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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花》2023年第9期 | 周潔茹:食物的地圖
    來源:《山花》2023年第9期 | 周潔茹  2023年09月25日08:48

    周潔茹,1976年出生于江蘇常州。出版長篇小說《小妖的網》《中國娃娃》,小說集《你疼嗎》《香港公園》等?,F為浙江傳媒學院駐校作家。

    周潔茹,1976年出生于江蘇常州。出版長篇小說《小妖的網》《中國娃娃》,小說集《你疼嗎》《香港公園》等?,F為浙江傳媒學院駐校作家。

    二十多年前住在加州,柏拉阿圖,往往要開半個小時以上的車去到大四川或者小四川,清真老北京或者清真馬家館,三年下來,周邊的館子,包括華人超市里的牛肉面檔都了解得透徹,那時就在想,我得寫個食物地圖啊。

    然后就搬去了紐約,網上看到有人竟然做了一張法拉盛美食地圖,還是手繪的,只是除了餐館名址、菜系分類,并無其他,我想還是得我來寫。

    然后就搬去了香港。太多人寫香港了,還是讓他們寫吧。

    然后又回到了加州,洛杉磯。有一天,我突然就開始寫了。

    ——寫在前面

    一、LosAmigos在山谷大道

    LosAmigos是朋友的意思。第一次去,遇見一個活潑的服務員,講話都像唱歌。問她有什么推薦,她說廚師正在做Guacamole(牛油果醬),毫不猶豫要了一份,新鮮又美好,好吃到讓人手舞足蹈。又進來兩桌客人,都是熟客,其中一位與服務員閑聊,兩個人也聊得手舞足蹈。

    就像所有的墨西哥館子,這間LosAmigos也畫著熱鬧的花、愉快的骷髏。我還沒有去過墨西哥,只是去過兩次圣地亞哥的舊城,這間小小的店,卻叫我想起舊城,想起墨西哥,想起《芒果街的小屋》——我和我女兒都很愛的一本書,有著奇妙的語言。傷害中長大的墨西哥女孩,經歷身份認同,妥協與反抗,但是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夢想與未來,以及真正想要的生活。

    第二次去,換了一位神情呆滯的姑娘,Guacamole沒有,因為廚師要到傍晚才開始做。叫了一份Nachos,只一口,就想扔掉,一蓬玉米片,撒上一層又一層雜菜和起司和醬,像一朵牡丹花,一言難盡的滋味。

    第三次去,柔軟的Taco和柔軟的Burrito,仍是那位呆板姑娘,惜字如金,店里冷冷清清,過路的貨車司機都沒有。

    是不是再也沒有了下一次?還是去了,第四次,想要再遇見那位活潑的姑娘。終于沒有再見。她是辭工了?或者開學了?閑聊的熟客也再沒有出現過。Guacamole這次有了,盛在一個白色塑料盒里,幾乎都凝固了。廚師先前做好,凍起來,若有人點就直接從冰柜取出,也不能說這不是Guacamole。

    我還點了一瓶芬達。飲料箱上有一只小馬皮納塔,背上落了灰,也有些舊了。

    有沒有第五次,我不知道。

    二、格蘭大道

    1、Rubio’s

    也是一間墨西哥店,但是從外面看不大出來。食物端出來之前,也看不大出來。也許更新派一些,也更工業一些,我找不到更合適的詞。

    請服務員推薦一下蘸醬,四選二,她說紅與綠。無功無過的紅綠配,只是佐醬的玉米片顏色冷淡,口感犀利,竟然也吃不太出來餐館的滋味。

    我總是想起來柏拉阿圖城的墨西哥館子,當年以為是家傳秘醬,好吃到不可思議,現在看來當然是過了。我也總是搞混與我一起吃墨西哥菜的姑娘,有時候她是奇奇,有時候她是安吉拉,我也描述過和那個姑娘一起吃墨西哥菜——彩色玉米片,牛油果醬,西紅柿醬,軟的脆的玉米面餅,糊爛的米和豆子,沒有腳的肉,卷起來吃,一定要用兩根手指,剩余的手指用來防止另一頭露餡。好高明的句子,我再也說不出來了。

    2、PHO

    PHO就是越南粉的意思。那天去吃披薩,突然就看見了一間PHO,在披薩店的隔壁。

    兒子說去看看,看了回來說裝修還行,我們就去吃了。

    裝修果然還行,簡約現代,新派越式,完全區別于我們以前常去的那種街坊粉店——前桌跟后桌簡直要背靠背,辣醬自取,老板娘還挺兇悍。

    要了個招牌粉和蝦粉走蔥,又要了個炸豆腐。

    服務員一邊寫單一邊說,走洋蔥。

    走蔥。

    走洋蔥,服務員又說。

    蔥跟洋蔥不一樣。我對服務員說。

    服務員茫然地看著我。好的好的。他說,走洋蔥。

    蝦粉先來了,沒有蔥。招牌粉也來了,上面厚厚一層蔥。

    我們一起喝了第一口湯。

    味精。兒子說,強烈的味精味。

    對。我說,待會兒咱倆都會渴死。

    這時進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坐到了我們的旁桌。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他們往他們的雞飯上狂加醬。

    再看看自己桌上這兩碗食之咸極棄之可惜的新派河粉,桌沿一瓶公雞辣醬,一瓶金梅醬油,也不知道鄰桌是怎么加得下去的。

    粉可是一碗粉的靈魂啊,我嘆了一聲。

    湯才是。兒子說,湯才是一碗粉的靈魂。

    我們放棄了沒有靈魂的河粉。鄰桌也放棄了那碟飯,我看著他們走到了外面,大太陽底下,他們上了他們停在門口的車。

    也就是一個瞬間,太陽就沒了,天色都有點暗了。

    我突然覺得自制辣醬和有點兇悍的老板娘也挺不錯的。

    3、Pieology

    每一個湘菜館,我都會去點一份小炒香干,由一份香干推理整個店的水平。

    如果是我女兒,她會只點一份瑪格麗塔,去考驗所有的披薩店。

    路過Pieology好幾次,最自由的披薩店,全由客人自行選擇口味。想著獨立日那天就去點兩個自由披薩,可是獨立日關店,沒有點到。隔天再去,瑪格麗塔,再加私人定制玉米粒,三色變作四色,不知還能不能夠叫做瑪格麗塔。

    五分鐘內烤出,新鮮熱辣,滋味卻很一般。要說原由,不是一切都是自我選擇么?紅醬底、圣馬利諾番茄、水牛芝士、紫蘇與羅勒,和那額外的一叢玉米?!ㄓ酗炂げ豢蛇x,前后客人,配料不同,餅皮倒一致,厚薄平均,烤制時間也掐得精確,簡直就是一條流水線??墒菍τ谟械目腿藖碇v,如果每一個披薩都圓得有些不同,甚至烤過火了那么一點點,才算是真正的獨一無二吧。

    三、檸檬小溪村

    1、NewYork

    既然店名就叫做紐約披薩,在我的認知里,那就得是薄又大,必須雙手捧起,對折,大口吃,大滿足。

    仍是瑪格麗塔,雙倍起司。老板太過用力,加了三倍起司,快要厚過芝加哥,番茄都看不見了。

    起司太多,薄餅皮就有點承受不住。水水軟軟的,差一點捧不起來。一大口,濃郁到無話可說。就這一個披薩,真正體會到凡事都講輕重,著粉太白了施朱又太赤,實在難做,手一滑,起司就多了。

    店里一臺扭糖機,25分錢扭一個,最終還是沒有動手,總覺得里面的泡泡糖放了至少三年。

    窗外一直有個人走來走去,從這頭走到那頭,一邊走一邊打電話。從點單到披薩吃完,他還在走,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走一天?

    2、Bangkok

    好像在哪篇文章里寫過,約了個姑娘吃飯,正逢祖國申奧成功,我倆在柏拉阿圖城走了大半天,想要找一間中國館子,可是沒有找到,我們就進了一間泰國館子。那個姑娘說的,紅咖喱挺辣的,黃咖喱普普通通,綠咖喱最溫和。于是我要了一份綠咖喱,綠到過份,簡直要閉起眼睛來吃。那三種咖喱的區別,也一直記了二十年。

    后來去過無數個泰國館子,辣或不辣的咖喱,若要點綠咖喱總要一點勇氣。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墨魚汁面和覓菜紅飯都可以接受,綠色的咖喱就有點不能接受,綠咖喱炒飯更是綠得奇特,一粒粒,泛著晶瑩的綠光。

    如果來到一個村,村里往往會有一個銀行、一個超市、一個洗衣店、一個指甲店、一個牙科診所和一個甜甜圈店。至于餐館,披薩店之外,在日本館子韓國館子和泰國館子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泰國館子。點一份冬陰功湯和炸香蕉。

    服務員說香蕉是泰國香蕉哦。

    雖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還是說好。

    端上來,一段一段,哪里還分得清楚是哪里的香蕉,高明之處是再配上了香草冰淇淋,濃淡調和,要不就油膩到無法入口。

    小份冬陰功素湯,配一口米飯,一個泰菜,竟然吃出家鄉味。簡直淚目。

    當然后來又去了第二次,餐牌上的第一位,黃咖喱雜菜。椰味濃烈,卻又清稀似水,簡直叫人懷疑自己對泰菜的認識。炸香蕉成為標配,女兒最愛,只是吃到第三次再也不肯去,理由是擺盤越來越丑。竟然有人用擺盤做標準的?還真的是有人用擺盤來做標準的。

    3、Rice

    韓國店在泰國店的對面,銀行的隔壁,遙遙相對。

    之前在外賣網點過他家的部隊鍋,落地第一單,正對本地的外賣系統充滿憧憬,四個小時后收到,頓時消沉,基本全鍋扔掉。不可思議有人是這么做部隊鍋的,所有不可思議的罐頭肉,聚集到了一起。一個本地朋友安慰我,這就是現實,習慣了就好。

    后來去銀行,情不自禁地,都會繞開一點他家的門面。直到女兒再不肯去吃炸香蕉,兩個人站在小溪村中央討論,要不再給韓國店一個機會?就這么,去了韓國店。

    店堂敞亮,入門的座位,正坐了一桌年輕的客人。年輕就是好奇,都停了嘴,盯住我倆看,看了又看,看到我們都低了頭。

    就這么一桌客人,其他地方都是空的。走向角落一個六人位,被拒絕了。

    很快的午餐。我說,最多只要五分鐘那種。

    還是被拒絕了。

    只好坐到年輕客人們的旁邊,又被多看了幾眼。

    我在心里面告訴自己看看又不要錢,不要收人家錢。

    兩男一女,熱烈地討論全球時政。我如坐針氈。

    一個全熟蛋素菜拌飯,我三分半鐘就吃好了,女兒也試了一口,仍然剩了大半。

    推門而去,他們還在討論,由熱烈到激烈。

    某種意義上,顧客可以挑選餐館,餐館也可以挑選顧客。就這個案例,我只好認為是餐館沒有選上我們,真是很遺憾。

    4、Ramen

    拉面店往往是有故事的,就好像那篇《一碗清湯蕎麥面》。如果我也活在那篇年代,也許也可以見證一個勵志故事,可是大家的日子都好過起來了,再沒有過年合吃一碗清湯面的母子,也再沒有一位好心老板,放多半份面。

    吃到過全日本最好吃的拉面,住在四國的好友帶我們去的,街角一間小小的店,只賣拉面,好吃到難以置信的拉面,每個人都要求加添一碗。

    后來再沒有吃過更好吃的拉面,后來也再沒有機會去到四國,與好友笑著跳著擁抱,一起去吃一碗拉面。

    小溪村的拉面店,我們只是路過,也不是飯點的點,拉了門進去,老板娘馬上迎了出來,自然退也退不出去了。

    落了座,兒子點了一個拉面,我點了一個粘面。

    又有客人進門,一邊打電話一邊斥責電話那頭的人給錯了餐館地址,又退了出去。

    我與老板娘對視一眼。老板娘說,你會中文?

    我說是。

    我是江蘇人,老板娘說。

    我說我也是。

    廚師走了出來,一看就是個上海人。果然就是個上海人,先前在日本打工,辛辛苦苦二十年,回到上海,娶妻生女,又帶著全家來到加州,再來一遍。

    在日本時很辛苦吧?我說。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說這么一句,要說辛苦,哪里不辛苦?

    老板說是。

    這里還好些,我又說。

    還好還好,老板說。

    一時無話。老板回廚房做面去了。

    女兒會來餐館幫忙的吧?環顧了一下店堂,冷冷清清,好像不幫忙也是可以的。他們的女兒與我兒子同年,同一間大學。

    周末會來。老板娘說,之前也請過人,學生。

    還是要請個長工。又說,學生時間不穩定,開了學更是不穩定。

    我說對。

    拉面和粘面端上來,中規中矩,要說很好吃,就不太真實,要說是哪里不太對,又說不大上來。

    但是如果是要當作一間說話,也有點人情味兒的街坊館子,還是可以再去。

    這個傍晚,因為一篇連續寫了十個小時改了五遍仍然在改的論文,兒子很有些沮喪。一起走在路上,他問我,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一場白費?

    我說也許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會成功,但是不努力肯定就是不成功。

    這就來到了拉面店,推門而入,一個姑娘迎了上來。

    今天來店里幫忙了???我說。

    姑娘一愣,笑了笑,說,我是新來的服務員。

    我也只好笑笑,再細看,這位新來的服務員,應該也有三四十歲了。

    送上新出的菜單,拉面之外,又多了幾件新菜,壽司,還有生魚片。

    看一眼廚房,也新來了人。整個店都熱氣騰騰了。

    一份規矩的拉面,走蔥,再要一份素菜卷,牛油果蘆筍和胡蘿卜,竟然也不違和,壽司米卻過于稀爛,軟又粘,不見光澤。偏偏女兒很喜歡,又要了一份。第二份倒又撒上了一遍白芝麻,大概是端出第一份時忘撒了。

    拉面頂一撮細蔥,我也沒有說什么,慢慢夾走。

    老板娘說哎呀,日本人,還是放了蔥。

    新請了日本廚師?

    不是不是。老板娘解釋,只是個打雜的,洗洗碗什么的。

    菜還是我們自己做,又說。

    日本人干活還是認真一點。老板踱了出來,說,碗也洗得相對干凈一些。

    老板娘正要說什么。

    老板又先說了一句,你說不是嗎?

    老板娘只好笑起來。

    又有客人進門,先問了一句,還有吃的吧?

    有有有。老板和老板娘一起說。老板趕緊又踱入廚房,熄了火的爐子,再開起來。

    天色已晚。從我的角度,正看到一臺打卡機,也正看到那位新來的服務員跟老板老板娘說再見,打了卡,背上一個雙肩包,下班走了。日本雜工還在廚房里。

    埋了單,出門,走了一段路,兒子問我,這間拉面店會開得下去吧?

    我說會吧,希望他們一直開下去。

    5、椰子凍

    路過一間椰子凍店,看起來不太好吃的樣子。就這么路過了。

    去取網上團購的食物,發現了一筐椰子,一問,不是椰子而是整只椰子盛著的椰子凍,正是那家。于是買了一只,一試,椰子凍還挺好吃,椰子本身就比較一般,椰肉也很難挖到,如果單買椰子凍,倒是可以的。

    就在網上下了一單他家的芒果椰子凍,再加芒果班戟和雞蛋仔。

    雞蛋仔送到還是熱的,配了班戟里的奶油一起吃,風味特別。要說班戟的手藝,自然是比不過滿記,但在這里吃到,還是超出預期。一個朋友說的,這個地方的水平就是這樣,外賣不好吃都是正常,要好吃了,那才是反常。

    后來又下了一單,第二次吃就沒有那么好吃了,雞蛋仔也有些涼氣。

    那天又是路過,進店看了看,只有一個店員,和一個正在吃雞蛋仔的人,不知是店員還是顧客,或是一個送外賣的。

    我說我要一個草莓椰子凍帶走。

    店員說這兩天的草莓不太好,要不要試試雙吃?

    什么是雙吃?

    店員解釋了一下,但我覺得我沒聽懂,也就算了。

    就外賣了一只雙吃。

    你家的雞蛋仔挺好的。等著她裝外賣的時候,我說,要還有格仔餅就更好了。

    店員說了個什么,我竟然也沒有記得。

    倒是那個正在吃雞蛋仔的人,在旁邊說,是啊是啊雞蛋仔好吃,麻薯的更好吃。

    椰子凍放入包里,走出店門。想了想這間椰子凍的問題,其實細節挺考究,玻璃瓶與粉紅小勺,非常的少女心。只是這一個店員,我竟然也不記得她的臉了,這才幾秒。倒是那個吃雞蛋仔的人,一邊吃,一邊走來走去,還挺高興的。我覺得我會記他很久。

    四、清真老北京(海邊的涮羊肉)

    快要進到舊金山城內的一個街區,靠近海的那一邊,有一家清真老北京。只要去舊金山,我們都去那家,所以我們都不認得中國城的中餐館,我們只認得那一個,清真老北京。

    那個店可能是全舊金山唯一一個用炭火銅鍋涮羊肉的店,在二十年前。但是我們也不點涮羊肉,除非是好幾個同學一起去,人一多,涮羊肉才好吃,而且人一多,涮羊肉也就不那么貴了。如果兩個人——通常只有兩個人,都是只要一份蔥爆羊肉,配牛肉餡餅,或者一個羊肉湯,加多一份蔥油餅。吃得滿足,開車回學校的一路都是滿滿的幸福。

    清真店的牛羊肉,必定是最好吃的,可是大家一起涮羊肉的時候,我會覺得大白菜更好吃,配上麻醬小料,人間美味。二十年后吃火鍋,小料都放在一排,你自由發揮,面對著十幾種紅椒青椒小米椒的配料臺,如果是一個天秤星座的人,也不知道他調不調得出來。這家海邊的涮羊肉店,小料按碗賣,麻醬香菜碎,或者韭菜花,點韭菜花的那一個,簡直成為了我們中間的勇士。有時候小料蘸完了,卻還有菜,再叫一份料不合算,于是最后那口菜,就有些淡味,但是浸透了湯汁的菜,又能淡到哪里去?一大口咽下,完美的收尾。

    后來大家都離開灣區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我們,最后又散去四面八方,可是交集的那一點,那些日子,也好珍貴。前些天看到一個舊同學發朋友圈,說是十多年沒去的涮羊肉店,他們那天又去了一次,居然一點都沒變,餐館里面沒有變,餐館外面也沒有變。他們涮著肉,說起當年的窮,一無所有,旁邊的服務員也加入討論,說大家都是從一無所有開始的。

    我想起來我們當年的那些服務員,都是有點酷的,好像并沒有與我們說過話。最后一次去,那時我們也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突然下起雨來,沒有遮擋的餐館外面,仍舊排著一隊人,要輪到我們,也不知道是幾時。

    車掉頭離開,又往外面看了一眼,也是學生,一個個縮著脖子,單薄帽衫的帽子,擋不擋得住雨?舊金山的傍晚,加上雨,還是有些冷的。

    然后我們就離開了,再沒有去過舊金山,也再沒有去過清真老北京。

    有時候也會想起那幾個同學,那一家店,那些年,大家一起開車過去,很有些浩浩蕩蕩,又一起涌入店中,那樣的熱鬧,現在想起來,嘴角都會有點上揚。

    五、半島

    推車仔推來推去,這樣的茶樓,香港也不多見了。正與兒子講不知他們有沒有炸兩,推車阿姐大聲道,沒有。只好要一碟牛肉腸。心里想,答得這么快,肯定就是有過。

    十幾年前一起吃過烤魚的一個姑娘,約了一起喝茶。十幾年前,我的兒子剛剛出生,她還沒有結婚。時光如電。我的兒子快要上大學,她的兒子也快要上小學了。

    為什么約在半島?

    幾年前來過。她說,還不錯。

    我是第一次,我說。

    實際上,這次也是我第一次在洛杉磯住。二十多年前住過柏拉阿圖,夜晚很冷,洛杉磯的夏天卻很炎熱,日日夜夜的熱。

    推車仔來來去去,全是地道廣東點心,推車的阿姐講廣東話又講普通話,英語也很可以。若不是往窗外看一眼,會以為這里還是香港。

    講了講十多年前的人和事,都恍若隔世。

    要了紅醋喼汁,總也不來,腸粉上的那碟醬汁也給得小氣。轉頭望過去,阿姐的車仔推來推去,總是推不到我們這桌,真是無奈。

    我想起來二十多年前,奧格帶我去柏拉阿圖的香港茶樓飲茶,蝦餃和豉汁鳳爪,她都吃得津津有味,這讓我一直記到現在。

    拎著一盒白糖糕外賣起身,兒子跟我說,點的是香片,來的卻是菊花。我只好說,好吧,其實喝起來都一樣。

    六、天仁

    第一次去核桃市,路上看到山,山頂似乎是雪,路邊全是舊宅與老樹,不由生出一些安寧感。

    車到核桃高中,停了車,走入籃球場,一個小孩在玩球,投籃,再投籃,孩子的母親站在場邊,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母親。旁邊的體育館里正在打比賽,高中生對高中生,走進去看了一眼,又走了出來。要不是這場比賽,學校興許是不開的,周末。

    叫兒子女兒都來看一看這個高中,兩個人都不高興。很隨便地走了走,一起站在籃球場邊,看那個小孩玩球。

    先生說我,你看你都不會社交的,要是那誰,路上走著走著都能跟陌生人搭上話。于是我走向那位母親,說Hi,加上了微信。我就這么擁有了我的第一位核桃市朋友。

    然后去先生的一個朋友家,看一看,如果可能的話,兒子就留下了,上九年級。

    兒子不愿意留下,一是香港還有牽掛,他在一個步操樂團,吹單簧管,他所有的朋友都在那個樂團;二是先生的朋友家有狗,一只大金毛,盯住他叫。

    就算是跟他講,留在這里有好吃的,跟常州外婆煮的菜味道一樣,他還是不愿意,三步并作一步跳出了門外。我們只好道歉。先生的朋友很好,疫情開始嚴重,物資緊缺,還是送給我們許多酒精洗手液,又帶我們去吃飯。天色已暗,許多店都關了,去了一間鐵路邊的茶食店,有許多小食,還有熱茶。

    我們討論了一下爾灣,之前也去看了幾個爾灣的高分高中和私立高中,都挺新的,又氣派。

    氣派是氣派,可是沒有什么氣質。我是這么說的,就跟爾灣這個地方一樣。

    先生的朋友笑笑說,爾灣是挺新的。

    新貴新貴,新是新了,并沒有很貴。我就是這么說的。

    先生的朋友只是笑。茶真的挺好,茶食也入味,我想我會一直記得那間茶店。

    我們就回香港了,臨行前留下了兒子的一箱衣服,帶走了一袋Costco的什錦糖,至少五斤。

    跟我新認識的核桃朋友聊天,告訴她我的分別心太重,總覺得爾灣一股子暴發氣。核桃朋友笑著說,核桃市更有歷史感,小瑞士。

    哪里像瑞士嘛,我說。

    要到冬天。核桃朋友說,就能看到雪山。

    我都不知道我冬天會在哪里。我說,也不知道未來在哪里。

    還是要為孩子們打算,核桃朋友說。

    我好不容易開始自己的事業。我說,之前已經為家庭付出好多。

    孩子就這幾年的陪伴。核桃朋友說,他們上了大學就沒你的事了。

    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她又說,哪里不可以開展事業?

    這么一個路上搭話搭來的朋友,我都覺得很神奇。

    我用了兩年辭職。一年用來掙扎,一年用來放下。

    交了辭職信,給先生的朋友發了個短信,說我決定帶孩子們過來上學了。

    先生的朋友說很好啊可是好遺憾,我們已經搬離了核桃市,但也不太遠,有機會還是可以再相見。

    洛杉磯機場出來,直接去往租住的房子。網上看到的第一家,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會怎么樣。我有一個朋友,與樓上半夜彈琴的老太太斗智斗勇了大半年,我勸她算了,搬吧。她說這講運勢的,人要在運中,在哪里都好,人要走低,哪里都是惡人。

    天色已晚,仍然覺得一切都似曾相識,樹和路,房子。

    第二天傍晚散步,才發現,就是我們第一次來走的那條路。就在這條路上,看到過一個賣房牌,我還指了一下,說,看,有個房賣!房子的對面就是核桃高中。我清晰地記得那一指,也清晰地記得那個房子的前院,簡直可以講是寸草不生。

    那時沒有買那個房,那時也沒有留下,按照那誰的說法,又是錯失了一次發財的機會。有的人一生的運勢,都不會是靠炒房發財的,但是運勢要走低,確實哪里都是惡人。

    我的體會只能是,運勢低的時候,更要低調做人。

    然而,每一個人的運程,都不會是一直走低,或者一路走高的,高了總要下來,低了總要上去一些,起起伏伏,緣起緣盡,每一個人的人生,才豐富起來。

    那一天亂走,見到一間茶食店,門面破舊,按說路過也罷,也不知為何,就推門而入了。身后正有一列火車緩緩經過,一車又一車集裝箱,畫滿了涂鴉。店門合上了,也就把緩行的火車隔在了門外。

    落了座,突然就可以肯定,正是這間,鐵路邊的茶店,叫做天仁。告訴孩子們上次來過,他們已記不起來。

    竟有這么巧的事?就是有這么巧的事。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吧。所以要對人生和命運懷有敬重之心啊,這就是我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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