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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文學》2023年第6期|向紅星:古董(外一篇)
    來源:《廣西文學》2023年第6期 | 向紅星  2023年07月07日07:50

    古董

    父親的遺物中,能稱得上“古董”的,大約只有它了。

    在我的印象中,它一直局促于父親房間的角落,背負著山樣的書籍,以及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看似有用其實無用的各色雜物,以至于我從未得以見其廬山真容。這些書籍雜物因為少有觸及,早已覆蓋上厚厚的塵垢,著實有礙觀瞻,好幾次我要動手清理,都被父親制止。

    父親走了,父親遺物的處置權責無旁貸落在我身上,于是和母親商量它的去留,母親倒是很干脆:劈了燒火,礙手礙腳還礙眼。這其實正合我意。

    于是叫來弟弟要將它拖出去,豈料,它竟然沉重到逼出幾個年輕壯漢一身汗。喘息之后,又把幾個抽屜抽將出來,卻并不見減去多少分量。這讓我訝異起來,莫非它非等閑之輩?感謝這些年泛濫的藏寶鑒寶類節目,耳濡目染之下讓我多少學習并積累了些許對古董的敏感:父親母親那一輩,雖物資匱乏,但床榻衣柜八仙桌太師椅以及書桌陪嫁的木箱,諸如此類今天看不上眼的物件,在當時還是頗有出處的,其中不少是優選良材,并延請巧匠精工打制,算得上大件東西,有些甚至被委以鎮宅傳家的使命。

    這么一轉念,讓我不由得對它重新審視起來:抽掉所有抽屜之后的一副框架,精簡了視線屏障,變得直觀起來,在透窗斜射進來的陽光里,顯得勻停周正、沉著大方,讓人突然間莫名地心生好感。做工則極盡簡約,不事任何雕琢,所有線條直起直落,將輪廓刻畫得棱角分明、剛勁干練;部件的接合是純粹的榫卯結構,所有接口依然嚴絲合縫,時光的推移并沒有讓構件發生松脫、開裂。最讓我嘆為奢侈的是,包括很少有機會示人的桌背,所有面板都來自整木的切裁,沒有任何的拼合。最為厚實的是抽屜的前臉,厚實到抽屜拉手,直接就在前臉上剜出一道深深的月牙——我寧愿相信這是工匠的蓄意,多虧了這幾張笑嘴的靈性活潑,使父親這件嚴肅有余的物件才不至于木訥沉悶。再到最具分量的桌面,則是厚達兩厘米有余四尺見方的大板,這樣的板材,莫說今天,即便是木材相對豐足的當年,也不是那么輕易可以獲得的。遺憾的是,饒是堅厚如斯,這曾經挺拔硬朗的身板,終于還是敵不過歲月多年的重壓,塌陷出明顯的凹面。

    如同父親母親那輩人,幾乎所有事物都無可避免地被烙上深深的時代特征,家具也是,中規中矩四平八穩,謹慎內斂樸實無華,這些特質,在個性張揚的今天,反差出別樣的深沉之美。

    為了不至錯失可能的古董,我們用鬃刷奮力刷洗,逐寸搓磨,真相漸次顯現:磕碰遺留的傷疤和深淺疏密不一的劃痕、數團滲入木肌的濃濃淡淡的黑色藍色的墨跡,它們竟然墨分五色,交錯滲漶出國畫的潑墨意味,桌面的正中竟然字跡奇崛,刀痕古拙,頗具金石意味地刻著幾個字:人民公社好。

    嗬,這可不得了!

    人民公社,記憶中那是個熱血沸騰壯志昂揚的時代,當我出生,已近時代的尾聲,關于那個時代的記憶稍縱即逝,只有一些影影綽綽的片段,然而,那個轟轟烈烈的時代蘊含的獨特而巨大的能量,還是在我的記憶引擎將啟未啟之初,便牢牢搶占了我大腦硬盤中至少半席之地。

    因了這幾個字,被封存在塵灰之下行將就木的影像被重新激活,讓我的思緒瞬間浮想聯翩起來:這方書桌是否曾經在某個人民公社的辦公室里供過職?留下手跡的是某一位社員還是公社書記,他今天何在?在那個血脈僨張斗志齊天的年月里,又曾有多少張白綠紅黃的彩紙鋪陳其上,被奮筆疾書成滿世界張貼的標語?桌面那些墨跡茶漬是哪個年頭的遺存?它究竟經歷過怎樣的一段傳奇歲月,究竟輪換了幾任主人,又究竟怎么輾轉來到我家?

    自然,這都是一樁樁懸案,再也無從得解。時間的深流中那么多無關緊要的沉沙落戟,再也沒有求證的必要。所幸,至少,這也算是歷史的印鑒,若非如此,這方書桌的流傳有序將從何體現?

    水跡風干之后,它原本髹的漆色依稀可鑒,土黃,這是當年流行的漆色——時代特征從另一方面得以明確。多年時光的摩挲之下,雖則漆層幾乎剝落殆盡,淡薄出木頭的本色,卻也同時將它涵養出一層稀薄的包漿。在這細膩的、漫散著幽雅光澤的漿衣的包裹之下,竟也使它隱然透出幾分氣定神閑的古董氣質。

    誠然,并非所有老物件都有資格躋身古董之列,若不是精良稀少貴重者,斷無可能為玩家賞識,因此,父親遺留的這張書桌雖有可觀之處,但是,這并不足以給它一個古董的身份,就算是,也只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愿。

    這張書桌跟隨了父親多少個年頭,我不得而知,三十年、四十年,或者超過半輩子,都有可能。而今,它依然如此堅固,我若不拋棄,它完全有能力繼續陪伴我再見證數十年,甚至我身后更長的光陰。

    大凡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物事,必定經歷過一段漫長時光的積淀,所有古董莫不如是,父親的書桌何嘗不是。

    除了父親的書桌,父母的衣柜也依然用著,除了款式過時,漆色陳舊,其余完好如初。

    不確記是哪一年,父親的單位里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興起關于家具的討論,父親也跟著心動起來。我也熱切憧憬著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一個氣宇軒昂的衣柜,將光芒萬丈地聳立在我家門廳中。卻不料,這個衣柜從籌備到完工,在我今天看來,依然覺得是一項百年大計,因為這個過程曠日持久到幾乎等同于萬里長城的修筑。

    在持續了至少一個月的討論中決出自己的主意之后,父親在接下來的每個大圩日少不得要去木材行搜尋一番,拉扯回長長短短方方圓圓的木料,再擇日分批將這些木料運到鋸木場鋸裁分割,待方料、板料、桁條陸續到位之后,父親又分門別類,與鄰居叔伯合力用篾條將它們五花大綁,投進那棵矮梨樹下的石灰池中。那口石灰池同時也浸泡著另外好幾家的木料,各自記上號并用沉重的大石壓上。這一浸泡又是經年,這么做的目的一來是為了徹底殺滅木料中的害蟲及其蟲卵以防它們日后作祟,二來是為了馴服木性以便天長日久也不會發生變形開裂。當然,大約也為了積蓄充足的資金。

    那個春天,當梨花如雪,單位終于迎來了那位來自浙江四處游方承活的木匠,據說他的手藝非同一般的精湛,遠超本土的木匠。他在縣城里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接活,排期遙遙無盡,似乎木匠在當年真的是幾乎等同于干部,也是很吃香的一個行當。記得輪到我家派飯那天,父親特地買了兩斤上好肋排,做了一道紅燒排骨,好好地招待了他。

    工場就設在那棵矮梨旁,高大陰郁的菠蘿蜜樹底下。木匠并不是吃了派飯之后就專心給我家干活,他三天為這家,兩天為那家地輪轉,毫不理會我的焦心等待。待梨花凋零,到梨樹上結滿梨豆,再到梨豆膨大成拳,菠蘿蜜樹也掛滿巨乳,我家和其他各家形制各異的衣柜電視柜高低柜終于陸續成型。

    當我家史上首個大件,一點八米身長的柜子終于隆重落座,卻并不讓我覺得它有多么高大亮麗,也不覺得我家因此蓬蓽生輝。

    隨著家境的漸漸殷實,我家的各大鎮宅重器也一一載入史冊:第一個衣柜、第一個高低柜、第一個書柜,再到第一臺電視機、第一臺錄音機、第一臺洗衣機、第一輛單車,所有這些,無一不是經由憧憬、考察、籌劃、預算一系列累月經年的過程之后才被父親富有儀式感地迎進我們家門。

    父親母親對于家具家電們的態度,貫穿了他們的一生,也潛移默化了我人生的萌芽時期,并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暗暗滋長出一些錯覺:人的一生,有些東西,是唯一的、一輩子的、長久的,甚至是永垂不朽的,需要一心一意對之,需要倍加珍惜乃至值得以性命換取,比如以上提及的家具家電,再比如房子、愛情、婚姻。這個錯覺,使我在一段相當長的人生旅程中,執著于斯并深受其苦。及至今日,我已經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什么可以是永恒的,即使時間本身也不是,卻依然時不時被這樣的錯覺糾纏。

    看見我忙活,母親問道:不是說扔了嗎,又留著做什么?我說:太重,搬不動,先留著吧。母親的目光停留了兩三秒,不再說什么,轉身去了。

    父親的房間漸漸被清盡,空蕩蕩的偌大空間,唯剩一張書桌,在夕陽的斜暉里,彌散著人去后的孤獨與空寂。

    我想象著,當我老了,也像父親那樣,躺在搖椅上,順手拿一本書隨意翻閱,若讀得困倦,便只管撒手睡去,任父親的書桌,守立一旁,默然不語,只將時光的氣息漫漶。

    土 地

    我一度確信,對于土地的愛與戀,深植于每個人的血液里、骨髓間,這是人類生命的基因,世代傳承,無可磨滅。雖然,我們與土地之間漸行漸遠,雖然,很多時候我們并不察覺,但這種伴隨生命始終的愛戀依然會時隱時現于你我的日常。

    阿萍換了一間辦公室,公司所有人歡呼雀躍,不是因為工作空間擴大了兩三倍,乃是因為,他們附帶獲得門廳落地窗邊那塊三平方米有余的巨大花圃。這是大院內僅存的兩方未被硬化的或者說積蓄著泥土的地塊之一,大院所有部門莫不對之艷羨垂涎。(多年以來,我一直懷揣著一個從無可能實現的妄念,夢想著能夠擁有這樣一間辦公室:落地玻璃,內側是辦公區附設休閑區,外面緊挨著花圃,雖小亦無妨。辦公間隙,品茶之時,抬眼能見搖曳的綠葉與鮮花脈脈作陪,既養眼,更養心。)接連兩個星期,近十號男女沉溺在巨大的幸福里,他們圍攏在那塊已經被好幾茬人群精耕細作過、飽和著一輪復一輪施加的花肥、用手輕輕一攥就會冒出油來的泥地邊,熱烈討論、規劃著,準備同那些前任一樣,也要在這希望的土地上澆灌他們的心血,施展一番作為。一時間,辦公室小山一樣堆積著網購回來的大大小小的快件:精心挑選的花苗、花種,以及花肥、花鏟、除蟲劑。但得空閑,他們便操起工具,在那塊自留地里翻弄著,樂呵著,仿佛那里面埋藏著什么寶藏。阿萍甚至找來菜籽和香蔥芫荽,見縫插針間種在擁擠的花木間,意圖為公司的自作午餐貯備一些不時之需的新鮮食材。

    在此之前,辦公室里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兩盆專屬的迷你綠寵,蹲踞于案頭一角,平時被各自的主人細心呵護著,寵愛著。久不久添水施肥自不必說,陽光晴好的日子,它們又會被搬到廊檐下,集體晾曬在特地為它們網購回來的精美原木花架上,以補充陽光的虧欠。遇到合適的落雨天,主人們又會忙不迭地將它們移到室外,讓它們在純天然的落水中盡情地吮吸、沐浴一番。

    他們時常會向我討教一些養花經,每當綠寵罹患疑難雜癥,娜娜也必會第一時間向我線上求助。這個00后女孩,最早由文竹起步,之后歷經風信子、觀音蓮、仙客來種種,如今,可憐的孩子又不幸中了多肉的毒。盡管呵護備至,她手中的綠寵依然免不了或遲或早莫名其妙地仙逝,幸存下來的也大多是病懨懨的有氣無力,讓一腔柔情愛意倍受打擊的女孩黯然神傷。這樣的結局其實是可以預見的,欲將一棵寄根于區區一握盆泥中的綠寵伴你始終,基本上,此事古難全。

    這位非農戶口,家無寸田,在南寧市土生土長的純粹的城市女孩,從來不曾在田地里勞作過,甚至從未在泥地上打過滾,玩過泥巴,她與泥土親昵的機會,大約只限于那幾個盆缽里的泥土。她應該不會意識到,養花的難度并不比種地容易多少。對于綠植的愛寵,乃是借由對土壤的養護來實現,可想而知,無土之根,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因此,花草養殖,必是從了解土壤起步。蛭石、珍珠巖、河沙、樹皮、椰殼、山泥、竹葉土、腐殖質,各種介質特性如何,該如何配比,干濕度的調控,肥料的適時適度補充又該如何操作。換言之,這其實是一個馴服泥土的過程,是門科學,個中學問技巧,非長年研習實踐不可以輕易掌握。數年來我從網上下載的資料,若編輯成書,必是一部厚重大典。

    我的母親則深諳此道。母親年輕時也曾貌美如花,在縣文工團扮演過彩調劇劉三姐,被選送到自治區參加匯演,但她從來不曾妄想并試圖憑借她的美貌擺脫腳下那片生養她的土地。她在土地的認知與實踐上浸淫了大半生時間,將青春與汗水綿密揮灑其間。她對于各種泥土的諳熟只有高度概括的兩個字:土性。山泥嶺土、旱地水田,或甘腴或苦瘦,每塊地有每塊地的體質;或寬厚或桀驁,每樣土也有每樣土的個性;哪塊地什么時節適合種什么樣的作物,哪塊田需要休養需要怎樣的改良,什么時候應該翻耕什么時候應該施肥又該施用何種肥料,凡此種種,她從未吐露只言,卻從來都是信手拈來。

    熟識土性之后,其次便是要了解作物的脾氣。母親約略說過,作物同人一樣,也是有脾氣的,作物與土地的配對自然也需兩情相悅。不難想見,脾氣不合的夫妻在同一屋檐下該是怎樣的度日如年。

    多年來,我家田地里的稻子玉米甘蔗,以及后園的茄子南瓜西紅柿卷心菜小白菜龍眼柚子檸檬苦丁茶,在母親的撮合與照料下幸福美滿艷光四射,我們家也借此倉廩充實。

    母親對土地的熟稔與駕馭,遠遠超過我對于文字的熟稔與駕馭。母親在土地上耕耘的收成,供養了四個孩子。而我在文字上的耕種,時至今日究竟產生了多少實際效益?每念及此,總令我羞愧難當。

    土地上辛苦勞作的豐收如同文字的結構成篇獲得刊發,無疑是一種無上的成就感、幸福感,想必這就是母親源源不絕的動力,驅動著母親在土地上夜以繼日孜孜不倦。

    掐指算來,母親與土地廝守的時間遠遠甚于在我們身邊的陪伴,她對于土地莊稼的關注與了解也遠遠甚于對我們的關注與了解。

    無疑,母親是曾經決心要在土地上躬耕一生的。她最終沒能實踐這個愿望,她與土地之間的死結被硬生生地劈裂乃是因為我們——成長的兒女們,一個接一個毅然剪斷連接著土地的臍帶,投身城市,施展不為土地限制的抱負與理想。

    離家那天,母親左顧右盼萬般不舍,然而我們不容分說,鎖了大門,連推帶拽將她塞進車子絕塵而去。被迫離開土地的母親無所事事,魂不守舍,變得萎蔫、膽怯、不自信,像根須脫離了泥土的植株,甚至于與自己的兒女說話時都顯得底氣不足。母親的無所適從讓我時常心懷負疚,可是我還能怎樣,難不成撂下她一個人與土地相依為命?

    而我,卻并沒有從母親那里繼承來任何關于泥土的知識與技能,也并沒有與土地發生過太多的交集。但我的血管內,依然涌動著對土地的一往情深。我深信,這源于母親的遺傳。這遺傳在我身體內的第一代基因依然保持著強大有力的慣性,維系著我與土地的親緣。

    于我而言,土地的引力是恒久的,無時無刻不吸引著我去親近。多年前一個深秋,我回到家鄉,群山合圍中,收割之后的田野一派空曠寂寥。當地氣從地底深處裊裊蒸騰彌漫,我分明感覺得到,那混合著青草、作物、陽光、雨露以及萬物氣息的能量流里,奔涌著渾厚深沉的元氣,一呼一吸間,這股元氣流布全身,充滿每一個細胞。剎那間,我聽見了肌肉、骨骼以及精氣神舒展拔節的啪啪聲,似有若無,卻不容置疑。

    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踏實、舒坦、愜意,仿佛可以舍命全交,放下一切,什么都無須再去理會。

    我從此知道,那些扎根在土地里的稻子小麥玉米蘿卜白菜,那些樹那些花花草草原來是這么的安逸幸福。它們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絲毫不向我們透露。我欣喜并著迷于這個秘密的發現,以至于當我在南寧購置了新房,便迫不及待張羅來各種綠植布滿陽臺。那些綠植腳下盆缽里的泥土和廣闊天地間陽光春風雨雪中的土地其實是有天壤之別的,有限的一丁點元氣并不足以將綠植們培養得生龍活虎,很快元氣耗盡,那些綠植也由羸弱而枯槁最后委頓成泥。對于花草養殖的經驗,我雖夸夸其談頭頭是道,其實只限于那些年在陽臺上狂熱的胡作非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久病良醫而已。

    如今,陽臺上只剩零星幾盆殘根敗葉自生自滅,然而我固執地保留著那些盆泥,將果皮碎骨殘茶咖啡渣填埋其間,意圖讓它們休養生息,以待來日恢復生命力的蓬勃。長居于都市高樓,越來越讓我感覺腳底發虛,陽臺上這些泥土,攥在掌中,看在眼里,會讓我膽壯氣雄許多。

    土,且能治病。民間偏方多有述錄。大約記得電視劇《神醫喜來樂》有這么一集:某位達官罹患怪病,多年睡不安寢苦不堪言。遍延名醫皆無法對治。喜來樂來了一瞧,并不用任何藥方,只縫了一件密布口袋的褂子,填滿泥土,交給那位達官穿上,沒多久竟然不藥而愈。何解?喜來樂說:五行缺土,心神不寧。

    一直以來,我拒絕去了解城市化的具體內容以及相關的措施,下意識地,“城市化”這個詞讓我心生排斥。文字無疑是暗含著力量的,我一廂情愿地覺得,城市、鄉村、土地是一組遞進的力量。相較于“城市”,“鄉村”更具有親和力,以及詩意。而“土地”比之于“鄉村”,內斂著的更是一股近乎令人膜拜的力量。

    時至今日,無土栽培逐漸獲得認可并推廣,以營養液取代土壤,若不是土地資源日漸稀缺,誰會愿意用此下策。事實上,水培瓜菜寡淡虛薄,無論如何比不得地栽的醇厚地道。同樣,現代城市里成長的孩子,缺了土地的熏陶,雖則牛高馬大,骨頭里卻少了點硬氣,心理素質更是遠遠不及泥地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孩子的皮實。

    多年前去麗江,途經大理,長途勞頓,正懨懨欲睡間,冷不防被車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象重重擊中心窩。遠處蒼山下,白族民居的粉墻上,一組血紅大字分外醒目: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一時間百感交集,眼角莫名溢出淚花久久不能釋懷。它們從此烙在我的心底,每當憶起,猶自感傷。

    而今,身為人母,我常常會慮及孩子們的未來。當他們長大,還能有機會見到廣袤的一望無垠的田野嗎?對于土地,他們還會不會有與我一樣的情結?想來是不會的,他們在這城市叢林里的童年,甚至摔個嘴啃泥的機會都不會有。等到孫子曾孫玄孫一輩,土地,無論是在物理形象上,還是在心理概念上,怕是要慢慢淡化掉。而他們與土地的血緣,生命中的基因,會不會一代接一代退化,最后消失不見?

    遷居南寧多年,與故鄉日益疏離。母親名下的水田,由叔伯兄弟們接了手,據說還在種著,而那些經由母親雙手墾荒出的山田邊地,以及老屋后的園子,荊棘雜草怕是早已齊人高了吧。

    兩三番淘汰之后,阿萍的花苗似乎終于定下根來,開始抽枝拔葉,有那么一兩株甚至冒出小小的花蕾,讓大伙兒欣喜若狂。那些香蔥芫荽倒是不負眾望地一片蔥蘢,阿萍已經用它們包了幾回春卷。

    娜娜依然在不懈努力著,那些綠寵或者應該說泥土給予她的快樂與痛,孰多孰少,我沒去探問。唯愿,那些快樂與痛在她心底扎下根來,長成叢林,長成大樹。

    那一缽土壤、一方泥土、一片土地,承載著的,豈止是生命,更是一茬接一茬生生不息的生命的輪回。這是一樁使命??!負起這使命的,舍土其誰?

    【作者簡介:向紅星,壯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壯族作家創作促進會副秘書長。有散文隨筆發表在《民族文學》《作品》《鐘山》《散文百家》《廣西文學》《紅豆》等多家報刊。多篇作品被收入《散文百家十年精選》《今朝望鄉處——壯族作家漢壯雙語散文選》等作品集。散文《田野》獲《散文選刊》全國散文獎優秀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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