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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邊疆文學》2023年第5期|王祥夫:隨筆九則
    來源:《邊疆文學》2023年第5期 | 王祥夫  2023年05月24日08:08

    王祥夫,曾任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以小說、散文創作為主。作品多見于國家級刊物,諸如《中國作家》《當代》《十月》《人民文學》《上海文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山西文學》《黃河》《新華文摘》《收獲》《北京文學》《芙蓉》《江南》等刊物。文學作品曾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上海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趙樹理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杰出作家獎”等,出版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五十余部。

     

    玉簪花帖

    鄙人可能是經常沒事喜歡在北京的胡同和街上散步,就總覺得北京的玉簪花像是特別的多,玉簪花的葉子是淺綠色的,因為綠的淺所以就像是很透亮。玉簪花分兩種,一種開白花,我以為是正宗玉簪,一種是開紫花,而花型也要略小一些,我不太喜歡這種,我對紫顏色好像是有什么意見,為什么?說不清,就是不喜歡。北京郭沫若的故居,他的院子里就種著一叢叢的玉簪,還有兩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和數叢牡丹,這種格局在過去叫做“玉堂富貴”,玉堂富貴指的就是玉簪、海棠和牡丹。這好像是一般人的院子里還不能這么種,這得夠品極才行,王府的院子差不多都會是這種格局。梅蘭芳的院子里種的卻是蘋果樹和柿子樹,這也有個講究,叫做“事事平安”,這也是一般人的院子,一般的人過日子要的就是平平安安,而且是大事小事最好都能夠平平安安。我個人十分喜歡這種格局,再說柿子和蘋果也很好吃,冬天的時候,在窗臺上擺一排溜凍柿子黃黃的不難看,想吃的時候就化一個捧在手里吸溜,凍柿子一般都是熟透了的,化了,用手捏一捏放嘴邊一吸兩吸就行。我覺得我要是有個院子,就會種幾株蘋果和柿子,既好看又能吃,還不說海棠開花是多么的好看,蘋果花也不難看,蘋果花要比海棠來的疏朗些,花型略大。但在我們山西的北部,柿子樹是種不活的,所以即使有了院子也只能種些別的什么樹。

    玉簪花的葉子的葉脈有個特點,那就是葉子上的葉脈像是每一根葉脈都從葉子柄那里開始,所以畫玉簪花的葉子的葉脈都要從葉柄 那地方下筆往下拉。這樣畫,才是玉簪。玉簪花開花,是從下邊一直往上邊開,下邊的謝了,上邊的又開了,所以是越開越高。玉簪花比較好畫,淡墨勾花,葉子的墨色稍深一點為好,這樣好有個對比。玉簪的花形是管狀的細長喇叭,可不就像個玉簪。評劇《花為媒》里有一句唱詞就是夏季里花開什么什么的,后邊緊接著有個白玉簪??梢姰斈陮戇@唱詞的人是熟悉北京的。

    北京胡同里最常見的花有兩種,一種就是白玉簪,另一種是紅豆花,紅豆花可真紅,種這種豆科植物是要搭架子的,在自家門口用竹竿隨便搭那么一搭,花就會順著竹竿往上爬,一爬兩爬就爬滿了架,紅豆開的時候可真是好看喜慶,那個紅才叫紅,是正紅,這種豆類的學名我叫不上來,我就叫它紅豆,我還知道這種紅豆結的嫩豆莢可以吃,老北京人家吃燜面就喜歡用它。

    “今天吃什么呀?”

    “吃燜面,到門口摘點豆角去?!?/p>

    北京人把豆莢叫做豆角,紅豆的豆角是紫色的,又寬又短,有人說它其實就是扁豆。管它是不是叫扁豆?這個我沒查過。

    葵花

    葵花又叫“向日葵”或“朝陽花”,而鄙鄉葵花的發音卻是“葵霍”,那幾年下鄉去開會,村子里的隊長會對旁邊的人說“去,摘幾個葵霍餅子來?!辈灰粫嚎炞泳驼獊砹?,開會的下鄉干部人手一個,一邊從上邊剝葵花籽吃一邊開會,這個會開得很樸實很親切,大家就像是拉家常一樣說一些正事,那時候的正事也就是植樹造林或者是計劃生育。大個兒的葵花餅子直徑有一尺多長,放在兩腿之上,一邊吃一邊說話手也不停嘴也不停,葵花餅子上的籽吃光了會也差不多開完了??ǖ娜~子和葵花餅子都有一股很特殊的味道,說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絕對不香,也不臭,而且葵花的葉子上會分泌一些很黏手的東西,吃完葵花餅子得洗洗手。那些年人們生活困難,買不上正經煙抽,不少人就都抽葵花葉子,把干葵花葉子拿來搓碎,用報紙卷了抽,聞起來很是刺鼻。但那些年不少人就抽這個,一是不用花錢,二是葵花葉子到處都有。條件好一點的會把煙葉和葵花葉子兩樣各放一半摻在一起抽,這叫“二合煙”。各種的植物里邊,葵花的花是會隨著太陽轉動的,太陽在東邊它就轉向東,太陽在西邊它就轉向西,所以才叫向日葵。到葵花快要成熟的時候它就不會轉了,它會沉靜地低下頭,葵花頭的分量讓它不能再高高昴起它的頭轉來轉去,它只好把頭垂著,一直到人們把它們一個一個用鐮刀割去??ǔ墒斓臅r候會不知從什么地方飛來一種個頭很小的候鳥,灰毛紅嘴,專門吃向日葵,它們會把它們的身子倒吊在向日葵的花盤上,一大片的向日葵很快就會被它們吃得干干凈凈,每逢這個季節一到,村子里就會安排專人去趕鳥,他的工作就是趕鳥,一邊趕一邊喊,手里還會舉著個長竹竿,竹竿上綁著個很長的紅布條,他們就在葵花地里走來走去,走累了,擰一個葵花餅子坐在那里一邊吃葵花籽一邊休息。

    葵花是好東西,葵花的用處很多,葵花籽油很香,要比菜籽油好吃??U還可以用來生火,尤其是用來引火,葵花桿子的里邊是棉絮一樣的東西,點著了,它會就那么不動聲色地慢慢慢慢燃著,像是沒火,但用嘴一吹火就出來了??U子最大的用處好像還在于它可以用來扎籬笆墻,葵花桿子上都有一個彎鉤,把彎鉤一律朝外扎一道籬笆,可真不難看,而且可以說是很好看,葵花分“大葵花”和“小葵花”。大葵花會開得很高,會高過人頭,小葵花卻長不高,小葵花長到一定時候會從上邊分出許多杈,每一個杈上都會結一個小餅子,這種小葵花一棵就會結許多小葵花餅子,這種葵花就像是梵高畫的那種,花盤也是黃的,不像那種大葵花,只有花盤四周有一圈兒金黃有花瓣,花盤卻是黑的。小葵花結的籽很小,顏色烏黑,吃這種葵花籽會把嘴唇染黑?;ǖ昀镉匈u這種小葵花的,買四五朵回去插在花瓶里頗不難看。

    我曾經在露臺的大花盆里種過葵花,想試著種幾棵看看,結果長得很高,花開得也很大,那個花盤成熟 后我特意還用尺子量了量,好家伙,直經有一尺半!這我可不敢相信,我跟誰說誰也不相信。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把它摘了下來,但我不舍得吃它,我想起了過去的歲月,人們一邊開會一邊人手一個葵花餅子的歲月,還記起了那個老村長,他那時早就不當村長了,但開會的時候他也來了,新任村長趕忙把座讓給他,開完會還征求他的意見。老村長說,我哪有什么意見啊,這葵花占著我的嘴呢,人們就都笑了起來。

    如果我有個院子,我想我會種不少葵花,但我沒有院子,所以我羨慕那些有院子的人。我還懷念開會可以一邊說話一邊吃葵花籽的年月,那時候,人與人之間多親切。

    鳳仙花帖

    鳳仙花在民間的另一個名字叫指甲花,因為它的花朵可以用來染指甲。鳳仙花從枝到葉再到花都比較水靈,所以也是畫家們比較喜愛的一種花卉,鳳仙這個名字多少有些風塵女子的意思,這與民國年間的名妓小鳳仙分不開,小鳳仙老了以后的照片我曾經看到過一張,就照片而言根本就看不出她當年有多少姿色,照片上的她交叉著兩腿坐在一把椅子上?——?是小腳,不是一般小,是很小。如果不說照片中的人是一代名妓小鳳仙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曾經轟動一時的人物。我看著這張照片就在心里問自己,我要是蔡鍔會愛上她嗎,好像是不會,怎么會,模樣真是太一般了。

    鳳仙花是夏季的花卉,開花紅粉透亮可真好看,夏天一到它就開始不停地開,是一邊開一邊往高了長,花幾乎是藏在枝葉之間,所以畫鳳仙花總是先畫花枝,然后是再畫葉子,畫花枝和葉子的時候要預留出一定的位置,然后才在預留的地方畫花朵,畫水仙花離不開胭脂,先用筆把淡胭脂調好,再在筆尖上蘸一點濃胭脂,畫鳳仙花不用點蕊,鳳仙花有沒有花蕊呢?我現在幾乎都想不起來了。鳳仙花的花籽像是一個大型的棗核,輕輕一碰就會裂開,像是誰在里邊安裝了彈簧,你只要一碰它,它就會馬上把里邊的種子瞬間射向四面八方。我們小時候總是在鳳仙花上采它的種子,玩兒的時候只須用手指一捏或者是往誰的臉上一擲,因為它會炸開并且把種籽射出去,我們又把它叫做子彈花。

    古典小說有記寫到用鳳仙花染指甲的細節,《金瓶梅》和《紅樓夢》中都好像有這樣的描寫,用鳳仙花染指甲當然是用它的花瓣,染的時候要加那么一點點明礬,先用搗缸把鳳仙花的花瓣搗黏了然后再敷在指甲上,要過好一會兒才行,指甲才會變紅,而且要染好幾遍,染過的指甲好看不好看?說真心話并不怎么好看,手指甲還尚可,腳指甲如果染了可就太難看了。夏天的時候最讓人心里不舒服的就是看到一個把腳指甲染的彤紅的女人從對面走過來,穿著雙拖鞋,一邊走一邊還嗑瓜籽,可真是讓人心里不舒服。

    鳳仙花的名字可以說不止一個,鳳仙、指甲花、子彈花,寫這篇小文字的時候我忽然又想起我的岳母大人來了,我的岳母大人每年都要種那么幾株鳳仙花,四合院,她住北房,也就是正房,一進門兩邊的窗臺上一到夏天就紅紅綠綠煞是好看,她從不叫鳳仙花叫鳳仙花,她把鳳仙花直接叫做“海納”,我翻字典想查查這兩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至今都沒查到,我甚至都不知道“海納”這兩個字是不是應該這么寫。我的岳母大人去世已近十年,但世上的鳳仙花還轟轟烈烈地開著,只要是一到夏天……

    香煙帖

    朋友要出一本關于抽煙的散文集子,而且是自費,我知道這種書出版社是不愿意出的,找麻煩且不說,還會涉嫌給某個煙廠做廣告。朋友說你雖然不抽煙,但不抽等于對煙沒感覺,你他媽必須來一篇。既然是朋友自費出版這么一本書,我當然樂于捧這個場。關于煙,我的父母都是煙民,我們家是父親也抽母親也抽,比賽似的,家里整天都是煙霧騰騰的,東北女人抽煙并不稀罕,只是現在很少可以看到那路手里拿著個大煙袋的女人,盤著個腿,坐在炕上,身邊有個小煙笸籮,腦門兒上有兩個撥火罐留下的印記,這種場面我其實是挺喜歡的,喜歡它有市井氣,但凡是有市井氣的場面我一般都會喜歡。關于煙,我想講一個笑話,這笑話我曾經寫在一篇小說里,也就是坐車,是那種過去的綠皮火車,當年坐這種火車是不禁止人們抽煙的。這邊,一個女的,挺年輕的這么個少婦,在抽煙,而且在不停地望空吐煙圈兒,她的煙圈兒吐得可真夠好,圓圓一個圈兒吐出去,會慢慢在空中越變越大,后半夜的車廂里幾乎沒什么人走動,該睡覺的都睡了,沒人把車廂里的空氣攪動,所以這個時候是吐煙圈兒的最佳時刻。而她的對面,恰好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先是趴在那里睡覺,忽然睡醒了,打著哈欠,眼睛漸漸有了神采,他看著對面的她,看她一個接一個地吐煙圈兒,忽然也技癢了,他掏出自己的煙來,大嬰孩,兩毛錢一盒的那種,他點根洋火也跟著抽了起來,而且,他也開始吞吐,他吐的不是煙圈兒,他的技藝更好,他吐的是一根筆直的煙棍。當那女的吐出來的煙圈在空中慢慢越擴越大,他猛然吐出一個煙棍,這煙棍吐得可真夠有力,真夠有水平,竟直直地穿過那個少婦吐得煙圈兒。少婦吐煙圈兒他吐煙棍,少婦吐煙圈兒他吐煙棍,而且每次他的煙棍都是穿少婦的煙圈兒而過。直到少婦站起來放聲大喊:“抓流氓啊,抓流氓??!”一車廂的人遂被驚醒。而綠皮火車并沒有因此而停頓下來,還繼續“咣當當、咣當當”地開下去。這綠皮的火車,在夜里,看上去還是綠的,很好看。

    熬夜帖

    說來有些好笑,我的家人,從來都不把我是個作家當回事,也就是說,并不因為我是個作家,而且還算是個不錯的作家當回事,不過想一想這也是極其正常的,親情高于一切,你和家人在一起還擺顯什么文學?所以,和家人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都沒覺得我有什么地方與眾不同。當然,那種感覺,那種突然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點與眾不同的感覺有時候也會有,那就是在熬夜的時候,我的熬夜在朋友中是出了名的,寫小說熬夜,熬夜寫小說,夜里寫小說的好處是不會受到一點點干擾,可以說,好的小說一般都是夜里寫出來的,熬夜讓我覺著自己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是,這時候人們早都睡下了,周圍是那么的寂靜,而我卻清醒著,而且越來越清醒。我現在還能常常記起寫小說寫到了后半夜,也就是凌晨三點多的時候,不是困倦難當,而是餓,便會輕手輕腳去到廚房找一口吃的,冷饅頭或者再有點豆腐乳,此刻,普天下的人們都在夢鄉里,我一邊吃東西一邊會輕輕推門出去,去院子里活動活動筋骨,我站在我家北邊的那個極小的院子里,一時夜色青森,繁星滿天,獵戶星座和仙后星座都在天上,我只覺他們便是兩個人,正在朝下靜靜地俯視著我。此刻遠遠的地方忽然有爆竹“噼啪”燥脆地響起,在這樣的夜里,雖只有四五響,但不知多少人會被驚醒,便知道明天有人家要辦喜事,按照我們這里的習俗,第二天辦喜事這個時辰是要放爆竹,爆竹響過后,忙著辦婚事的人家便會開始新一天的忙,燈光下一切都新鮮而充滿喜意。

    在這樣的夜晚,寫累了,往椅背上靠一靠,我還常常想起在母親懷抱里的事,那總是家里有客人,都坐在那里說話,我已經玩累了,被母親抱在懷里,其實我還醒著,是努力不讓自己睡著,卻聽見母親對旁邊的人說,“還是小孩子好,說睡就睡著了,說睡就睡著了?!逼鋵嵨疫€沒睡著,我想對母親說我還沒睡著,但母親這么一說,我卻果真就睡著了。但即使是睡著了,我還是能感覺到母親把我從她的懷里輕輕放下,給我輕輕地把衣服脫去,又給我把被子輕輕蓋好。這樣的夜晚是多么美好。我在夜里每每想起這些事,忽然就像是眼角有了淚,抬起手來,而果然是淚,再看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再寫一個小時吧,我聽見我自己對自己說。我的許多小說就是這樣熬夜寫出來的,即使是現在,一篇小說寫順了手,就會一直寫下去寫下去,一直寫到后半夜,看看表,竟然又已是凌晨。還是老習慣,我還會輕手輕腳去找口吃的,然后推開通向露臺的門站在露臺上活動一下筋骨,我現在住在六樓最高層,抬起頭看看,四下里望,可真是無邊的夜色青森,繁星滿天

    煮茶記

    我喝茶向來很隨便,是碰到什么就喝什么,朋友們送的茶又總是喝不完,家里有一個小冰箱是專門用來放綠茶的,紅茶與普洱之類不必往冰箱里放。好的綠茶鄙人卻以為必須放在冰箱里才好,過一年兩年再拿出來喝和新茶幾乎一樣。鄙人的平時總是喝綠茶圖的是方便,只要有開水就行。南方的喝工夫茶如果再加上種種表演真是讓人好不耐煩,“韓信點兵”“關公巡城”地絮絮叨叨講一遍沒一點點意思。壬寅年開春以來,鄙人是大喝井岡山的“狗古腦茶”,著實是因為南昌的止一堂主盛情地再三把這樣的好茶寄過來,便索性大喝特喝,正宗的狗古腦綠茶也著實好,并不比諸如“西湖龍井”“黃山毛鋒”“信陽毛尖”這樣的名茶稍差,喝著這個茶,心里就想起那句詩:“好花當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边@兩句詩其實和喝茶沒有一點點的關系,但忽然就想起這么兩句,而且用在了喝茶上邊,這樣一來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根據,索性就接連不斷的喝,因為接連不斷地喝這樣的好茶,在心里終究又像是做了什么壞事,心里也盼著若是有懂茶的朋友推門進來一起喝才好,但壬寅年像是歲月已不是歲月,青天白日也不是了青天白日。被疫情被封控在家,忽然想起要喝喝紅茶或普洱,便索性煮起茶來。茶是煮了又煮,但一個人煮茶一個人喝,日影從東復到西,真是讓人惆悵難言,是為記。

    糞店帖

    汪曾祺先生的許多小說都可以拿來當做散文讀,而其許多散文也有小說的味道,比如他的小說《七里茶坊》,不管別人怎么說這是一篇散文,而我始終認為這是一篇杰出的小說,汪先生在這篇小說里就說到了糞店?!凹S店”這個詞,現在在辭典里很難找到了,這個詞也許會永遠消失了,即使在現在的村子里,許多的年輕人也都不會知道“糞店”是怎么一回事。糞店是季節性的,我想應該只有北方才有,南方的鄉村我想是不會有糞店的。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凍,大雪紛飛,是農閑的季節,地里沒有什么活?——?可以說沒有任活計可做,在這個冬閑的空檔里,糞店出現了。糞店一般都設在城市的邊緣上,沒有在市中心去開這個店,這個店也不能說是開,就是找那么有一大片空地的房子,鄉下的人來了,都是些精壯的后生子,他們在天寒地凍的時候住在店里能做什么?他們的工作就是出去收集城市里的大糞,他們跳到公共廁所的糞池子里去,他們只能從公廁的后邊跳下去,這時候公廁后邊的糞池子都凍結實了,里邊都是凍的硬邦邦的糞便,他們要把這凍得很結實的糞便起出來拉回去,明年會把它們撒到地里去,這可是最好的農家肥。他們用冰鋛子,我不知道那種有一根長竿兒下邊是一個鐵鑿子模樣的工具是不是叫“冰鋛子”,他們就用這種工具把糞池子里凍結實的糞便一塊一塊鑿出來裝上車,然后拉回去?;厝??回哪去?當然是回到他們住的糞店里邊去,然后把一車一車凍成塊的糞便再卸下來,堆在糞店周圍的空地上,一堆,一堆,又是一堆,過幾天,再出去再回來,空地上又是一堆一堆又一堆。他們住在糞店里,外邊刮著北風,下著大雪,他們睡在一條大炕上,那炕可真大,從這頭往到那頭,一個挨著一個可以睡十多個人,他們吃什么?他們每個人都自己帶著干糧,那時候的口糧都是定量,出來的時候每個人都需要把自己的口糧帶好,糞店的墻上釘了不少木橛子,他們的口糧袋就各自掛在一個木橛子上,村里會派一個人專門負責給他們做飯,晚上臨睡前做飯的會問,“明天吃什么???”那些精壯的后生子,他們都還那么年輕,大多都還沒有結婚,他們很快就合計好了,“吃莜面窩窩吧?!薄昂?,就吃莜面窩窩?!币粋€人做十個人的飯,不可能一下子做出幾種,要吃什么就都是什么,在山西北部,莜面是好東西,也抗饑,所以他們都會帶些莜面出來。菜呢,北方鄉村的冬天能吃到什么?不過是山藥蛋黃蘿卜,也許還會有幾棵很大個兒的圓白菜,特別大的圓白菜有時候會長到小磨盤那么大,力氣小的人一個人都抱不動。他們的日子是辛苦的,他們住在一起,擠在一條大炕上,整個冬天,他們就都住在城市的邊緣,糞店外邊的糞積多了的時候會被送回去。他們從糞池子里鑿出來的那種糞不能直接當肥料使用,要往里邊摻土,要讓它們好好兒發酵,摻一回土,就要用鍬把糞堆倒一回,再摻一回土,再倒騰一回,這都是力氣活兒,大冬天的,他們干得滿頭是汗。倒騰好的糞堆還要把表面用鍬拍嚴實了。一堆一堆又一堆,它們都靜靜地待在那里,到了春天它們會被全部拉回到村子里去,會被灑到大地里去。到了春天,糞店被上了鎖,糞店周圍的空地上什么也沒有了。

    在中國各種的詞典上現在根本就查不到“糞店”這個詞。

    汪曾祺先生在張家口一帶工作過也積過糞,但汪先生跳到過糞池子里邊去沒有?這個可無可考證了,但他的《七里茶坊》現在讀來還讓人覺得親切,汪先生當年待的地方離我這里不遠,一個小時多的路就可以到,是張家口那邊,張家口是風口,到了冬天可真冷。汪先生的這段文字里還說到了供銷社:“這是一個中國北方的普通的市鎮。有一個供銷社,貨架上空空的,只有幾包火柴,一堆柿餅。兩只烏金釉的酒壇子擦得很亮,放在旁邊的酒提子卻是干的。柜臺上放著一盆麥麩子做的大醬,(這地方風雪大,房頂多是平的)。連路邊的樹也都帶著黃土的顏色。這個長城以外的土色的冬天的市鎮,使人產生悲涼的感覺?!?/p>

    每讀這段文字,我的心里是既難受又溫馨,這真是一種說不清的情感,永遠說不清,也不需要說清。

    黃豆帖

    小時候我只認識三種豆子,黃豆黑豆再加上大豆, 我們那地方把蠶豆統之為大豆,為什么?因為它粒大,豆類里論個頭蠶豆應該是最大,所以才叫大豆,我對南方的朋友們說“大豆”他們不懂。一說蠶豆他們就清楚了。春末夏初,青蠶豆一上市,我最喜歡用它來炒牛肉沫兒,以之下米飯不錯。我現在咬不動那種鐵蠶豆了,太硬。那種煮半熟然后再用細沙子炒的酥蠶豆還差不多,還有就是用油炸的那種蓮花豆,我們那地方有個小縣叫“渾源”,緊靠著北岳恒山,這地方出一種油炸大豆,炸的時候已經全部去了皮,很好吃,很合適用它來喝二兩,這和蓮花豆不一樣,蓮花豆是帶皮,炸之前先用水泡開,再用小刀一粒一粒地拉十字,這樣一經油炸才會裂開,就跟蓮花似的,所以叫蓮花豆。這種蓮花豆北京有,天津也有,好像南方很多地方也都有,不怎么稀罕。但我以為炸蓮花豆太費事,因為一顆一顆地都要用小刀拉那么一下子,多麻煩。蠶豆其實最好吃的是那種爛乎五香豆,煮得簡直是稀巴爛,但好在它還是一顆一顆 ,吃起來很香很面,有那么一點五香味和鹽味,可以帶皮吃。賣五香豆的總是推著一個自行車,車上是一個深盆子,盆子上蒙著一個小棉被,他是一邊走一邊喊,走走停停,因為不停地有人過來買。五香爛乎豆都是現買現吃,很好吃。蠶豆雖有各種的吃法但就是不能做豆腐,我沒聽過有誰用它來做豆腐,沒有。說到做豆腐,就離不開黃豆和黑豆,在我們那地方黑豆豆腐要比黃豆豆腐貴不少,黃豆豆腐兩元錢一塊兒,黑豆就得兩塊五。為什么?據說黑豆的營養成分更高一些,大騾子大馬,如果連著喂幾天黑豆,你看它那毛,很快就會變得又黑又亮,跟縀子似的??E子和綢子的區分現在的人們好像已經弄不明白了,縀子是又亮又光滑又挺括,綢子是軟,不那么挺,你用手摸綢子,手有時候就會被掛住,但你用手摸縀子就不會。再好的綢子,穿著日久就會變得窩窩囊囊,縀子就不會,穿到后來還是那么挺括。黑豆據說還可以烏發,但怎么烏我不知道,是煮一鍋黑豆水用來洗頭發還是怎么弄?真不明白。我總覺得這是人們在瞎說,中國人總是認為吃什么補什么?那年我們在內蒙吃了一晚上的羊蛋,都說這東西是大補,一時間,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多羊蛋,叫羊蛋好像不太好聽,文明點的叫法是叫龍卵,總之是吃了不少,晚上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早上起來一伙子人一邊刷牙一邊嘻嘻哈哈都說什么動靜都沒有。相信黑豆能讓頭發變黑也是胡說,還有一說是黑芝麻丸可以烏發,我吃了不少,哪有這事,但黑芝麻丸味道不錯,沒事吃幾顆挺過癮,味道跟芝麻醬差不多。

    豆類的品種很多,居家過日子一般都離不開綠豆和黃豆,綠豆用來生豆芽,黃豆也用來生豆芽。這兩種豆子不怕開水燙,生豆芽的時候還就是要用滾開的水來燙它,把豆子放在盆里,然后往里邊倒開水,一邊倒一邊快速地攪,心里會想它怎么就不怕燙?怎么就不怕燙?但它就是不怕燙,沒過幾天盆里的豆子就努了嘴兒,再過幾天,豆芽就有一寸多長了,我個人是比較愛吃黃豆芽,當然綠豆芽也不錯,但我總是炒不好,炒綠豆芽得有技術,豆芽炒熟了,但還要一根一根都挺著,胖乎乎的。

    黃豆可以做一種最簡單的菜,雖然簡單卻十分下飯 ,那就是把黃豆放鍋里炒,嘩啦嘩啦炒熟了,再往里邊撒把細鹽,把鹽撒進去再炒兩鏟子,然后再往放了鹽炒好了的黃豆里邊“吃啦”一聲倒些水,不要多倒,少倒點,然后再把水炒干,其實那水都進到黃豆里邊去了。這居然也算是一道菜,東北人的飯桌上經常能見到這種鹽豆,但你去飯店吃飯卻永遠點不到這道菜,所以,這又好像不能說它是一道菜,但鹽豆確實很好吃很香。雖然很香很好吃,但老頭老太太看了會眼氣,他們沒這個牙口。

    清酒帖

    在日本,如說到酒,最多也就是清酒,清酒好喝不好喝?我以為不怎么好喝,喝酒對于我輩而言真是為了尋找刺激,但清酒既不能給人以那種刺激,入口也是冷冷的清淡,不怎么舒服,喝酒還是要舒服的,不舒服還喝的是什么酒?但喝清酒而一旦醉掉,那種難受可是要比喝白酒還要難受。我們南方的米酒也是這樣,苗寨的攔門酒雖不是那么刺激,但一旦喝醉可真是往死里難受。在日本喝酒,最好是兩三好友,小屋小桌小泥爐,小泥爐上邊再放一個鐵絲編的小灸子,就這么一邊烤小魚干一邊慢慢喝酒,挺好,外面最好是下著點小雨,是不停不歇若有若無的那種。我不知道別人的感受如何,我只覺得日本的雨和雪像是特別的多,日本的動畫片對雨和水的描繪也最為細致,別國的動畫片是很難與之相比的,我看日本動畫片,就愛看里邊的雪和雨,喜歡那種感覺。

    日本酒以清酒為主流,而清酒里邊最貴的應該是“口嚼酒”,蒸好的米飯,晾一晾使其稍涼,然后讓幾個小姑娘一口一口地嚼那些米飯,她們的工作就是嚼米飯,每嚼好一口,就吐到一個容器里,這種酒的做法是從不加什么酒母,只利用人的唾液中的一種酶,這種酒在日本賣得最貴。但我也喝不出它有什么好來。在離日本很遠的墨西哥,人們用木薯來做一種酒,也是只用口嚼,每嚼完一口就把嚼過的木薯吐到一個容器里讓其自然發酵,這種酒叫什么名字我記不清了,但和日本的口嚼酒的區別是這種用木薯嚼的酒有點像是啤酒,而我也不能喜歡。我不太喜歡別人嚼過的東西,哪怕她是西施。

    再說一下清酒,各種的清酒包括口嚼酒在里邊我都不能說喜歡。若論喝酒,茅臺也不能讓我喜歡,我喜歡北京人說的那種燒刀子酒,六十度或六十多度,讓人一喝一激靈。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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