座山,擺在我們面前。這些問題我們解決不了??赡苤袊妷淮藭恿ν?,動手解決中國傳統詩與翻譯詩之間復雜糾扯的關系。這些糾纏,帶來很多苦惱?,F在,最重要的問題還遠遠沒有解決。

    我將繼續努力。我的心頭一直回響著那位少年詩友的話:“寫詩這事,還不能算完!”

    又一本書離我而去

    不知不覺中已經寫了很久:時間一晃就接近了五十年。但最初開始創作的情景還在眼前,大概是1972年,我和五個初中同學在膠東成立了一個詩歌小組,要立志寫詩,成為詩人。這是當時少年的狂想和熱情。我們瘋狂地閱讀和寫作。五十年過去了,我們這個詩歌小組的五個人中有三個不在了,剩下的兩個還在寫。這里哪有什么功利,這就是愛。這樣的一種愛,該是生命中多么頑強、多么持久,又是多么迷人的一種力量。有這樣一種力量,我們在生活中遇到困惑,遇到挫折,遇到各種各樣的幸與不幸,都會有辦法解決。這是文學的力量,精神的力量。類似的力量也在支持我們往前,這對我們是有意義的。我相信文學對于很多人,對于他們的生存、他們的生活,大概也是這樣。

    這些年來寫了一兩本散文,主要是在學校教課。以前也常在大學授課,但花去的時間遠沒有這些年多。正好借此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同時也更多地傾聽一下老師和同學的想法。年輕一代的活力會激發自己,這讓我們五十年代生人突出地感受時間流逝之快,知道新一代與我們到底有怎樣的不同。我相信那些長期工作在大學校園的作家,與我們這些所謂的專業作家是不同的。在大學找一份職業,這在西方是常見的,而在國內是這些年才興起來的。我教的課程,一些講稿也陸續出版了。這些書與伏在案頭寫下的文字大有不同,它們是面對年輕人講出來的,是互動的產物。

    我有多年沒有寫長篇小說了,《獨藥師》是我在情感和時間方面投入非常大的一部書。我在故事的主要發生地扎扎實實生活過九年,搜集資料,幾乎沒怎么離開。九年的時間都在搜集關于這本書的材料,與“主角”的后人、有關的人與事多有接觸,還拍下了許多照片。后來我才找到一個地方,像閉關一樣,把它寫出來。我個人在寫《獨藥師》期間,狀態是比較好的。有人談到文學創作,就說作者怎樣耐得住寂寞、怎樣孤獨,仿佛一個苦行僧似的。只有寫作者自己知道這種勞動也有幸福的一面,記住生命中很難忘懷的一些片段、一些日子。他和書中的人物共同生活一年、兩年,最短也要生活半年。這種密切交流,一塊兒歡樂一塊兒痛苦,有時竟會痛不欲生。似乎是作者在主宰和把握,他讓書里的人痛苦就痛苦,讓他生就生,讓他死就死,但實際上不是。事物有自己的邏輯自己的規律。

    寫《獨藥師》的時候,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充實極了,整個人處于極度激活狀態,非常幸福。我沉浸在那個世界里,好極了?,F在這本書離我而去了。一個作者最享受的,不是這個書出版之后獲得的贊許和其他,而是整個寫作過程。每一部書的寫作都要全力以赴,沉浸在這次勞動里。這個勞動對自己來說太重要了,沒有這個勞動,會覺得很困難。文學有魅力,是因為寫作和創造有魅力。

    剛才談到《獨藥師》,我很欣慰。因為這部書出版是2016年,到現在不知不覺過去了五年,現在的讀者,特別是專業讀者,跟我交流它的越來越多。還有一本書也是一個例外,就是《丑行或浪漫》。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安靜下來了,進入它們的世界了。這是令創作者欣慰的事情。

    《古船》和《九月寓言》《你在高原》三部書,可能是我的作品中印量最大的,它們出版時間也很長了,《古船》快四十年了。寫《古船》的時候是1984年,寫完了是1985年。應出版社要求,又在北京沉淀了一年。這么多年過去,好多當年的讀者都衰老了,但是他們見到我還是談《古船》,因為忘不掉里面的人與場景?!豆糯肺液髞砗苌僮x,因為一個作品寫完,作者就往前走去了,但我現在忘不了的是寫作時的那種生命狀態。寫作者的技法可以不斷豐富提高,寫作的工具也多了,但是有一種東西不能說是一直在增長,那就是青春的勇氣、沖決一切的勇氣。那個勇氣后來可能被經驗所彌補,被沉著的勞動態度所彌補。當然,增加很多人生歷練,會有很多東西出現在新的作品里?;貞浀男愿裨絹碓綇?,也可能更沉靜、更安靜、更包容、更能理解一些復雜的事情。

    到后來我越寫越少,越寫越回到自己的少年。很留戀自己的青年時期,那些抒發,那些勇氣、憤怒,包括不可自拔的深愛?!豆糯泛汀毒旁略⒀浴?,那些寫作的場景真是難以忘懷。這種回憶本身能夠滋養我,所以還是要感謝那些熱情的、始終伴我前行的閱讀者。作者不能迎合讀者,但不能低估讀者,不要把讀者設定為一些膚淺的、追求熱鬧的人,而要始終相信他們當中有深刻的感悟者。有些讀者從文字中感受的東西,作者有時候都想不到。他們的敏感,不是依靠學歷和知識能夠解決的,這是生命的本能之物,是天生的,如強大的審美力,知識不能彌補。有一些很年輕的人、很老的人,跟我交流的時候,讓我深深地感動。我們要為這些能夠感動、能夠恨、能夠愛的人而寫作。寫給他們就是寫給未來,他們才是最可信賴的。這不僅是一個寫作者樂觀的未來,而是整個創造著的、生長著的世界的一種希望。所以可以把文學看得非常高,把勞動看得非常高。

    年輕的作者常常面臨一個問題:從手機上網絡上讀的東西很多?,F在的書也很多,可以讀到很多東西,所以不自覺地就會以二手的經驗、二手的生活,作為寫作和判斷事物的依據。其實最可依賴的還是個人經歷。動物、植物,我們從小跟它們生活在一起,這些經歷很重要?,F在的孩子接觸動物,更多的是自己家養的寵物,養一只貓一條狗,這個也很好。首先從身邊的動物愛起、理解起,這是進入動物世界的一個路徑。貓和狗的眼睛,盯著它看,會發現那是多么神秘的一個世界。透過這扇心靈的窗戶去感受一下異類的心靈、猜測異類的世界有可能是怎樣的。這種猜測不得了,寫作的人要有這種神往的能力。由身邊的它們帶領,走進整個動物世界;再從動物園到大自然,從小鳥蟈蟈到大象長頸鹿。要愛動物、愛植物。這也是閱讀。這幾天有人問到閱讀,我說一般意義上談論閱讀、倡導閱讀,是沒有多少意義的。因為有時候我們不是嫌讀物少了,而是多了。不要輕率地閱讀,要把有限的時間用在尋找、選擇最值得閱讀的東西上面。怎樣回到深沉的、深刻的、個人的閱讀,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們動不動就說全民閱讀、多讀書讀好書,既是對的,又是籠統的。作為一個寫作者來講,尤其要面對這個問題。我說過這樣幾句話:一本書賣得好,可能是因為這本書寫得好,也可能因為它寫得很低俗;一本書賣得不好,很可能因為這本書寫得拙劣,也有可能是因為它的品質很高。這里就包含了不同的方向。一個寫作者和一個閱讀者都該經常問一下,自己屬于哪個方向。能這樣做,標準就有了,原則就有了。

    張煒:當代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2014年出版《張煒文集》48卷。作品譯為英、日、法、韓、德、塞、西、瑞典、俄、阿、土、羅、意、越、波等多種文字。著有長篇小說《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書》《你在高原》《獨藥師》《艾約堡秘史》等21部;詩學專著《也說李白與杜甫》《陶淵明的遺產》《楚辭筆記》《讀詩經》等多部。作品獲優秀長篇小說獎、“百年百種優秀中國文學圖書”、“世界華語小說百年百強”、茅盾文學獎、中國出版政府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特別獎、南方傳媒杰出作家獎、京東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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