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2023年第2期|駱燁:樹木
那天,天色尚早,樹木拿了把鋤頭來到自留地,打算耕地種豆。
這時,隔壁的阿德說:“樹木,你家的狗把我家的鵝咬死了?!睒淠咎痤^,和氣地講:“阿德叔,你怎么亂講話,你是親眼見了嗎?”
樹木家的自留地和阿德家的自留地隔了一條小溝,樹木握著鋤頭還沒做多久活兒,阿德就隔著小溝喊。樹木聽了阿德的話,感覺莫明其妙。
樹木把鋤頭立在泥土里,說:“阿德叔,你眼見我家的狗咬你家鵝了?”
阿德肯定地說:“沒看見,但村子里就你家的狗咬鵝。我家鵝不是你家的狗咬死的,還會是誰家的?”
樹木感覺有些冤枉。人覺得被冤枉就會特別委屈,嗓門自然就高了:“既然沒有親眼看見你就不要亂講話?!?/p>
阿德見一個晚輩這樣對他說話,心里的火就上來了,說:“就是你家狗咬的。上個月就是你家的狗把仲劍家的雞給咬死了,仲劍親眼見的?!?/p>
樹木愣了一下,開口說:“那仲劍怎么不來跟我講?”阿德啞口無言。
樹木望了一眼阿德,覺得沒時間和阿德糾纏,得在天黑前把豆子種下去。但樹木剛拿起鋤頭,阿德又開口了:“就是你家的狗咬的?!?/p>
樹木瞪了一眼阿德說:“你再亂說,我就把你打倒?!?/p>
阿德在小溝那邊蹬蹬腳說:“就是你家狗咬的,我們去找仲劍當面對質?!?/p>
樹木不想被人冤枉,就把鋤頭一扔說:“對質就對質!”
事實上,阿德根本就沒看見樹木家的狗咬鵝,他只是猜想而已,因為樹木家的狗總是在外面亂跑。一天,阿德發現自己家的鵝死在了河邊,他極其氣憤,查看死掉的鵝的傷口,明顯是狗咬的。阿德想也沒想就斷定是樹木家的狗咬的。
見樹木態度堅決,阿德心里有些發虛。因為他清楚仲劍是一個愛挑撥是非的人,兩面派,所以話不可信。
樹木的頭發都快沖起來了,他說:“阿德,到時不要說我不講道理?!?/p>
阿德輕蔑地罵了一句:“有多了不起???”
樹木不甘示弱,回罵了一句:“但總比你生出個坐牢的強!”
樹木的這句話,深深地揭起了阿德最忌諱的傷疤。阿德的小兒子亞軍因犯法判了兩年刑,剛放出來不到半年時間。阿德最憎恨別人提起這件事:“樹木,你過來!今天我們去找仲劍說個清楚!”
樹木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就跳過小溝,同阿德找尋仲劍。他們還沒到仲劍家,就在路上碰見了仲劍,他趕了一群羊回家,看見阿德和樹木,就驚訝地問:“你們兩個干嗎?”
阿德說:“找你呢?!?/p>
樹木說:“阿德叔說你說過我家的狗咬死了你家的雞,有這回事嗎?”
仲劍不吱聲。
阿德說:“仲劍,你上個月跟我說,樹木家的狗咬死了你家一只雞?”
“有是有這回事,但我也不確定,都是道聽途說!”仲劍撓著頭皮說。
“你上次說就是樹木家的黃狗咬的?!卑⒌聸_到面前大聲說。
仲劍退后一步,說:“我記不太清了,都過去的事了??赡苁莿e人捕風捉影,想找樹木的茬,就栽贓陷害一下。算了,不就一只雞嘛,沒什么的?!?/p>
阿德氣得說不出話來,簡直要被活活氣死了。
這時樹木說:“阿德,你以后話不要亂講,會出亂子的?!?/p>
阿德轉過身說:“今天我就看見你家的狗在外面亂竄。除了你家的狗,還能是誰家的?”
樹木一聽,剛被熄滅的火焰重又燃燒起來:“阿德,你莫血口噴人!你是骨頭癢了,不打你一頓你還不服氣??!”
阿德不甘示弱:“樹木,你以為我怕你不成!”阿德卷起袖子,擺出要迎戰的姿勢。樹木沒想到眼前這個六十多歲的老男人竟然這般猖狂,不給他點顏色瞧瞧,自己也會沒面子的。
樹木又說了句:“你再說說看?!”
阿德漲紅著臉,指著樹木說:“就是你家狗咬的,我還怕你不成!”
樹木上前揮手拍開了阿德指著自己的手指頭。阿德雖然年紀比樹木大,卻要比樹木高一頭,他居高臨下要去打樹木耳光,樹木靈機一動躲過去了,順勢猛地推了阿德一把。阿德被樹木一推,差點跌倒,仰身靠在了放在路邊的磚頭堆上。
仲劍忙跑到阿德身邊慰問:“阿德你沒事吧?”
阿德猛然直起身,說:“樹木,你個畜生!我今天不活了!”他沖到樹木面前剛想出手,樹木又一把擒住他,讓阿德動彈不得。阿德手腳不能動,就動起嘴巴,他大叫道:“樹木!你想把我打死是不是?”
樹木說:“你這種人該打?!睒淠菊f這話是有根據的。阿德在村子里的確是一個奸詐小人,當年連老婆有病都不肯花錢醫治,后來小病變成大病,大病變絕癥。
樹木這個中年農民身上有的是力氣,阿德被他擒著也只能大喊大叫。剛好被阿德的兒子亞軍聽見,亞軍正血氣方剛,聽到老爹在喊叫,就立刻沖了出去,見樹木在欺負老爹,二話不說就在樹木的背后踢了一腳。這一腳有些重,樹木疼得立刻放開了阿德。他轉身發現了一張憤怒的臉。樹木被人這樣偷襲,心里也十分氣惱,奮力朝亞軍撲去。亞軍當然比自己老爹有勁兒多了,他就同樹木面對面扭打起來。當時好些人家已在家里吃晚飯了,仲劍的老婆發現樹木和亞軍扭打在一起,她想上前勸架,卻被丈夫拉住了,丈夫丟了一個眼色,老婆就停下來觀戰。
樹木是被老婆攙扶回家的,她問老公:“要不要緊,去醫院看看吧?”
樹木洗干凈血漬后,感覺有些頭昏目眩,說:“倒霉的,被他們打成這樣子?!?/p>
“你以后少說幾句,跟他們吵什么架?”樹木老婆教訓老公。樹木氣憤地說:“便宜他們了!”樹木老婆看見老公頭上一道傷痕高高腫起,說:“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防止發炎?!睒淠緭u搖手說:“沒事?!闭f著,家里的電話響了。樹木老婆去接電話,是村支書打來的,說樹木打斷了阿德的肋骨,叫樹木去村委會一趟。村支書叫秋美,四十歲不到,做水泥生意,在村子里算是有錢的。
阿德的確斷了肋骨,是被樹木一耳光扇倒在磚頭堆上摔斷的。攛掇叫阿德去村委告狀的是仲劍。阿德也感覺自己有理,就去找秋美告狀了。
接到電話,樹木就同老婆去了村委會。村委會有好多人,都是來看熱鬧的。秋美讓樹木講清是怎么回事。樹木講了一遍。其實事情的經過在樹木來之前,仲劍已經給秋美講了。仲劍說是樹木打了阿德,并說:“阿德畢竟是長輩,打長輩是不對的?!彼麤]有說樹木被阿德用磚頭打破頭的事。
秋美聽完,也覺得是樹木的問題,她對樹木說:“阿德叔年紀大了,你應該讓著他?!?/p>
樹木的面孔發青,提高聲音,說:“他年紀大就不會一磚頭打在我腦袋上了,還要我讓著他?”秋美感到好奇:“阿德叔打你了?”樹木老婆站了出來,她叫樹木把頭低下去,她對支書說:“你看看,這么長一道口子?!鼻锩揽纯礃淠镜膫?,血漬已經洗干凈了。
秋美官職雖不大,但事情卻多,自己還有一筆水泥生意要做,沒有時間在這里耽擱,她說:“我看你們的傷也不重,各自把事情經過寫下來;至于樹木家的狗咬死阿德叔家的鵝,我看……讓樹木拿出一百塊錢賠給阿德叔就算了?!?/p>
樹木說:“怎么還叫我賠錢?”樹木心里窩了一肚子火,他拍了一下桌子說,“我的頭傷成這樣,就不賠錢了?”
還沒等秋美開口,阿德就大聲哭了起來,他邊哭邊說:“樹木,你不是人,你把我的骨頭都打斷了!”
樹木瞧了一眼阿德,又敲了一下桌子,想沖過去再美美揍一頓阿德,被兩個村委委員拉住了。秋美想息事寧人,就大聲道:“讓派出所來處理吧?!睒淠纠掀庞X得把事鬧大也沒意思,就勸樹木安穩一點算了。
樹木和阿德各自寫了一張說明事情經過的紙條。秋美讓兩個村委調解一下,自己先走了。支書走后,村委也懶得管,叫樹木和阿德先回家休息。
樹木和老婆回到家時,時間都快九點鐘了。樹木剛才在村委會由于精神亢奮沒有感覺到什么,但現在一放松下來,就感覺頭暈目眩。樹木老婆感覺樹木有點不對頭,叫他去醫院看一下。樹木不去,最后只在村衛生所給傷口涂了點消炎藥。樹木是一個非常節儉的人。他從衛生所回來后就去織機間織布了,兩張織布機是家里唯一的收入來源。樹木織布織到凌晨一點時,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炸了,就去睡覺了。
樹木平時每晚織布一直要織到凌晨四點。這時老婆就來換他的班了,樹木吃點早飯上床睡覺已是四點半,他從四點半睡到中午十一點,起床后匆匆吃完午飯,就又要到織機間把織好的布匹修理出來;修完布后,下午就到布廠交了。作為一個中年人,樹木的壓力也是挺大的,因為家里供養著兩個孩子,女兒去年剛考上大學,兒子在市里讀高中;而樹木還有父母,父母已經干不動地里面的活了,所以樹木每月都要給他們生活費。樹木的家里除了織布外,還有三畝水田,這都得靠樹木自己照看。
那一晚,樹木躺在床上后腦袋還是發脹,他越想越氣,決定第二天再去找阿德父子。
亞軍沒有去村室,他被樹木擊中一拳后,胸口一陣麻木,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就回家睡覺了。吃晚飯時,老婆叫他吃飯,他說:“吃不下去?!?/p>
亞軍的工作是給織機戶接頭。他睡了一覺后稍稍感覺有些舒坦了,但胸口還是悶。他本想一覺睡到天亮的,但夜里十一點,向陽打來電話說已經織完了布,叫他快點來接頭。亞軍起床后隨便吃了點飯,就趕去向陽家了。
亞軍到向陽家,一開始還同向陽聊天,當然他也聊起同樹木打架的事情,還說被樹木打了一拳。但說著說著,亞軍感覺身子要飄起似的,臉上直冒冷汗。向陽問:“沒啥事吧?”說著給亞軍遞了一根煙。亞軍無力地搖搖手,他感覺口干舌燥,胸口像是被人一記一記重擊著,他眼花繚亂,眼前的線頭千絲萬縷,根本無法控制。亞軍疲憊地對向陽說:“我今天實在吃不消了,明天一早再來接吧?”向陽看著他這副模樣也不好再說什么,就說:“沒事,沒事?!?/p>
亞軍臉孔煞青,轉身要離去時,胸膛像是被什么擠壓了一下,他感覺喉嚨里像是有什么要吐出來。
向陽眼看不對頭,急忙上前輕輕拍了拍亞軍的后背,當他看清亞軍的臉時,根本不能相信剛才還是活靈靈的一個人現在像是從棺材里走出來的一樣。向陽瞪大了眼睛:“亞軍,去醫院看看吧,是內傷就麻煩了?!?/p>
亞軍驚慌地抬起頭,叫了一聲:“內傷?”然后他就恍恍惚惚靠在了墻邊。
向陽把亞軍抱上了三輪摩托車,直接送往醫院。
亞軍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有些不省人事,醫生們立刻把他送進了急診室。醫生在亞軍的病例簿上寫著:左胸壁軟組織挫傷。亞軍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他家里的條件并不好,哪里住得起醫院。
亞軍出院后,第一個來看望他的人是仲劍。不知道仲劍又對他嘀咕了些什么,亞軍非常感激仲劍。
阿德在黃昏時分走進了建國家。建國是他的堂侄,以前從不來往,他同這個堂侄都是相互看不順眼的。建國明白他來家的目的。建國在酒廠里當過出納,筆頭也相當不錯,后來因為偷酒廠里的東西被開除了。他見了自己的堂叔顯得淡漠。阿德看見堂侄這樣,就說:“建國,事情你曉得了吧?”
建國淡淡地“唔”了一聲說,“我知道?!卑⒌路畔履樋?,繼續滿臉堆笑地說:“樹木這個畜生,把我們家的亞軍打成了重傷?!薄芭?!”建國抬起頭,這個他倒是不怎么清楚,他只是知道樹木打了阿德和亞軍,亞軍還住進了醫院。
阿德見建國對事情感了興趣,便一鼓作氣,氣呼呼地說,“樹木這個畜生,他當咱們家沒有人了?!卑⒌抡f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他繼續說:“上次你要在院子后面打圍墻,樹木說什么圍墻的水滴進他家里了,什么話啊?!苯▏c點頭。他同樹木家是前后鄰居,半年前他想在后院圍一堵墻,但卻被樹木阻止了。后來土管局的人說,圍墻這事要是沒侵犯鄰居利益可以圍,但現在鄰居不同意,圍墻就這樣擱下了。建國一直想找個報仇的機會,如今機會送上門來了。建國就笑笑說:“阿德叔,這都是小事,況且都過去了。我們家同樹木家都快二十年鄰居了,他不同意我打圍墻,也是有他的道理的?!苯▏Z氣一轉,接著說,“但樹木把亞軍打成這樣,這事就有些欺人太甚?!苯▏荒槕嵟?。
“就是,我今天就是來找你幫忙寫一張狀子,我們聯名上書。樹木這家伙真是太猖狂了,我們告他去坐牢?!卑⒌卤冉▏鼩鈶?,如同自己的肋骨又一次被樹木打斷似的。他想起樹木罵自己生出個坐牢的,就恨得牙根子疼。
“叔,這個讓我考慮一下?!苯▏氩坏?,眼前這個干癟老頭兒,比自己還毒,想要樹木去坐牢。他明白一些法律知識,他想要是多串聯幾個人上訴,說不定還真能把樹木給送進監牢里頭。建國眼珠子轉了一陣,語氣堅定地說:“叔,我給你寫個狀子?!?/p>
亞軍輕傷的事在他出院后三天就在村子里傳開了,同時還有一件事也在村民口中傳述,那就是樹木打人這么狠,把亞軍打成輕傷,這回一定要把樹木送進監牢里,要他去吃些苦頭。有九個人聯名簽字了,樹木這次怕是要吃苦頭了。
樹木的老婆聽了傳言后,茶飯不思,家里的布也不織了,她找娘家人來出主意,娘家人也沒什么權勢,只能說一些寬慰的話,叫她不要急,船到橋頭自然直,是輕傷又不是把人給打死了。樹木在家里也坐立不安,雖然經常在電視里看一些案件,一些民事糾紛,但此時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有些急了。他看著老婆哭哭啼啼的模樣,心里就更亂了。樹木敲了一記桌子說:“他們聯名好了,我又沒有殺人放火,他們就算告到北京又能怎樣?你去織布去?!薄耙棽寄闳タ?。叫你不要同別人吵,你偏不聽,現在舒服了吧?”樹木老婆沒地方出氣,只能把氣出在倒霉卻老實的樹木身上。樹木沒說話,他覺得老婆發幾句牢騷是正常的,但他心里十分難受,只好低頭去織機間織布了。
樹木的老娘見兒子出了事,生怕兒子真去坐牢,就去阿德家求情。
阿德坐在門檻上抽煙,他見樹木娘來了,起身進了里屋。樹木的娘涎著臉跟在阿德身后說:“他叔,樹木打人不對,要是知道會打成這樣,他哪有這個膽子?你就放過他這一回吧!”樹木的娘說了許多好話,阿德只是鼻孔里哼了一聲。樹木的娘依舊低聲下氣地說:“亞軍討老婆時,樹木還借錢給你們,你這次就放過樹木吧?”當年阿德孤兒寡父的,亞軍到三十歲才討的老婆,當時樹木很熱心,出錢又出力。但此刻,阿德竟不理這個茬,他現在的心思是叫樹木賠錢,同時還要叫他坐牢。阿德打定主意,所以無論樹木老娘怎樣乞求,他都無動于衷。
樹木娘無可奈何地離開阿德家。
亞軍的輕傷報告被送去法院,同時還附上了一份十三個人的聯名訴狀。后來阿德給鎮子上的派出所也送去一份。仲劍說:“這叫雙管齊下?!?/p>
時間已過去數月,天氣炎熱。派出所終于有消息了,法院沒有受理案子,而是叫派出所調解。村子里一陣騷亂,都在議論樹木的案子,他們十分關注樹木會不會去坐牢,群眾的議論絕對比樹梢上的知了還要熱鬧。但派出所的意見是能私了就私了。
支書秋美找了樹木談話。秋美說:“樹木,事情你清楚了吧?”樹木點點頭。秋美又說:“阿德叔這次咬住你不放了?!睒淠咎痤^,滿臉疲憊地說:“秋美,要是賠點錢能完事,我就認了吧?!鼻锩涝囂街鴨?,“你能賠多少錢?”樹木的心緊緊的,如同一根牛皮筋被拉長了。樹木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頭。秋美說:“一萬?”樹木的身子一顫,而后又緩緩點了點頭。書記嘆了口氣說:“要說醫藥費也差不多了,但我看他們沒這么簡單,我先幫你去跟他們商量商量吧!”
秋美沒有同阿德父子商量,她讓老公和兩個村委先去做調解。
三個男人是吃過晚飯后去阿德家的。阿德沒把他們放在眼里。阿德說:“我不要錢,我就要他坐牢?!边@時,秋美的老公站出來說:“阿德叔,我看坐牢也沒那么簡單。法院、公安機關都是講法律的,他們都說叫你們私了,這說明問題不嚴重。你認為兩萬塊錢能不能把這事解決?”阿德依然說:“我就要樹木坐牢?!?/p>
另一個村委對亞軍做起思想工作,但無論他怎樣磨破嘴皮子,亞軍只是微笑著。
支書的老公明確告訴樹木,這次是真的要上法院才能解決事情了。
那些天的溫度都能把人曬干了。鎮上派出所把樹木傳了過去。樹木是第一次同派出所的民警面對面。一個年輕民警問了案子的情況。樹木感覺自己像犯人似的,而眼前的警察就是在審問他。民警突然說:“認真點?!睒淠緡樍艘惶?,突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是亞軍。
民警說:“我們所里還想給你們調解一下,這個案子上法院多麻煩呀?!泵窬f著站了起來給亞軍拿凳子。樹木倒希望派出所能調解好這件事,他感激地向民警點頭,同時也向亞軍微笑了一下?!笆芎θ擞惺裁匆髥??”民警把凳子放在亞軍身后問道。亞軍說:“你們有所不知,樹木在村子里非常霸道,村民們都怕他,都要讓他去坐牢?!?/p>
民警說:“我是問你的意思,不是問村民,別在這里耍陰謀,村民誰一天吃飽沒事干,就想著把別人送去坐牢?”
“我就是要他去坐牢?!眮嗆娀卮?。
樹木站起來說話:“亞軍,你想要多少錢,你開個口吧!”亞軍鼻子哼了一下,沒去看樹木:“我不要錢,我要你去坐牢,讓你也嘗嘗坐牢的滋味?!睒淠绢D時被氣紅了臉。
民警轉過身對亞軍說:“上法院最多能賠一萬塊錢,我看還是在這里調解算了?!薄安?!我要上法院,我要他去坐牢?!眮嗆姺浅9虉?。民警沒有辦法,搖了搖頭,然后拍拍樹木的肩膀說:“看來只能上法院了。放心,不會有大事情的?!睒淠緹o奈地點點頭。
樹木被亞軍告上了法院。那些天樹木的老婆到處打聽有關上法院的事,有人因為打人也吃過同樣的案子。人家讓樹木去找個律師。
老婆同樹木商量要去找個律師。老婆說:“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p>
后來樹木同老婆就到處托親戚找關系,最后是樹木連襟的一個老同學幫了忙,老同學的弟弟在市里的律師事務所當律師。
樹木的案子開庭的時候,已經是夏末時節,但還是有些悶熱。那些天樹木幾乎隔天就要往市里面跑,一會兒去律師事務所,一會兒去人民法院。樹木這個很少跑市區的農民,算是把市里的路程都跑了。
法院開庭之前還給樹木和亞軍做了一次調解,但亞軍始終都沒改口。樹木的辯護律師是這樣為樹木申辯的:被告人有過錯,但本案是在互毆過程中致傷,情節相對較輕,被告人認罪態度較好,請求對其從輕處罰,并適用緩刑。
法院認為被告人樹木因為瑣事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輕傷,其行為已構成故意傷害罪,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公訴機關指控成立,本院予以支持。鑒于被告人樹木在案發后,認罪態度較好,可酌情從輕處罰,根據被告人樹木的犯罪行為和悔罪表現可對其適用緩刑,判決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
樹木終于舒了一口氣,輕松了許多。
亞軍表示強烈不滿。
秋天的葉子落了,樹木家的自留地荒了一大片。樹木吃官司已有一年,樹木每次去鎮政府匯報自己的行蹤和思想時,要是有人問他去哪里,樹木就會蔫蔫地幽默一下,說:“我去鎮政府開會哩?!比缓竽菃栐挼娜苏f:“噢,升官了??!”
【作者簡介:駱燁,本名駱燁波,1986年生,浙江諸暨人?,F居杭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短篇小說見于《北京文學》《山花》等。出版長篇小說《紅色的宣言》《戰火》,小說集《城市之光》《戰亂時期的愛情》等。獲金荷獎·中國青年編劇雙年獎,浙江省新荷人才·潛力作家獎?!?/span>


