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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青年文學》2023年第9期|李約熱:封面人物
    來源:《青年文學》2023年第9期 | 李約熱  2023年09月15日09:06

    李約熱,小說家。作品曾獲廣西文藝創作銅鼓獎、《小說選刊》全國優秀小說獎、《民族文學》年度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等獎項。二〇一八年三月至二〇二〇年四月到廣西大新縣五山鄉三合村任第一書記。

    二〇二一年,我的小說集《李作家和他的鄉村朋友》出版。在設計封面的時候,我把我拍的一組照片發給責編,經過挑選,四張雕塑般的面龐出現在新書封面上。這四張面龐分別是羅屯第二隊隊長秀軍、鄉衛生院院長漢南、扶貧工作隊隊員志安和村主任漢勝,他們是我在鄉村扶貧期間的工作伙伴。在我的書中,并沒有以他們為原型的故事出現,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是沒有故事的人,相反,他們的故事曾經深深地啟發過我。我想,只要時機成熟,我將在小說里與他們重逢。這是遲早的事情。接到《青年文學》“心連心”欄目的約稿,我第一時間想到他們,想到在鄉下和他們一起走村串戶的日子,雖然已經過去幾年,卻好像就在昨天。在一篇短文里,我曾寫下這樣的句子:“人臉上的晨昏最是驚心動魄?!边@幾張臉龐同樣如此,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是我的“封面人物”。

    鄉衛生院院長漢南,國字臉、深眼框、高鼻梁、薄嘴唇,每次見我都笑容滿面。我第一次見他是報到的第一天,鄉里安排我到鄉衛生院職工宿舍暫住,他來給我送鑰匙。房間在五樓,職工宿舍竣工后這里從沒住過人,算是一間“新房”??粗鴿M是灰塵的房間,他有點不好意思,首先去扭水龍頭,黑黃的水沖刷著滿是灰塵的鋁盆,唰唰作響。他說,這個房間算是開張了,水龍頭你要反復多開幾次,水才變清;平時水桶要裝滿水,五樓水壓低,晚上跟早上用水的人多,水就到不了這里。他一邊幫我收拾房間一邊問我,哪里的?會不會不習慣鄉村生活?扶貧很辛苦哦,主要是檢查多。院長漢南始終笑著,像是在接待他的一位輕癥病人。這就跟他對上號了。

    后來我了解,這個衛生院大概是整個廣西最冷清的衛生院之一,一天沒幾個病人就診,為什么會這樣?這跟地理位置有關。從鄉里開車去縣城僅用半個小時,村屯里的人如果平時頭疼腦熱,首先會在各自的村屯找村醫打針拿藥,如果打針拿藥沒見效,會直接越過鄉衛生院,搭車去縣城。病人少,收入就不多,鄉衛生院是差額撥款單位,醫院職工的一部分績效要靠病人的流量才能補齊。也不是說,鄉衛生院的人希望生病的人越多越好,因為平時生病的人不是在村里,就是在縣里,根本沒想到要來這里看病?;颊卟粊磉@里,該花的錢并沒少花,這讓衛生院的人很頭疼。后來我還了解到,衛生院的住院部很少有人留醫,病房的另一個功用是遇到突發災情時,安排縣里來蹲點的干部晚上到這里就寢,真是聞所未聞的事情。這個鄉沒有旅館,這在廣西,是很少有的吧。鄉衛生院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漢南這個衛生院院長自然當得很不容易。脫貧攻堅工作的“兩不愁三保障”,其中一項是人人都有醫療保障,因為工作的關系,我跟漢南交往密集起來。不管是在工作中,還是平時吃飯聊天,我從來沒聽到漢南跟別人抱怨,他表現出一個男人應有的樣貌——踏實、隱忍。我對他印象極好,在縣鄉村干部和鄉親們中間,他也有很好的口碑。

    就是這樣一位隱忍、能干的男人,命運對他露出猙獰的面容。也許是離開生活現場太久的緣故,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目睹自己熟識的人短期內遭受如此密集的厄運打擊,剛剛認識不到半年的漢南,他家中的變故讓我唏噓到如今。海子的詩歌寫道,“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在這里我要借用一下:命運對待漢南太過歹毒,以至詩意全無;所有的霉運都朝他砸過來,所有的不幸他被迫照單全收。漢南一家五口人,八十多歲的老父親,兩個兒子一個讀高一、一個在幼兒園,他和妻子都在衛生院工作。大兒子因病輟學,這是第一難;妻子突然有一天流鼻血,去檢查,確診為鼻咽癌,這是第二難;父親臥床不起,需要人照顧,這是第三難。短短幾個月時間,不幸的事接踵而至。那段時間頻繁的各種檢查,漢南并沒有缺席,他和我們走村串戶,給老人們體檢,給精神病人發藥,沒日沒夜地到自己的幫扶戶家中了解情況。他對自己的家事絕口不提,永遠都是笑意盈盈。再后來,有了第四難,他自己也查出絕癥。一開始,漢南沒有告訴我們他患病的事,他還是像往常一樣跟我們走村入戶,只是在吃飯的時候他沒再端起酒杯,他說他在吃中藥,還有半年就可以“開戒”跟我們喝酒了。工作組沒有人知道,那時他已經惡病纏身。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中旬,我入戶的時候被貧困戶家的狗咬了一口,漢南陪我去衛生院打狂犬疫苗。那段時間,國內剛爆出假狂犬疫苗的新聞,所以我很擔心,盡管表面上裝著不在乎,但還是偷偷地對著疫苗拍照留存。打完針,我問漢南十天后能不能跑步,他說可以。十天后我去防城港“跑全馬”,把脫貧工作的苦、累、窘都跑掉了,而漢南的狀況卻越來越糟糕。他最后一次跟我進村是十二月十二日,我們去給村里的精神病人發藥。我所在的村,精神病人比其他地方多,鄉里的同志告訴我,整個鄉的精神病人共有八十多個,這個數字確實有點大。我剛到村里入的第一戶貧困戶家里就有精神病人,是一位去年高考落榜的女孩,當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績時,她腦子里的那根弦就斷了。我去看她,她坐在她媽媽身邊看著我,表情驚恐,那時候她剛剛發病半年多,藥物還沒發生效力。之后再去,她目光呆滯,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不管電視機里演什么節目,她都是同一個表情。脫貧攻堅工作對這些脆弱的人群給予極大的關照,如果他們愿意住院治療,可以集中收治;如果想留在家中跟親人在一起,可以按時領到免費的藥物。我跟漢南去給村里的精神病人發放藥物,當時沒有看出他的倦和累。打那兒以后,在走村入戶的人群里、在工作組聚餐的飯桌邊,不再有他的身影……

    二〇一八年的冬天是個寒冷的冬天。這個冬天,我一共參加了四場葬禮,第一場葬禮是在我的家鄉拉烈鎮,春玉表姐去世,我匆匆從扶貧點趕回去給表姐上香,又匆匆返回扶貧點。表姐一共生養七個孩子,她矮、瘦,在我的印象里,從來沒有豐滿過;過度的生育加上生計的艱難,奪去了她身上的水分和光澤,她佝僂著,度過一個又一個難挨的春夏秋冬。這是上一代鄉村婦女最常見的形象。如今,好日子剛剛到來,她卻撒手歸西。第二場葬禮是扶貧點隔壁村的一位從未謀面的老人。子女外出打工,老人一個人留守家中,半夜突發腦梗,三天之后才被人發現,送醫幾天后去世。我們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當時我想,這樣的意外不分城鄉,好像也跟貧富無關,只能說命運無常。但是我又想,這無常的命運,是不是更多的時候專挑弱者來欺負?顯而易見,鄉村成了它們經常撒歡的地方。在村里,這不是第一起老人發生的意外事故,夏天的時候,常屯的一位老人走路去幾公里外的凜屯,去自己的妹妹家吃喜酒,回家的時候走丟了。村里發動近百號人,在附近村屯和山林里拉網式找了好幾遍,尋人啟事也貼到各鄉鎮甚至縣城,最終都沒有找到。春天的時候,因為常屯尾礦整治項目的啟動,大型器械進場,在清理現場的時候,人們在草窩里發現一具老人遺骸,已經看不出是誰。死者的孩子來辨認,也不敢確定這是自己的父親,這時候他們發現遺骸腰部有一串鑰匙,他們取下來,拿去開自己家的鎖,鎖被打開,這才確認那具遺骸就是父親。讓人痛心的是,遺骸所在的草窩離他們家也就幾百米,當時他們只顧在附近的村屯和山林尋找,自己家附近的荒地卻忽略了。在扶貧點,有很多生病的獨居老人,用火、用氣、用電,以及日常的生活起居,都讓人提心吊膽。后來鄉里想出一個辦法,在每個屯花錢請相對年輕一些、健康一些的人去關照這些獨居老人,早晚去探視他們有無異常的情況,遞水拿藥,買米買菜。脫貧攻堅,很多人看到的是數字,我看到的是溫度。第三場葬禮是漢南父親的葬禮。本來作為兒子,漢南在這個時候應該跪在靈堂前磕頭,但是他來不了了。因為病痛,他躺在家中另一個房間,聽著門外道公給父親做法事的聲音,聞著滿屋子焚燒紙錢和香燭的氣味,他肯定知道,自己不久將追隨父親而去。這是人間最悲涼的時刻。前一段時間,工作組的人知道漢南病重,隊員志安建議大家去探望他,我不敢前往,因為我腦子里的樣子一直是熱情的、笑容滿面的漢南,我不敢去看形容枯槁、病入膏肓的漢南。這不是無情,想當年因為風俗的原因,我去世多年的父親需要第二次下葬,我也不敢去現場,父親親切、鮮活的形象在我面前變成一具遺骨,我不敢面對。后來老梁告訴我,他們去看漢南時,漢南已經脫相,嘴巴只能吐三個字:“哥,來了?”第四場葬禮是漢南的葬禮,離他父親的葬禮僅僅一個月。那一天冬雨淅瀝,凌晨的布馬屯炸響三個炮竹,葬禮上來了很多人,附近的小學操場、村屯的籃球場都停滿了車。漢南家的院子里,一幫人在忙做菜,一幫人在忙上香,相同的場景一個月之前剛剛上演,做菜、上香的是同一撥人,只是靈堂上的遺像由漢南的父親變成漢南……不知道是誰在我耳邊說,還好,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意思是父親先兒子去世,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沒有在這個不幸的家庭發生。這樣的“還好”多么令人揪心。

    朋友說我的寫作有“異質”的成分,這肯定是一種夸贊。我沒有跟朋友細聊他們眼中的“異質”到底指的是什么。要成為“異質”,是不是首先要有特殊的材質,再加上特殊的加工才能慢慢成形?而且,這特殊的材質到底是什么?二〇一九年,我在北京朝陽大悅城的單向空間書店做小說集分享會,題為“在‘流放地’”。分享會上,我這樣解釋為什么命名為“在‘流放地’”:某種規則在這里完全失靈,或者變成另一種規則,當然這主要是指寫作?!爱愘|”“在流放地”都是讓寫作者興奮的詞,它讓你覺得有一塊特殊的領地,而你被放逐在這里。說到放逐,也許是身為一名寫作者的緣故,寫作者的敏感常常會讓我產生被放逐的感覺,就是在下鄉扶貧的時候也是這樣。我不是一位消極的“流放者”,我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充滿熱情,聽村里人表達自己的訴求、講他們自己的故事,之后為他們的大事小事奔走,能解決一點芝麻大的事我都會高興上半天。

    二〇一八年的秋天,羅屯的聾啞人林春明找到他的幫扶聯系人,表達了想到外地打工的意愿,這是個難題。林春明的妻子是一位盲人,她斷斷續續在鄉里的耳機加工場打工,收入很不穩定,如果林春明在外面找到合適的工作,肯定是件好事。但是一個聾啞人要外出打工談何容易,一要找到合適的工種,二要考慮在外面怎么生活。經過多方聯系,前任駐村第一書記、廣西作協的何秘書長聯系到南寧郊外的旅游度假地龍門水都。那里需要園藝工人,負責種花、種草、搞衛生,包吃包住,每月兩千兩百元,條件是林春明必須有一個人陪伴,一面干活,一面當他的“翻譯”。這又是一個難題,村里有誰愿意當林春明的“翻譯”?我和幫扶聯系人在屯里一戶一戶地問,終于,好心人出現,他是本屯的林耐寒。我擔心龍門水都那邊反悔,叫林春明和林耐寒趕緊收拾行李。第二天我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把他們送到兩百三十公里之外的龍門水都,到那里之后,幫他們填入職的資料,提著行李送他們到宿舍。這叫什么宿舍???只是景區里的一個小屋,里面放著幾個鋼架床,到處是發臭的垃圾,沒有廁所和洗澡的地方。我撥電話,想跟工作人員交涉,這個地方根本不能住人。林春明不停地點頭,示意我不要打,意思是可以的,這里可以的。林耐寒說不要打,景區里面肯定有廁所,還有,附近肯定有水龍頭。他走了一圈,果然發現一個很矮的水龍頭,要洗澡,身子得躬成九十度。夏天可以,冬天怎么辦?我沒有打電話給工作人員,而是打給何秘書長,他在這里有熟人,他跟他們說話比我管用。我跟他說,要跟景區的負責人交涉,盡快給他們安排帶廁所的宿舍,還要有冬天能洗上熱水澡的澡堂。放下電話不久,何秘書長很快就給我回了電話,說景區的負責人跟他講,這是臨時的安排,因為我們來得太急,員工宿舍沒收拾好,先暫時過渡一下。安頓好他倆,我離開龍門水都。我非常開心,當天發了一條朋友圈:送林春明和林耐寒到龍門水都務工。

    前面說,我不是一位消極的“流放者”,我對鄉間的事物充滿熱情。兩年時間,鄉間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朝我奔赴,也許,“異質”就是這樣練成的?有一段時間,“寫作的難度”成為大家說得最頻繁的一句話,我想,很多時候,現實生活的難度和解決現實生活中難題的難度,決定了我們寫作的難度。還有就是,有沒有看到生活中的難度,有沒有看到解決現實生活中難題的難度,決定了我們寫作的成敗。

    回到小說集封面。

    村主任漢勝和工作隊隊員志安性格各不相同。村主任漢勝五十多歲,是村里公認的老好人,跟人說話有點靦腆。兩年時間,我從來沒見他跟村民紅過一次臉,因為認定貧困戶、低保戶、五保戶,發放政府各種補貼的緣故,村里面經常有人來村委會罵人,指責村委會辦事不公平,很多時候都是無理取鬧。村主任漢勝一團和氣,面對指責,他沒有發過一次脾氣。按說最溫和的人也有掛不住的時候,比如說喝酒以后釋放一下委屈,但是漢勝沒有,他從來沒有酒后失態,表情永遠都是溫和的、良善的。這樣的好脾氣,怎么樣當得好村主任呢?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村主任的形象多是簡單直接、雷厲風行,但漢勝不這樣,他的“武器”是公平加溫和。有一晚,我們在團支部書記家吃晚飯,村民老趙喝醉了,因為低保的事來鬧場,要對我們動手動腳。是漢勝把他攔下的,而且他不要其他的人參與,因為那樣會顯得是村委會集體欺負一個人。老趙家不符合領取低保的條件,他把自己家的情況跟其他地方相同條件家庭的情況做比較,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漢勝一對一,把他攔到一邊,跟他說,你要罵就罵我,你要打就打我。那天晚上,漢勝聽喝醉了的老趙訴說心中的委屈,一直到深夜。

    對待村里面的事,漢勝的秘訣就是“大肚能容”,連小狗都覺得他親。有一件事我覺得非常有意思。漢勝剛當主任不久,大概是在某一個場合,他和屯里的一只小狗親切地玩耍,它從此記住這個溫和的人。每天早上它準時來到漢勝家,跟漢勝一起去村里面值班,漢勝的摩托車在前邊走,小狗在后面跟著跑。晚上下班時也是如此,小狗會一直跟到漢勝家,在他家吃完晚餐才回自己家。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個月,直至小狗被賣掉。不只是漢勝,村委其他成員如老羅、英明、勇強、益民等,都是村民信得過的人,跟他們在一起工作,順風順水。

    志安是我在縣情、鄉情、村情方面的“導師”。我和他,還有縣教育局派下來的俊能,三個人經常在一起工作、吃飯、聊天。我中篇小說《八度屯》寫到的那起中毒事件,很多細節就是志安告訴我的。志安是縣食監局的司機,人很幽默,是工作組的開心果,是到哪里都能跟別人打成一片的人,工作組把情況最復雜的常屯交給他負責。常屯之前是個礦區,《八度屯》寫的就是這個地方,這里的人告狀、圍堵縣政府大門,都是真實的情況。志安負責常屯,很快跟那里的群眾打成一片,為什么會這樣?因為他身上沒有那種“上級派來的人”的盛氣凌人、居高臨下的做派,加上幽默親切,得到了村民的信認。他和村委委員勇強做了大量的工作,使得工作組和村民交流溝通的渠道保持通暢,各種情況得到及時處理。這個最麻煩的村屯,沒有拖全村、全鄉工作的“后腿”,按時脫貧摘帽。志安喜歡釣魚,工作組難得放一次假,放假的時候他就去釣魚,釣到魚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在南寧“搞點愷撒白啤”,回村的時候聚餐。兩年時間,志安跟我講了縣里、鄉里和自己家的事情,有好事,也有不好的事,我都記下來了。

    我懷念那兩年難忘的時光,想念我的“封面人物”。想念工作組的其他成員,他們是森業、俊能、勇芳、冰雨、華彬、蘇麗、日紅。大家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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